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溫軟的懷裏帶著暖香,殷晚舟隨她抱著,一直冰冷的隱忍著些許委屈的眸色在進入女人懷裏後便消散無蹤,握著小木劍的指尖微微攥緊了些。

    眸中暗光閃爍了下,她稍稍抿了抿唇瓣,心中陡然間嗤笑了聲。

    真好騙。

    殷晚舟如此想著,漫不經心地垂著腦袋,掩去了自己的臉色,在大腦的控製下,身體做出了很快的精致表演。

    “我打他了。”

    “我還在他腿上戳了個洞。”

    楚南知輕輕地撫著她的軟團子的腦袋,陡然聽見了懷裏的孩子悶悶的倔強地冷聲開口了。

    腰間的衣料上有一隻小手慢慢蹭了上來,緊緊攥著,她家的團子倒是埋著頭很是硬氣地又加上了一句,理直氣壯、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

    軟團子說:“要不是你來了,這會兒他的舌頭就沒了。”

    楚南知一怔,垂眸看向了懷裏的孩子,微微蹙了下眉,卻是恰對上了小家夥通紅通紅的眸子。小家夥對上了她的目光,一驚,瞬間移開了眸子,捏著她腰帶的指尖緊了緊,隨即死死抿著唇瓣,不服輸地給她瞪迴來了。

    “好生暴虐!”

    一旁不曾發聲過的一位刀峰長老陡然冷哼了下,如此怒斥道。

    這位長老,也算得上是掌門的師弟,卻與掌門關係不好、勢如水火,為人素來剛正、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對魔族恨之入骨,教導門下弟子時亦是嚴苛到了極致。

    他平日是甚少出現,也唯有峰主商議事務時才出來一次,恰是遇見了這件事。

    方才站在眾人身後蹙眉不語,看不見那傷人的小崽子、也懶得理會弟子間的紛爭,此時卻是忍不住開口了。

    這聲音一出,著實震耳,冷不防被罵了句,瞪著眸子很不服氣的紅眼小兔兒被嚇得身子顫了下,眸子裏瞬間現出水霧來,下意識往楚南知懷裏鑽了鑽。

    “師兄慎言。”

    一身藍白長裙的女人微垂著眼眸,髻中步搖玉珠輕動,見此眉間稍緩,抬起指尖將自家的軟團子攬進了懷裏。隨後微微偏頭,朝著刀峰長老淡淡道了句,其中維護之意唿之欲出。

    莫從寧緊蹙眉頭,瞧不見那做了壞事的崽子的臉,倒也瞧清楚那孩子似是被他給嚇哭了。本就不是他峰中弟子,最終如何處置自然由楚南知來定。

    人家師父護著,縱然他瞧不順眼卻也不能不給楚南

    知些許麵子。

    “舟舟為何想要割了他的舌頭?”

    那邊地上的洛家公子已有人去醫治了,這會兒見到了幾位長老到來卻是沒了那跋扈的勁兒,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懷中的團子動了動身子,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卻隻埋著腦袋,低低問她。

    “舟舟幹了壞事兒,你會打舟舟嗎?”

    殷晚舟垂著眼眸,瞳孔中神色冷然平靜。

    下一刻,抱著她的女人低低歎息了聲。

    “不會。”

    “師父永遠相信舟舟。”

    “我的舟舟不是無緣無故會做壞事的孩子。”

    她說得這般肯定又溫柔,叫殷晚舟也不禁怔然了片刻,胸腔中似是被壓住了一塊般的悶人。

    “你怎麽知道舟舟不是,如果舟舟就是呢?”

    軟團子別別扭扭地摟住了她的脖子,小聲地賭氣問她。

    “那便是我不曾將你教好,亦是我之過錯。”

    楚南知垂眸瞧著懷中的孩子,撫了撫她的背脊,如此淡淡道。

    這……太過於縱溺了。

    一旁的幾位長老也是曉得她收了個徒弟的,隻不過楚南知一直不曾發、也不辦什麽收徒禮,叫他們也與底下的弟子一樣以為是她不喜這個弟子。

    誰曾想到,竟是這般寵著,讓一旁的眾位跟來瞧著的長老都為之咂舌。

    一旁雜役身旁的洛家小公子瑟瑟發抖。

    許長歡一直靜靜瞧著楚南知懷裏的孩子,袖中指尖微微動了動,將她們師徒的對話都聽入了耳中,眸子微頓,唇瓣輕抿了抿,眉宇間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染上了幾分頹然。

    “現在,舟舟告訴師父,為何要打傷洛家的公子?”

    洛家好歹也是有名的修仙家族,嫡係公子被傷,總得給個說法。

    “……他說舟舟不配做師父的徒弟。”

    腰間的指尖又緊了緊。

    “他說師父不喜歡舟舟,是因為迫不得已才收舟舟做徒弟的。”

    衣襟慢慢濕了,滾燙的液體讓楚南知指尖微顫了下。

    被她一直捧在手心裏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便是說一句都得事後哄著的軟團子此時摟著她的脖子哭得厲害,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委屈至極地蹭著她,下意識躲在她懷裏找安全感。

    楚南知唇瓣微抿

    ,靜靜摟著她,冷眼瞥了下一旁的男孩,隻瞧他此時有些不安的臉色,便知曉她的軟團子所言非虛。

    “他還說以後師父一定會收他做徒弟,讓舟舟叫他師兄!”

    “他說舟舟不知好歹……”

    小家夥哭得有些打嗝,埋著頭不願意出來。

    “……他、他還打舟舟……”

    軟團子一邊哭得打嗝,一邊抽抽噎噎地委屈地跟楚南知告狀。

    “他把師父給舟舟紮的頭發給打亂了。”

    小家夥挑剔得緊,每日早上都要楚南知親手給她紮好看的辮子,戴上楚南知給她做的小發夾才肯出去練劍。

    “……小蝴蝶的翅膀沒了……”

    楚南知下意識朝著她頭上有些亂的發髻上瞧了眼。

    果真是沒了一隻蝴蝶翅膀,切縫整齊,一看便是利器劃下來的。

    事情可以下定論了。

    洛家小公子品行不端,被治療痊愈後便送迴外門。

    按道理來說殷晚舟也傷了人,這事也不應怪罪至此。

    可這個結果是楚南知定下的。

    她平日中也露麵不多,亦不怎麽發言,今日卻是不顧其餘長老勸阻,強硬定下了處罰。

    懷裏的孩子還有些哽咽,方才哭得厲害,這會兒便難受得嗓子也啞了,小身子一抖一抖地躲在她懷裏,悶著腦袋一聲不吭。

    楚南知心疼得緊,懶得與這麽多人周旋,將那洛家公子定下了處罰後便送了客,抱著自己的軟團子轉身迴了屋中。

    “師父永遠相信你。”

    她摸了摸小兔兒紅通通的眼睛,軟下了眉間的冷色,憐惜心疼地吻了吻小家夥濕漉漉的眸子,如此低歎。

    縱然負心絕情的人已哄騙過她一次。

    “真的嗎?”

    殷晚舟嗓子啞了,小聲地開口問她,抬著紅腫的眼眸瞧著女人。

    “真的。”

    女人溫柔地攬著她,向她保證。

    殷晚舟便也溫順依戀地蹭了蹭她的下顎,垂下眼簾輕輕地應了。

    溫柔又堅定的諾言誰不喜歡?

    她在心底嗤笑,胸腔中冷然一片。

    就在方才,花言巧語的女人對她百般庇護偏袒時,殷晚舟當真有那麽一瞬間的恍然。可隨即的,她瞥見了站於一旁沉默不語的許掌門,這

    便想起來了。

    曾經也有個人如此向她保證過。

    後來,那個人朝她露出了猶豫懷疑的神色,對著她舉起了手中長劍。

    那人規勸道:長樂,迴頭是岸。

    欲加之罪,如何迴頭?

    那人知曉長樂打小傲氣得厲害,卻又不知她要的是全心全意、毫無雜質的信任。

    若是做不到,那棄了也罷。

    可這世上哪裏來的毫無雜質的信任?

    殷晚舟活了這麽多年,在當年的追殺裏存活了下來,於魔域中一步步算計至今,早就沒了當初的天真。

    如今,她誰都不信。

    楚南知亦是如此。

    大戰中被送入腹中的那一劍一直叫她記在心底、如鯁喉中,縱然楚南知對她幼時模樣再如何的好,殷晚舟仍舊不信她半分。

    軟團子做噩夢了。

    楚南知如往常一般哄著她睡著後也就躺下了,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的鼻尖準備闔眸。卻不防地瞧見了她的軟團子陡然緊蹙了眉頭,彎著背脊縮成了一團,滿臉的冷汗。

    “舟舟?”

    女人一驚,連忙低低喚了聲,以為是她身子不舒服。

    然而軟團子沒被叫醒,反倒愈來愈難受了,臉漲紅了一片,小聲地蜷縮在她懷裏抽泣。

    “……我沒有……”

    小家夥嘴裏低聲說著什麽,很是模糊,楚南知湊近仔細聽了許久才聽明白了。

    “我知道。”

    她以為這孩子是因為今日的事受驚,做了噩夢,便一直輕撫著這孩子的背脊,輕柔地安慰她。

    “……你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師父一直都會相信舟舟的。”

    “舟舟不怕。”

    便是因為太過信任了,才會守著這人給的諾言等了那麽多年,才會孤身闖入魔域探個究竟,才會直至如今亦存有一絲念頭是否那人有何隱情未曾說出……

    才會在負心人變為幼時的模樣後選擇再將信任托付而出……

    楚南知猶記得她的愛人曾親吻著她的眼眸許下誓言的模樣,那般鄭重深情,瞳孔中隻倒映出她一人的影子,唇齒間盡是溫柔與甜蜜,哄得她暈頭轉向、傾心相付,哄了她這麽多年了卻仍舊懷有期許.

    往事曆曆在目,懷裏的孩子在她的安慰聲裏也漸漸平

    複了下來,眼角掛著淚珠子,委委屈屈地朝著她懷裏拱,小眉頭倒是終於鬆開來了。

    楚南知瞧著心中軟了一片,又不覺有些好笑,仍舊輕輕撫著她的背脊,直至這孩子好生睡去不動了才闔了闔眸。

    殷晚舟難得夢到了從前的些許畫麵,夢中的人麵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那樣絕望又怨恨的情緒猶然縈繞於心間。

    背後一寸之地就是高崖邊,靈力無幾,若是從這兒跳下怕是兇多吉少。

    但總好過落在他們手裏,被扣上一頭的無稽罪名要好。

    殷晚舟緊緊握著劍柄,不住地冷笑。

    那把熟悉的長劍正對著她,熟悉的身影立於她的麵前,卻似隔兩岸。

    染了汙泥的信任在殷晚舟的眼裏等同於背叛,她生來偏激而不合群,縱然落於此地也照舊不稀罕這種雜質物。

    崖邊是淩厲刺骨的風,吹得她胸腔口有些冷,刺得她渾身的疼。

    足下微動,身體後仰,眸前的人與物就都慢慢逝去了。

    然而最後一刻,耳畔便卻陡然傳來一句頗為陌生的聲音。

    是個女人,溫軟又堅定,對她說:

    “我一直都相信你,師父一直都會相信舟舟的。”

    “舟舟不怕。”

    什麽鬼師父?

    她師父早跟她斷絕了關係。

    殷晚舟心中首先浮過了這條想法,隨之而來的卻是鼻腔間沒出息地一酸。

    年不過百的殷長樂心下迷迷糊糊地有些委屈,她總被人說脾性古怪,此時便顯示了出來。

    人家對她伸出了手,她還得不甘委屈地質問一聲才好。

    她想著:

    ……你怎麽不早點來?

    你怎麽才來?

    我都跳了崖了,你才來伸手做什麽?

    我稀罕?

    ……

    稀罕的稀罕的。

    你來晚了,我的裙角有點兒髒了。

    快幫我擦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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