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終於在離市區不遠的那間背靠山麵臨海的房子裏找到葉婷時,葉婷那雙因剛剛哭完而紅腫的眼睛露出困惑與驚懼。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我竟能找到那樣的地方去,還真的把她給找著了。自雷丁讓我轉交那個信封給她後,我就開始了這曆時兩個多月的漫長而苦心的尋找。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也許是為了雷丁,也許是為了葉婷,也許是為我自己,也許什麽也不為。就象人做夢時說夢話或夢遊一樣,潛意識的希望導致了無意識的行為。

    我本可以去葉婷的家裏找到她後,將那個信封直接交給她,如果找不到她那麽就交給她家裏人轉交她就是。再妥當一點負責一點,就是請她家裏人轉告她,請她自己去我那兒取。然而,當我敲開她家的門,看到她的父親葉龍校長——他已變得臃腫而俗不可耐,和她的母親葉龍夫人——依然風韻猶存,正垂頭喪氣地為她的出走而在傷心和哀怨的時候,我就想也沒想地開始了找她的過程。從她的學校到她的老師班長同學朋友,我一個個地將他們的電話號碼要到手,然後一個個地小心翼翼地撥通他們的電話約見,再東南西北地或走路或坐車地跑去問關於她的任何一絲情況。然後,她的老師同學朋友,沒有一個知道她的真正下落。他們給我提供了許多她可能去的場合,可是,當我費盡心機地找到那裏時候,我連她的影子也沒有看到。每天新聞之後那段尋人啟示以及一此反饋信息,我總是一字不漏地將它們看完聽完並錄下來,希望能從字裏行間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然而,那些廣告那些尋問那些苦苦思索的日日夜夜,卻全都象流水一樣付諸大海。葉婷始終象一個迷一樣躲在真相的背後不肯出來見人。

    我真的很想就此打住。因為,新學年就要開始了,我必須傾盡全力為我自己的目標而奮鬥了。一年,最後的一年,就這一年,我要去實現我自己人生中第一個願望。這個願望的達成與否將關係到我一生的成敗,我以後的前進道路,我其它的各個願望的實現,以及我這十八年來活著的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全部意義。十八年後的最後一年,它是我結束陳年往事,開始新旅程的一年,我能不重視不在乎嗎?幻想創造了現實,成就了奇跡;而現實又促成幻想的產生、衍變和飛行。我走在現實的土地上,幻想著放飛自己,飛到那無窮無際的高空和無邊無垠的遠處--------

    我想起了雷丁,想起雷丁當年尋找他父親的苦心和努力,想到他鄭重其事的將那個信封交給我的情景,想到那個夏日的午後我們的快樂——我忽然覺得葉婷的快樂也許就在信封裏麵。雖然我至今仍沒有打開它,我不知道它會給她帶去多少快樂。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隻要是雷丁的東西,葉婷見到了一定會非常開心和快樂。也許那隻是很短暫的一瞬間。既然這一瞬間的快樂是屬於葉婷的,那麽,我不可以因為我自己的理由而將它剝奪。何況,這是受雷丁所托,我已經答應了他的事。我怎麽可以背叛他也背叛自己呢?不,不可以。

    我又開始尋找葉婷。我連做夢都在找她。我終於夢見了這座山這片海還有這間小屋——雷丁曾經來這裏找過他父親,他把這裏的一切告訴過我。我早已忘了它。但是,現在,我終於又突又想起了它。

    葉婷坐在小屋前的大海邊的那塊岩石上。她的長發正迎風而飄,好象美麗的女神在迎候出征的猛士迴來。而淚水卻象山泉一直流淌不息。因為我的到來,她才匆匆地將它們擦幹。也許這樣的情景她是不願意被我看到——她曾一度將我視為她的情敵。也許此刻仍然是。

    看著葉婷一副哀怨而楚楚動人的樣子,我心裏隻覺得老天爺真會捉弄人,真是居心叵測,鐵麵無私,無情無義。如此漂亮的臉蛋怎麽忍心不讓她笑而讓她哭泣讓她流淚?這麽年輕而癡情的心又怎忍心使它受到傷害?由葉婷我又想起了那個夏日下午的我自己。那天,我和雷丁大吃大喝地從午後不到二點光景——其實我已記得不太清楚,一直吃到第二天早上十點多鍾。我們兩個象超人一樣忘記了世上還有睡眠這迴事。我們吃飽了就說話,說得餓了的時候,又吃,然後又說。如此,我們從上幼兒園的第一天說起,一直說到眼前第一迴那樣大吃大喝的情景。我們將十多年裏麵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有的情節已經忘掉的一些事,我們就充分發揮我們的想象,將它重新填充一番,補充一番,修飾一番。我們兩個象巫師一樣極盡能事地修補那些被我們遺忘的故事,使之完美,使之合理化或者更喜劇化一點。那會兒,我們好象已經忘掉了自己的身份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無論說到高興處還是傷心處,我們都會大唿——幹杯!幹杯!

    那一天,我們真的很快樂,我們將所有不快和煩惱全部拋到了九霄雲外。我們盡情地享受著屬於我們共同的最後時光。

    然而,當我微笑著送走雷丁以後,我卻再也沒有心情收拾被我們兩個掃蕩一空並扔得滿地都是的那些變形的空罐頭,破碎的塑料袋盒,散得四處都是的花生殼,香腸皮和煙頭——那天我們還抽了我父親忘在家裏的大半包萬寶路香煙。我向來討厭抽煙的男人。雖然,我很喜歡市中心人行橋上萬寶路香煙那幅廣告畫。但是,那天我卻破例鼓動起雷丁抽煙。我說男子漢都是抽煙的,不抽煙的男人不象男子漢。那時,我對於真男人和真女人這樣的概念並不十分清楚,我也不知道雷丁那會兒真的已經成了男人。我隻覺得那天他特象真正的男子漢——當然是我心目中的那種,也特有男人的味兒——一種感覺而已。雷丁則說女人也抽煙,還說,抽煙的女人不是最博學的就是最好的,不好不壞的女人才不抽煙。我說我不是女人,我隻是一個女孩,而且我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壞的。然後又問他,你母親抽煙,那她算最好的女人還是最壞的女人?她是個特例,是最好也最壞的那一種。我不是很明白雷丁的話。但是,後來,我還是雷丁的鼓動下抽了一根又一根煙。我們兩個人你一根我一根,平均數分配地抽完了我父親那大半包煙——其實,每一根煙,我們隻抽到一半就將熄滅了。我們說,那些半根頭的煙就作為我們以後重縫的希望吧!我們又說,煙火不滅,希望不息!-------什麽希望?一屋子的狼籍,一屋子的煙味,一屋子的空虛,一屋子的破碎。童年的記憶、過去的友情、熟悉的笑臉、陌生的表情、罐頭飲料、紅色香腸、肉色花生米、黑色的牛肉幹和煙屁股-------一切都是破碎的,一切都成了虛無的迴憶,一切就象昨夜的夢,夢中一切都很真實,一切都讓人看得見摸得著,醒來後卻發現什麽都不存在,連迴憶也是斷斷續續,支離破碎,零亂不堪。我隻覺得我頭頂的天將要塌下來,我的世界從此就要毀滅,我的心被紮穿了紮碎了紮得不再是心了,而是一團血淋淋的腫塊肌瘤而已,一塊沒有知覺沒有生機的爛肉而已——

    我就象一堆爛肉一頭倒在了沙發上,倒在那堆雜亂無序的廢物上麵,倒在突然塌陷的心靈和精神的的廢墟裏。

    當我醒來的時候,當我重新去想剛剛過去的一切的時候,我隻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可憐最痛苦最不幸的人。那會兒我根本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人比我更痛苦更不幸更可憐,也根本沒有想葉婷卻在這裏獨自哭泣。我沒有想到,我想雷丁也肯定沒有想到。噢,不,也許雷丁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讓我來找她。他那麽鄭重其事的樣子,莫非他早就預感到了什麽,早就知道葉婷會有這一天?那麽,他又為什麽要走呢?這個薄薄的信封到底對她有多大作用多少意義呢?短暫的快樂之後,卻是這麽多的沉重的疑慮。雷丁,你到底做了什麽?

    “你為什麽要找我?”葉婷淒然地問我,“還有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既然你能來到這裏,我也能。”我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是誰讓你找我的?”她又問。

    “這很重要嗎?”我反問道。其實你心裏很明白,我心裏在嘀咕。

    “不過,我真佩服你,同時也羨慕你。”葉婷從牙齒縫裏說出這句令我暗暗吃驚的話,她仍然在吃我的醋。

    一線苦笑掛上我的嘴角,我真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釋。我想了想,忽然覺得我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葉婷也不會聽我解釋,不會相信我的解釋。再說,我又能解釋什麽呢?雷丁對我和她來說一樣遙遠,一樣不可及,一樣陌生而熟悉。隻不過,我們所站的角度不同,我們對他的了解也不盡相同。僅此而已。我將那個信封取出來遞到她的手裏。我希望它可以化解她心頭些許的困惑、疑慮和猜忌。

    “這是什麽?”葉婷拿著那個信封,十分不解看著我問。

    我搖搖頭,表示我不知道。“你自己看吧。”我告訴她是雷丁讓我轉交的。

    她又看我一眼,似乎在猶豫什麽。我轉過了身。我想她可能覺得我在一旁有點不太方便。

    “你幫我看吧!”葉婷追過來,將信封又塞迴到我的手裏。

    “我?”我狐疑地看著她,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我想起了雷丁將它叫給我時,也讓我打開看看的事。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鬼?

    “沒別的意思,隻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我想,你不會拒絕我,是嗎?”葉婷顯得很冷靜,就象她第一次去找我時那樣。隻是,那時候是帶著一種挑釁和示威的意圖去找我的。而此刻,她的眼裏卻是充滿了對我的信任,還有一種堅定。就象雷丁對我說“你可以打開它看一下”那會兒一樣。但雷丁當時僅僅是為了向我證明什麽——也許是這樣吧?而葉婷卻是在懇求我幫忙。我拒絕了雷丁的用心——他沒有必要向我證明什麽。可是,我能夠拒絕葉婷嗎?

    “打開它吧!”葉婷閃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她仿佛已完全從傷心中走了出來。她的臉上又泛起動人的光彩。她的美是令我驚歎和羨慕的,就象雷丁能引起我的衝動和渴望一樣。

    我不再猶豫。我打開那個信封。裏麵是一張對折著的紙。我將它取出來交給葉婷。葉婷沒有伸手來接。她還是那樣看著我,又示意我繼續將那張對折著的紙攤開。

    當那張紙經我的手攤開,展現在我的麵前時,我和葉婷一時都驚呆了。這是一張十萬元的存款單,上麵寫著存款人的名字竟是——葉婷!

    我十分不解地看著葉婷,隻見她一下子滿臉通紅,既而轉白,由白轉青,最後變成了兩頰微紅。淚水早已在她的眼眶裏打轉。但是,她抬了抬頭,將它們壓往了心裏。她吸了一下鼻子,用牙齒緊緊地咬了好一會兒嘴唇,歎了一口氣後,對我說:“其實,我是完全自願的。在他,也許是出於報複。我從家裏出走並不是因為那件事——我一點不在乎那件事會對我以後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我不過是想讓我父親為他自己做下的那件事承擔應該承擔的後果而已。這樣,也許對雷丁公平一點。我父親使雷丁失去了父親,那麽,雷丁讓我父親失去我也是理所當然的。”葉婷說到這裏停了一下。

    因為那張存款單,我則一直聽得雲裏霧裏。我不知葉婷告訴我的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她從小說上看來的,或者是她自己編出來的。總之,我覺得一切令人不可思議,莫明其妙。葉婷後來又接著說了下去,說了很多很多。而我根本沒有再聽進去一個字,再聽清楚她說的一句完整的話。我隻是憑著那張存款單,憑著葉婷的出走,憑著雷丁後來與我疏遠的情形,憑著那天他和我說的一些話,以及他父親留下的那張紙條上的話,隱約構出了這個故事的輪廓:

    雷丁父親突然失蹤了。使他失蹤的那個人就是校長葉龍。葉龍出於對雷丁父親才情的嫉妒,出於他的位置有可能會被雷丁父親接替的威脅,出於他隻有一個女兒葉婷——雖然葉婷不笨也很漂亮,而雷丁的父親卻有一個特別聰明又非常可愛的兒子雷丁,一直耿耿於懷,心有不甘。於是,他總想讓一些事情能無形中影響雷老師的地位生活以至事業。那年,他所以聽從雷丁班主任一句無意的建議就同意雷丁跳級,就是想通過跳級使雷丁落到別人的後麵;後來,在全市一次小學生文明知識的競賽中,葉龍為了爭得前三名的名次,竟然在競賽之前,不擇手段地弄到了那些考題和答案,然後將它們告訴要去參賽的學生。這件事不知怎麽的被雷老師知道了,雷老師就跑去找葉龍,建議那些參賽的學生重換人選。葉龍當然不會聽從雷老師的勸告,那些學生照常參賽,並且還得了一個全市第二。為此,雷老師從心裏蔑視著葉龍,而葉龍則一直心頭不暢。他想讓雷老師離開他所在的學校,但是,他找不到理由跟雷老師說,也找不到理由跟其它人說。何況,如果讓雷老師走的話,隻會讓雷老師更出風頭,讓其它學校成為自己更強的對手。無疑,這是很不明智的做法。不想讓雷老師超過自己,就隻有將他完全控製在自己的手下,要不,就得讓他從這個城市裏消失。除了這兩個辦法,似乎再也沒有比這更可行的路了。葉龍就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尋找著除去雷老師這個眼中釘的機會。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葉龍始終沒有想出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好辦法來。葉龍的心裏既焦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他的心思誰也不知道,誰也猜不著。他不能將這樣的事告訴任何人的,包括所有的屬下和他的夫人與女兒。他一有空就在想著這件事,他一想那件事的時候就抱著他的大花狗。他覺得狗才是他最真忠實的心腹和和可以傾訴的對象。於是,他將他的心事全部傾訴給了他那隻心愛的大花母狗。他一邊傾訴一邊臆想,一邊臆想一邊傾訴。終於有一天,他發現他最可利用的工具就在他的懷抱裏,就是他那隻最心愛對他最忠實的大花母狗。

    不久,一件人狗亂性的醜事開始在校園裏悄悄傳播。先是一兩個人在竊竊私語;後來,有一小群人在交頭接耳;又過了一些時日,似乎誰都知道了那件事,而唯有那個與狗亂性的人自己不知道;再後來,不但所有教職工知道了整件事的全部經過和詳細情形,連學生中也有一部份知道了------最後,就是那個人失蹤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設計了這一陷井的那個人從此高枕無憂,安享著權力和美譽的快樂和滿足。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所有的人雖然在談論。事實上,他們中有許多人是因為懷疑事實真相而在議論。有的人甚至想直接將這件事告訴“當事人”,以還“當事人”一個清白。但是,這樣沒有人性的醜事何以說得出口?怎麽樣告訴“當事人”?何況這件事是怎麽來的,誰也不知道。全部是道聽途說,一切都無憑無據,如果弄得不好會落得個自討沒趣自作自受的結果——既然是無中生有的事,誰能說得清楚,誰又相信這事不是你捏造的?既然是惹事生非的事,就幹脆離它遠一點吧,就少往自己身上沾邊,就讓它自生自滅吧!越是謠言越不能理它,越是理它,它就會越加猖狂,越加荒唐,越加肆無忌憚。這就好象用扇子滅火,越扇隻會使火焰越高,火勢越旺,最後可能連扇子也保不住了。因此,這種扇風點火的事情許多明理人是不會做的。何況,官大一級壓死人。“當事人”的例子已經旗幟鮮明的擺在那裏,一個競爭激烈的社會,找一份工作是多麽的不容易。但是,總有那麽一些人卻是專門樂於做這樣的事。結果,謠言隨風四處散布,弄得誰都知道了,包括那個“當事人”以及與當事人有直接關係的人。

    雷丁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後,就想去找葉龍報仇。但是,他已是一個初中既將畢業就要上高中的學生,他知道借助法律需要證據,無憑無據的事很難講清楚;他也知道武鬥需要力量,憑著自己無依無靠的弱小的力量,又何以鬥得過有權有勢的強勁的葉龍?自己的父親最後都被葉龍擊到了,擊敗了,何況是自己!簡直是以卵擊石!必定是自取滅亡!不,他不能現在就動手。他不能亂來,他不可以亂來。他還要學習,還要上大學,還要參加工作,還要有自己的事業,還要成為象父親那樣一個出色的男人!

    想到父親,雷丁又熱血沸騰,血脈噴張;想到父親,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想到父親,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想到父親,他的心裏在流淚,眼裏冒火;想到父親,他恨不得立即將那個麵目慈善心狠手辣蛇蠍心腸小雞肚腸下流無恥狗屁不如的惡棍魔鬼瘋狗變態狂殺掉,把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碎死萬段喂狼喂狗操他娘操他奶奶操他十八代祖宗操——!我——操!我——操!--------我——操——你——女——兒!

    雷丁突然一激淋,冷靜了下來,象一隻受傷的野獸那樣;他成熟了,在痛苦與絕望互相撕咬中成熟;同時沉默了,象火山爆發前的那樣沉默,象熔漿噴射前的那樣沉默,象導火線點燃之前的那樣沉默。

    葉婷來了,姍姍而來,婷婷玉立,象仙女下凡,天使降臨;象妖精轉世,白雪公主出現在夢中;象火紅的玫瑰,爛漫的杜鵑,幽香的劍蘭;象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石榴;象水仙芙蓉牡丹野百合--------

    而雷丁看著看著,卻覺得她是惡棍的女兒,不要臉的小婊子,心如罌栗的美女蛇,應該由自己來嶄除的妖魔鬼怪——他早已將她定為實施報複的工具和對象。

    葉婷對雷丁一往情深,雷丁對葉婷恨之入骨。但他們成了朋友。他們出雙入對,他們形影不離,他們不分你我,他們糾糾纏纏。他們終於做下了那件事。

    做完那件事,他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愛過他,他根本不可能愛她,他也決不可以愛她。因為她是他仇人的女兒,是他心中詛咒了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的千年魔王的女兒。她隻是他實施報複的道具,他隻是為了報仇才和她交往的。他要讓那個萬惡的鬼魔嚐嚐失去親人的滋味——他本來還想殺她的,在做完那件事後。

    但是現在他覺得有點不忍心了。因為,她太美了,她對他太好了,她讓他知道了什麽是男人。雖然,她什麽也不懂,就跟他一樣。他在肆意地糟蹋她,粗暴地蹂躪她,蓄意地毀滅她;但她卻竭盡地依順他,努力地滿足他,忍辱負重地接受了他施予她的一切。他象野獸一樣憤怒,她則象美人魚一樣溫和;他想剝光她的皮抽斷她的筋吸幹她的血然後將她丟入大海,讓她父親再也找不著她,讓他永遠活在痛苦和惡夢之中。然後她卻用她溫柔的撫摸狂熱的親吻柔若無骨的身體飽滿奔放的乳房融化了他鐵鑄的心腸仇恨的意誌邪惡的動機。他差點就完全被她俘虜了。

    他痛苦地告訴了她一切,然後讓她去告發他;她卻流著淚求他殺了她,如果殺了她可以彌補他心頭了缺憾。她願意為他而死,如果活著不能得到他的愛。

    但是,他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他不想再見到她。他褻瀆了她,褻瀆了一份純潔的感情和那顆純潔的心,他褻瀆了神聖的愛情,褻瀆了道德和良心,也褻瀆了他自己的靈魂。

    他無法坦然地麵對她,他無法平靜地麵對惡夢一樣的過去,他無法麵對著她讓自己內心安寧。太深的仇恨太久的欺騙太醜陋的事實太可怕的麵具太惡毒的用心太無恥的陰謀太不可思議的一切,他不能當它們沒有發生過,不能全部接受下來,並且馬上忘記它,忘得一幹二淨,忘得無蹤無影。

    他要離開這個惡夢縈繞的魔鬼之地,他要去一個新的地方贖他的罪孽,他要找迴自己迷失已久的靈魂,讓太陽重新升起,月亮更加豐滿;讓萬物複蘇,大地覺醒;讓天空明淨,世界詳和。總之,他要讓一切重生,讓自己重生,讓地球重新轉起來--------

    他走了----

    他留下了這張存單------

    “請把它給我,好嗎?”葉婷打斷了我的沉思,並伸出手來要那張存款單。

    從沉思中醒過來後,我突然覺得我手裏這張薄薄的紙是那樣的沉重,又那樣的輕微。那上麵有痛苦的淚滾燙的血,卻也有肮髒的汙垢下流的斑痕。它不再是一張普通的存款單,而是一張上帝的審判稿和魔鬼的詛咒書。我拿著它就好象拿著一塊火紅的烙鐵,又好象拿著一張被很多人擦過屁股的衛生紙。我真想立即甩掉它。我開始惡心得直想嘔吐。但是,我還是將它交到了葉婷的手裏。不管怎麽樣,這是葉婷的東西,上麵寫著她的名字。怎麽處理是她的事,我沒有權利。

    葉婷拿到手後,認認真真地將它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的看了一遍,然後將它放在唇邊吻了吻。吻過之後,她又將它對成原來的樣子。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浮上了她矜持的嘴角,她抬起了頭,眼睛看向遠方。那張紙卻在數秒鍾之內隨著她雙手輕舞慢動而變成了絲絲縷縷破碎不堪的小碎片。一陣風吹過,葉婷突然雙手向空中一揚,那些碎片一下子隨風四處亂飄,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走吧!”葉婷轉過身對我說。

    “去哪裏?”我問她。我並沒有被她的舉動所震驚。我想,換了我也會這樣做的。但是,我覺得我對她多了一點了解,多了一點認識。

    “迴家。”葉婷說著向前走去。風吹起了她一頭漂亮的長發,它們在空中歡欣鼓舞,好象在向我招手,又好象在對我訴說著什麽。

    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看了好一會兒。我似乎想起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起。然後,我就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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