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血氣不散,牢獄中新舊替換得極快。

    今日進了,明日便是一批屍體出去。

    白虎族與金烏族新任的族長在這冷血殘暴上已被人詬病許久。

    兩側燭火搖曳,獄中長廊深暗且瞧不見盡頭。腥臭的氣息彌漫於半空中,隨著一個個牢房中痛苦絕望的嘶吼和哀嚎聲,闖入人心。

    繡著繁雜金紋的黑裙曳地,腰間銀鏈冰冷,女人聽著耳畔縈繞著的慘叫聲微微勾唇,豎瞳中閃過幾分近乎於病態的愉悅和滿意來。

    她慢慢踱步進了一個囚籠中,隨手輕拂過耳邊白發,漫不經心地抬眸瞧向了正中央被玄鐵鎖鏈釘死捆綁在石柱上的妖族。

    “別來無恙。”

    女人偏了偏頭,伸出指尖去懶散地撥弄了下火焰中正被灼燒著的烙鐵,輕輕捏住了它的長柄。

    “……顏……知.憶……”

    被鎖鏈捆住的妖族有著一雙金瞳,此時死死盯著她,隻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

    “離長老。”

    顏知憶含著些許淺淡的笑意,開口喚了聲。

    她拿起了長柄,被火燒至焦紅滾燙的烙印便現在了空氣中,滋滋作響。

    這是金烏火焰,萬年不滅。

    “孤一直想不明白,您為白虎族辛勞良久,為何卻要在此時背叛呢?”

    顏知憶低歎了聲,眉宇間有些悲涼黯然。

    “你不知道?”

    離青元冷笑不止,啐了口血水。

    “你母親糊塗,讓你姓了顏,一個金烏皇族的妖怎麽能做白虎族的族長?!”

    “千氏不過是仗著點兒得天獨厚的天賦才稱王數萬載,如今留了一個無知幼兒,何德何能再霸占族長一位?!”

    離青元滿是惡意嘲諷地盯著麵前一點點失了顏色的女人,悶笑出了聲。

    “妖族危難,正是更換的時機,這族長之位又憑什麽不是我等的?!”

    “顏知憶,你迴頭看看,這滿族上下,有幾個服你?!”

    離青元大笑,指尖猛然攥緊,束縛著他的鎖鏈便隨著他的動作而不住地顫動,發出清脆震耳的聲音來。

    女人闔了闔眸,眉宇間的鋒利慢慢褪去,隻剩一片蒼白的頹然無力來。她抬起指尖揉了揉眉心,有些倦然苦澀地低聲問他:“你們縱然不服我……也

    要為白虎族考慮考慮。外亂不斷,內鬥不止……”

    她頓了頓,似是說不下去了,隻斂眉低歎。

    “你們這樣,就不怕我殺了你們嗎?”

    “殺?嗬,你殺的了我們,卻止不住悠悠眾口。”

    離青元冷笑:“再者,你敢殺我們嗎?”

    “殘害族人,虐殺長老。顏知憶,這一樁樁的錯過你擔得起嗎?”

    女人的沉默和勢弱讓他愈加有恃無恐起來。

    顏知憶垂眸抿唇,輕輕揮手,鬆開了他四肢上的鎖鏈。

    這便是要放過他了。

    殘害族人罪名無論放在哪裏都無可饒恕。

    四肢被束縛得久了,剛被放下來時離青元不覺踉蹌了下。但他很快站穩了,輕輕瞥了眼麵前的女人,動了動自己的手腕,垂眸斂去瞳孔中的嘲諷和殺意。

    離青元沒有再說話了,他扯了扯唇角,指尖一點點攥緊,慢慢朝著囚籠門口去了。

    “……有沒有……哪個長老並未加入你們?”

    到最後,那個素來天真愚蠢的孩子陡然開了口,懷著一絲的希冀,輕聲問他。

    離青元笑了。

    他沒有轉頭,隻嘲弄地反問她:“你以為呢?”

    屬於千嵐一派的長老都隨著她一同獻祭了自己,為白虎族掩去天道的追捕,保住了餘下的族人。

    而剩下的那些長老……又有幾個願意輔助一個外姓的族長?

    離青元在此時想著想著都忍不住地笑了笑。

    為年輕族長的窘境。

    為那個精明聰慧、算無遺漏的老族長的失誤。

    隻要踏出這個牢門,白虎族將迎來全新的局麵。

    僅僅一想,就叫他心中熱血沸騰。

    然而,那顆滾燙的心髒並未持續多久。

    一把冰冷鋒利的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腔。

    女人抬了抬眼眸,在他身後低低地笑罵:

    “蠢貨。”

    那把長劍在他的心髒中慢慢地旋轉著,將之徹底攪碎。

    劍刃一點點從他的被完全攪碎的心髒中抽出,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睜大了眸子仰倒在地,在一片昏暗中瞧見了拂過身旁的黑色裙擺。

    有人以腳尖一寸寸碾碎了他的脖頸,自顧自地淡淡與他說著。

    “

    孤一直在想,當初若獻祭而死的是你們該多好。”

    “這也便罷。可你們既然活下來,卻非要來找死,是真以為孤不敢動你們?”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縱然將你等盡數殺完,又有誰敢在孤麵前置喙什麽。”

    “殺至無可殺,這族中剩下的,自然都是支持孤的族人。”

    年長的妖族死死瞪著眸子,唇角的猩紅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狼狽至極、死不瞑目。

    女人垂著眼簾平靜地瞧著他,伸出指尖將那從軀殼中飛竄而出想要逃跑的魂魄抓住了。隨後指尖緩緩攥緊,強行將之吞噬,轉化為了自己的力量。

    她年不過百,修為比不上那些前輩大能。想要快速提高實力,坐穩這個位置,便隻能尋些其他的法子了。

    顏知憶知道這外麵是如何說她的。

    陰狠冷血,薄情嗜殺。

    天底下不堪的名聲裏,叫她占了半數。

    無所謂。

    她隻是悔恨當初怎麽沒有早些找到這些法子。

    “殺了。”

    女人微微壓眉,手中仍舊提著那把染著的長劍,一步步走出了牢獄。

    她對著虛空中淡淡道了句。

    殺了吧,都殺了。

    她的至親用生命換來的安寧和生機,誰都不能觸碰。

    妄圖毀壞妖族這份平靜的人。

    都去死。

    ———————————————

    祭祀台下,陣法之中,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領域中,妖神的虛影慢慢現出。

    “歡迎來到我的領域。”

    虛空中,含著淺淡笑意的女聲緩緩響起。

    妖神虛影的麵前逐漸出現了一個人影。

    披散著雪白的發絲,仍舊穿著那身金紋白袍。

    可眉眼間的神色,已是格然不同。

    “顏知憶。”

    妖神動了動那雙豎瞳,冰冷地望向了她。

    顏知憶斂眉輕笑,漫不經心地抬起指尖別去耳畔的發絲。

    “我是該喚你為妖神,還是……”

    “天道分.身?”

    她瞧著妖神虛影冰冷的如看死人的神色,眸中微暗,袖中指尖微動,身前無形的空間割裂便吞噬去了妖神虛影猛然的攻擊。

    “你早知道了我?”

    妖神緊蹙眉,手中慢慢顯出一把長鞭來。

    “誰能想到妖族崇敬祭祀的妖神竟是天道的分.身,算計著想要吞噬妖族的氣運和元神呢?”

    顏知憶微微眯眸,眉宇間升騰出了幾分玩味與戾氣來。

    “我說過,這是我的領域。”

    她低歎,就像是看見了難以溝通且愚蠢的孩子。

    “不要在我的領域中玩兒這種把戲。”

    顏知憶輕抬指尖,隔空碾碎了妖神虛影手中的長鞭。

    想要創造一個領域出來,需要什麽?

    首先,需要一個支柱。

    “瘋子!”

    妖神平靜輕蔑的神色終於維持不住了。

    “你煉化自己的妖丹……不,你還做了什麽?!”

    “不多,一些死在我手下的魂魄而已。”

    白袍的小姑娘勾唇笑了。

    她露出了甜蜜的酒窩,可臉上的神色卻是病態而平靜的瘋意和望不見底的暗沉。

    時間重流,世界重生。

    妖皇的魂魄看見了那個尚在蛋殼中的自己。

    她的最後一枚棋子。

    是她自己的妖丹。

    顏知憶親手挖出了她自己的妖丹,將之煉化,與那些死在她手下的被她收集起來的魂魄們一同,製作成了這片領域中的支柱。

    她將自己的一絲魂魄割裂下來,存放在這片領域中,又將這片領域埋入祭壇下的陣法裏,等待日後自己到來的觸發。

    強大的神魂,弱小的軀體無法承受。

    她需要一個緩衝修複的時間和機會。

    而下界,則是絕好的選擇。

    下界一輪迴,金烏血脈的重生之能,足以讓她完美過渡到上界。

    然而……妖皇算計萬千,卻怎麽都不曾想到竟是出現了一個意外差錯。

    “為了捉住你,我可是思量了千年之久呢。”

    顏知憶再次抬起了指尖,眉心微壓,對於這個妖神虛影失去了最後的興趣。

    空間凝固,領域封閉。

    妖神定於猙獰的模樣成為了她最後的神情。

    白袍的姑娘勾唇冷眼瞧著她,一點點闔上了眸子。

    顏知憶正在強行吞噬屬於妖神的力量。

    她要煉化了這個天道的分.身。

    筋脈被龐大的力量一寸寸碾碎,複而重塑。

    循此往複,生機不絕。

    她臉上的神色平靜淡漠,仿佛並非自己在經曆這般宛如酷刑般的煉化。

    雪白的長袍上一點點染上了血珠。

    祭祀台上,光芒之中,渾身鮮血的人影慢慢顯露出來,掉在了地上。

    “球球!”

    千嵐顏汐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孩子,此時猩紅了眸子,說不清先一步湧上來的到底是慶幸還是如刀割般的心疼。

    她們瞬間圍了上去,顏汐霎時間展開了羽翼,彎腰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向著族中瞬息飛去。

    千嵐與她一同,甚至也來不及去考慮祭台上的其他人了,隻不斷地為自己的孩子傳送去靈力。

    但是,她很快發現了。

    她的孩子筋脈中雖是一片紊亂,卻在極快地以恐怖的速度修複著。

    千嵐眸中一閃,緊緊抿了唇,沒有說什麽。

    “不省心的小混蛋。”

    她又氣又心疼,忍不住去輕輕捏了捏昏迷中的小崽子的鼻尖。

    顏知憶其實是算好了自己這具軀體的承受能力來吞噬煉化妖神魂魄的,隻不過要多睡一會兒罷了。

    一覺醒來,便瞧見了她的阿母阿娘都通紅著眸子有些憔悴地守在她的床邊,一見到她睜開了眸子,神色便亮了亮。

    “可有哪裏還不舒服?”

    顏汐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柔聲問著她臉色蒼白的孩子。

    “……沒有。”

    顏知憶愣怔地看著這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尚未等她反應過來,先一步湧上的,是鼻尖與眼眶的酸痛。

    “怎麽了?還疼嗎?”

    縱然是板著臉想好好教訓不省心的小崽子的千嵐,都在小姑娘通紅著眸子一滴一滴掉著淚珠的模樣下破了功,有些慌張地蹙眉低低問她。

    “……疼。”

    她們的孩子抬著紅紅的眸子盯著她們,含著委屈的哭腔與她們撒嬌一般地喊著痛。

    再狠心母親都受不住的。

    更何況是兩個寵愛小崽子寵到骨子裏去了的母親。

    顏汐不知道她的球球受了什麽委屈竟哭成這樣,隻心疼得緊,彎腰小心將自己的孩子摟進了懷裏,安撫地

    親了親她的眉心。

    “球球不怕,阿母阿娘都在呢。”

    顏汐柔聲哄著。

    顏知憶閉了閉眼,本想隱忍去這一股一股湧上來的酸澀之意和懦弱幼稚的淚水。

    就如曾經千百次一樣。

    可這一次,她抿緊了唇瓣,卻怎麽都斂不去那些一點點的噴湧而出的叫她近乎於無措的淚水和酸澀之意。

    最終,尚且年幼的孩子埋頭在母親的懷裏,顫抖著身子壓抑不住地嗚咽哭泣。

    “……疼……”

    “……我疼……”

    親眼看著至親獻祭而死卻無能為力,她的心也會疼。

    每煉化一次別人的魂魄來強行突破自己的修為,她的筋脈都會因此而碎裂重塑一遍,她也疼得厲害。

    在殺戮中前行,遭世人指責,被人唾棄辱罵,她也疼。

    挖去自己的妖丹來煉化,她也能感覺疼痛。

    一年複一年,十年複十年。

    不是不疼,隻是麻木。

    因為沒人會抱著球球安慰球球不哭,沒人會拿糖葫蘆哄著球球。

    所以妖皇天生的冷血殘暴,不知疼痛,永不流淚。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評論,摩多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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