紋身店裏很安靜,牆上幹幹淨淨,也沒有貼各種款式的圖片。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熏香,三四十歲的師傅坐在櫃台後麵玩電腦上的蜘蛛紙牌,見兩人進來,眼皮懶懶地一抬,“坐。”


    這散漫的語氣……怎麽看都不像開門做生意的。初衍不由多看了這人一眼。隻見此人在盛夏時節竟然還穿著道袍似的黑色大褂,光手,嘴裏一根煙,身上有種江湖神棍特有的那幾分仙風道骨。


    遲野似對這兒很熟悉,拉著初衍在裏麵的沙發坐下。


    神棍這才起身過來,他眸瞳裏的光極深、極利,在初衍臉上掃了一圈兒後望向遲野,“帶女朋友來文身?”


    遲野:“我紋。”


    “喲,稀罕呀。”神棍拍拍手在對麵的沙發坐下,給自個倒了杯茶,“想文個什麽?先說好,咱這店不給人文字兒啊,你知道,忒俗。”


    遲野漠漠“恩”一聲,而後突然抬手捏了捏初衍的耳垂,在她莫名其妙之時朝對麵人說:“就文她鼻子上這顆藍色的痣。”


    神棍一愣,這小子思路挺清奇啊?


    初衍也摸不著頭腦,好笑地捏他的手:“你文這幹嘛?”


    遲野不搭理她,問神棍:“成麽?”


    這怎麽不成,文顆痣罷了,以前也不是沒接過這種活兒,就是……神棍把煙掐了,神情莫測地看他:“你想弄在哪兒啊?”


    初衍五官明豔,而這顆藍痣天生長在鼻尖,兜滿了靈氣,無意中便削弱了她過於濃烈的媚色。


    遲野沉吟片刻,手指掠過耳朵,“就這吧。”


    他說的地方確切是在耳根。


    初衍不出聲,隻是微微蹙起眉。雖然還是覺得他文上這顆痣沒必要,但她不會幹涉遲野想做的任何事。


    神棍端著茶站起來,邊歎邊調侃:“都文痣了,怎麽不索性文在胸口上呢?有道是心口朱砂痣,情比金堅啊。”


    遲野麵無表情:“俗不可耐。”


    初衍認同地點頭。


    初衍的藍痣很小,遲野耳根文上的那顆跟她一模一樣大小、顏色,那神棍看著不靠譜,手腳卻很麻利,技術也過關,很快就結束了。


    全程初衍都在旁邊看著。


    以前她從沒在意過自己鼻尖上這顆痣,也沒認真欣賞過,這跟遲野那道斷眉一樣,是兇相。


    但眼下看著這顆痣一點點兒出現在遲野身上,卻覺得很好看。他膚色白,耳根又敏感,此刻微微泛紅,襯著藍色的痣,相當驚豔。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像無形中有那麽一樣東西,突然把自己和他徹底勾連了起來。


    結束後,兩人走出紋身店。


    神棍喝著茶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對他們說迴見。


    遲野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


    等兩人消失在路口,神棍才迴到店裏。他把工具收拾好,看著外麵漸暗的天色,忽覺心情明朗,世界美妙。


    同時,他隱隱有種預感:這小子,會再來一次。


    朱砂痣俗?


    這世上有比愛情更俗的嗎?可還不是一樣讓人心心念念,迷戀沉淪;等愛深了,還想找點什麽紀念,妄圖永遠不變。


    **


    後來,初衍越來越覺得,遲野文上這顆痣是有陰謀的——


    因為她看見這顆痣,就很容易動心;人一動心,就容易把持不住自己。


    她把持不住,那兩人就徹底亂了。


    那藍痣在遲野耳根活靈活現,似是他天生就長著的一般,每次做.愛,初衍都忍不住舔吻那處。那一刻,他們的生命仿佛共通了。


    遲野耳根很敏感,幾乎是她一湊近就不行,到最後隻能惡狠狠地把人扯過來按住,咬她的鼻子,吻那顆藍痣。


    “這裏很美。”他不止一次這樣說,眯著眼欣賞,怎麽看都看不夠,怎麽吻都吻不夠。


    初衍煞風景地說:“不吉利。”


    緊接著摸摸他的眉,“你這兒也不吉利。”


    然後便笑了:“咱倆可真配。”


    遲野壓住她,滾熱的唿吸全灑在她唇上,也低聲地笑:“恩。”


    **


    八月的最後一天,正好輪到初衍休息。晚上遲野上班,初衍跟著一塊兒過去了。主要目的是找江致說事,順帶看遲野打拳。


    人周奶奶不是傻的,單位有事沒事給發獎金讓老人家察覺了,給他們打了電話反映情況。初衍不用想就知道跟江致脫不開關係,主動把這事兒攬了下來。


    他們在家裏睡了一天,優哉遊哉吃過晚飯到酒吧時已經九點過了。遲野給酒吧帶來了那麽好的收益,江致到後來幾乎不限製他的上班時間,愛啥時候來啥時候來,隻要人到了就行。


    誰知初衍到了酒吧,老板沒找到,第一個見著的是正在收拾吧台的吳茜倩。


    吳茜倩正在整理,看見初衍和遲野一起出現也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看著他們,一時傻了。


    遲野到後麵房間換衣服去了,初衍便順勢坐到吧台旁,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小姑娘,“你來這兒打工?”


    “是……是啊。”吳茜倩點點頭,不自覺地看了眼遲野離開的方向,然後又看向初衍,“你、你們……”


    初衍笑眯眯,毫不介懷,“別想了,我男朋友。”


    她這話說的直接,似乎壓根不知道對麵站著的是遲野的“前女友”。


    吳茜倩垂下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初衍知道她心裏不是味兒,主動另起話題:“你來這裏打工,你爸媽知道嗎?”


    吳茜倩搖頭,很快又自嘲地笑:“反正他們也不怎麽在意我了。”


    她在這裏工作的第一天,晚上迴去將近淩晨,家裏一片黑暗,父母似乎早已入睡,自然也沒有過問為什麽女兒晚歸。


    第二天吃早飯時,吳茜倩才說了個開頭,母親就起身進了廚房,父親則拎起公文包走了。出門前,他對呆坐在桌邊的女兒說:“你長大了,想做什麽都行。”


    普通孩子聽到這句話可能會覺得自由,終於不用再受父母的束縛,但吳茜倩沒有,她隻覺得悲涼。


    這話落在她耳裏,隻有一個意思,你自己去吧,我們不想管了。


    吳雪的死是他們永遠邁不過去的坎,尤其是在得知這還跟大女兒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後。養了那麽多年的女兒,雖然不能就此斬斷關係,但的確無法輕易放下。


    初衍要了杯酒,和她手裏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碰了下,發出一聲脆響。


    “那就努力長大吧。”她笑笑,說。


    吳茜倩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半晌,輕聲問:“長大了,一切就都會好嗎?”


    初衍笑容微凝。


    “不會。”良久,她低聲:“但至少沒那麽在意了。”


    吳茜倩苦笑,“你不懂我的感受,他們畢竟是我的爸媽,是養我長大的人,不可能不在意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懂呢?”


    初衍淡淡反問,話落不等吳茜倩再說什麽,轉身迎上正從門口進來的江致:“等你半天了。”


    江致正跟蔣眠打電話呢,聞言對她比了個手勢,意思是等會兒再說。


    戀愛了?


    初衍有點意外。


    等江致一通電話結束,遲野也上台了。


    吧台邊上人多,談事不方便,江致便開了瓶酒跟初衍到場內的一處卡座坐下。


    初衍挑著眉:“蔣眠?”


    江致吊兒郎當地倚進沙發,懶洋洋地一哼,初衍就知道他倆這事兒成了。


    “蔣眠動作挺快。”初衍發表總結。


    江致送個白眼給她,不陰不陽地說:“多虧你了。”


    “不客氣。”


    話落,她從手機裏調出一個錄音文件,是當時和周奶奶的通話記錄。江致知道她過來沒好事兒,所以早有預備了,聽完後淡淡歎出一口氣。


    “那我該怎麽做?”


    初衍搖頭:“什麽都別做了。”


    江致搖頭:“那不行,她們那麽困難,我……”


    初衍揉眉心:“那你就光明正大地去周家,先道歉,再告訴她們你的好心。成嗎?”


    “……那不行。”江致立刻縮迴沙發。


    擂台上不斷傳來喝彩聲,初衍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低聲問:“江致,你給人家送錢,到底是真的為她們好,還是隻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


    “都有點吧。”江致仰頭灌酒,“你別跟我說這些……我說過了,除了送錢,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周謠今年五歲了,很快她需要上小學、中學……但周奶奶不可能陪她走一輩子,周謠以後很可能因為無法保證生活而提前結束學業。我在想,你要是不想出麵,但依舊想幫助他們……設立基金會怎麽樣?”


    江致一頓,“基金?”


    初衍點頭:“周謠目前隻剩下奶奶,她們屬於絕對的弱勢群體,經濟來源也無法保證。而從曆年海城的犯罪記錄來看,各類案件的受害者類型也集中在女性與兒童。”


    “所以你的意思是……”


    初衍:“海城十歲以下失去父母的兒童不在少數,但不是每一個都會被送到孤兒院,而且這些兒童在孤兒院被領養的比例很低。”


    更多失去父母的孩子,他們脫離兒童正常的生長軌跡,早早地來到社會上,曆經種種頭破血流、刮骨抽筋的時刻,靠自己慢慢長大。比如宋崇宋澈兩兄弟,也比如遲野。


    而那些被領養帶到新家庭的孩子,其實也並不見得幸福,比如吳茜倩。


    初衍唿出一口氣,繼續說:“我之前找過蔣眠,設立基金會這件事,他似乎還挺有興趣的。”


    江致沉默下來。


    良久,他倏地扯了扯唇,“他都沒跟我提過這些,”


    初衍聳聳肩:“好的戀人都會讓你自己做決定。”


    江致皺眉:“你什麽時候成他那邊的了?”


    初衍翻個白眼。


    意思是關你屁事。


    而一邊的擂台上,遲野撩起背心下擺,擦了擦額角的汗。


    明黃的燈光落在他愈發健碩精壯的身軀上,透出獨屬於力量的美感。


    突然,他擦汗的動作停住,眸光在某一處凝滯,而後深深地沉了下去,好似月光下暗湧的深海。


    圍觀的喧鬧人群不明所以。


    遲野視線的落點處。


    一個男人緩步走上擂台。


    他不瘦,雙頰卻凹陷下去,一雙眼睛壓抑著血腥和暴戾,如同他渾身的氣質。而讓旁觀者驚悸的是,這人臉上有一道極可怖的長疤,從右眉起,直到左臉下頜,貫穿鼻梁,似將臉分成兩半。


    他一上台,所有人不由自主靜了下來。


    遲野微微側眸。


    “小野,見到爸爸不開心嗎?”


    刀疤男笑起來,笑意油滑,卻透出一股令人顫栗的陰寒。


    不遠處的卡座上,初衍意識到異狀,微微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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