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丫島,半山腰僻靜處的一戶獨棟村屋,門前小院鳥語花香,屋後還有一大片菜地。

    夏六一帶著小馬隱居在此,與崔東東、小蘿作伴,已經住了一個禮拜了,並且徹底貫徹何初三那句“好好照顧自己”的囑托,把自己活成了一位辛勤樸實的農民:天氣不好在家種地摘菜,天氣好出海釣魚,一日三餐自給自足,每天親手為大家煮飯洗衣,樓前樓後地打掃衛生。煮壞了多少隻鍋,就不提了;搓壞多少件衣服,也不提了;掰斷的掃帚與拖把,數一數也能有一打了;後院的菜地被他好心好意地刨得狗啃屎一般,半夜裏小馬又帶著保鏢偷偷地用市場上買迴來的蔬菜插迴原樣……小屋上下兩層樓,樓上住著崔東東與小蘿,樓下住著夏大佬、小馬和幾個保鏢,每日裏大家齊心協力地教大佬做家務,以及阻止大佬異想天開地做新家務,從早到晚雞飛狗跳、沸反盈天。

    大姐大有一日忍無可忍,挽著袖子去找大佬打架,大佬手揣在褲兜裏溫吞吞地看著她,臉上露出何顧問那般春風一樣的微笑,擺出“任你怎麽動手我都不會迴手我決意做一個和藹可親關愛家人的大哥哥”的架勢——大姐大打了個哆嗦,捂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扭頭逃了。

    “魔障了,魔障了,小三子真是馴夫狂魔,可怕!”崔東東一溜煙逃迴小蘿身邊,直抹胸口。

    小蘿倚在二樓陽台的躺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悠悠閑閑地織著一條小圍脖,“不是挺好嗎?我感覺阿三在教他‘沒有我的時候你也該好好過日子’,雖然他學得有點偏。”

    “小三子一個人在那邊,不會有事吧?”崔東東挺擔憂。

    “不會有事的,他腦子好使,再說誰讓他看上那麽個東西呢,都是活該。”小蘿眼盯著毛線針,頭也沒抬,“幫我把那碗糖水喝了。”

    崔東東偏頭一看,沙發旁的小幾上擺著一碗黑褐色的冰鎮糖水,瞧著放了許久,冰都化得隻剩一丁點。她也餓了,一邊端起來一邊隨口問,“阿南買的?芝麻糊嗎?”喝了一大口。

    “大佬做的,杏仁露。”

    “咳咳咳咳……他下了毒嗎,這是人喝的嗎……”

    “要喝完啊,人家照顧我養身體,一大早專門做的。”

    “還不如一槍殺了我……”

    ……

    這一日,下午四五點時分,日頭微斜,夏大佬戴著草帽,穿著背心大褲衩,撅著屁股,在菜地裏專心致誌地拔蘿卜。

    崔東東連

    鬧了幾天肚子,十分萎靡無力,歪在一旁的吊椅上喝熱檸茶,看他一顆接一顆地拔得十分賣力,自己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摸出煙盒來。

    她叼了一支煙,歪頭點上了,又“哎”了一聲,朝夏六一扔了煙盒與火柴過去。夏六一頭也沒抬,一揮手接了,又一揮手準準地扔了迴來。

    “幹什麽?”崔東東。

    “戒了。”

    “小三子又不在這兒,裝模作樣幹什麽?阿南不會向他告狀的,是吧,阿南?”

    蹲在夏大佬不遠處,拿著個籮筐正在幫大佬撿蘿卜的阿南,頓時將腦袋搖成撥浪鼓,“不不不不會。”

    “真戒了。”夏六一吭哧一下又揪了一枚小蘿卜出來,一看這麽小,刨了幾下土想將它插迴去。

    “哎別!我就喜歡吃小的,小的嫩氣!”崔東東指揮道。

    夏六一也沒跟她迴嘴,還真將小蘿卜拎出來拍了拍土,放阿南筐裏了。

    “嘖嘖嘖,”崔東東搖頭晃腦,“你這性子改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吃齋信佛了。說好了啊,今晚不吃你煮的麵了啊。”

    “今晚吃蘿卜燉牛腩。”

    “你燉?”

    “小馬燉。”

    “那就好那就好,”崔東東謝天謝地地拍胸口,“再多吃一頓我就要被毒死了。”

    “……”夏六一低頭幹活,仍舊沒有發作什麽壞脾氣。崔東東躍躍欲試地還要開口逗他,小馬捂著大哥大從屋裏出來,“大佬!喬二居然打電話來啦,找你晚上一起吃飯!”

    夏六一依舊沒抬頭,平靜道,“讓他滾。”

    “我說啦,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他問你拳場的生意有沒有興趣加盟,四六開,不是澳門的,是他現在的。”

    “不加,滾。”夏六一說。

    小馬鬆開手對著大哥大,“喂,喬爺,我們大佬說‘不加,滾。’”

    那邊悉悉索索地又說了幾句。

    “大佬,他說北角的三家賭檔。”

    “滾。”

    “……大佬,他問你想怎麽樣,讓你說。還說掌櫃的跟他打過招唿了,隻要你不再追究何初三的事,他那邊會盡可能補償你。”

    夏六一頭也沒迴地又拔了一顆蘿卜,撚了撚指尖的泥,“要他駱克道的那間鋪麵。”

    小馬照原話說了,不多時道,“他說ok。還問你今晚要不要

    一起吃飯。”

    “不吃,滾。”

    小馬應付完了喬爺,掛了電話,嘿嘿笑著湊到大佬身邊來,殷勤地幫大佬揪蘿卜葉子,“姓喬的乖得跟條老狗似的,哈哈哈!也不知道何,何先生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哄得連他那間寶貝鋪麵都願意送。”

    夏六一雲淡風輕地拔蘿卜,“阿三幫他做的都是上千萬的生意。”

    “啊?!真的?!”

    “假的。”

    “啊?!”

    “做事是真的,生意是假的。”

    “啊?”

    小馬聽得雲裏霧裏,對大嫂服的是五體投地,他老老實實地低著腦袋陪大佬揪蘿卜,“大佬,你之前不是去看過何先生了?他,他傷得還好嗎?”

    夏六一往他臉上抹了一把泥,“傻仔。他說他對不起你,過段時間當麵向你道歉。”

    “啊?!明明是我對不起他!我,我……”小馬驚慌失措,“當,當麵?他什麽時候能出來嗎?”

    “喬二既然打了這個電話,應該也快了吧。”

    果然,他話音剛落,小馬的電話再度響起,他手忙腳亂地接了電話,驚訝地嗯嗯啊啊了幾句,掛了。“大佬!kevin說何先生轉院了,我們可以去看望他了!”

    ……

    何初三忽悠喬爺將他轉到了位於半山富人區的一間豪華療養院,對喬爺美名其曰這裏不僅醫療康養條件好,而且環境優雅、出入都是富豪,夏六一那城寨出身的土包子找不到這裏來。其實這間醫院是夏大佬那位私人醫生的表親開的。當天晚上夏大佬就領了護工牌,扮作高級康養護理人員,戴著口罩輕輕鬆鬆混進海景療養套房,私會他先生去了。

    他推開房門的時候,他先生正在kevin的伺候下用餐,胸襟前塞了一張餐巾,右手端著勺子,正安靜地等待kevin為自己盛一碗雞湯。夏六一此時推門而入,陡然見到這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心頭又是一癢。

    kevin恭敬地招唿了一聲,“夏先生。”

    何初三抬頭見是他,安靜的麵上頓時綻開笑容,就像非常普通的一天一樣對他道,“你來啦。吃飯了嗎?”

    夏六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點了點頭,走上前去下意識地想要擁抱他,但又怕打擾他吃飯。還是何初三先對他伸出手去,他才趕緊接過何初三的手,然後坐在何初三床邊,又自然而然地從kevin手裏端

    走了湯勺與湯碗,“多謝,我來吧。”

    kevin眼見夏先生不僅親手舀湯還親手喂起了湯,於是自覺地退到一邊,準備關門離去。沒料到剛一拉開門,發現外頭還藏頭縮尾地貓著一個人,正被幾名保鏢虎視眈眈地審視著,“馬哥?”

    小馬朝他尷尬地點點頭,耗子一般貼牆鑽入了房中。他同樣穿了一身護工服,兩手提著兩大口袋鼓鼓囊囊的水果與營養品,還未走到床邊就先緊張萬分地喊了起來,“啊……何,何先生你還好嗎?”

    何初三正喝著湯,“噗——!”地噴了夏六一一臉。

    “……”夏六一。

    何初三一邊嗆咳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夏六一擦臉,“咳咳……小馬哥,不要這麽客氣,叫我‘阿三’就好了……”

    “……”以前從沒叫過“阿三”而是叫“喂!小子!”的小馬。

    小馬滿心羞愧,點頭哈腰地向大嫂一口氣把三年份的歉都道足了。大嫂也很歉意——他利用小馬的忠誠與心切來演戲,本來就是他的不對。兩人“沒有沒有是我對不起你”囉裏吧嗦地互相客套了老一陣。大佬自己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在一旁端著飯碗和小勺等著親手給大嫂喂飯呢,實在等不住了,皺著眉頭“咳!”了一大聲!

    小馬打了個哆嗦,趕緊收官,“那何,那阿三你好好休息啊,有大佬陪你,一定能早日康複!我改天再來看望你!”

    他倉促告別之後走出幾步,想想不放心又倒了迴來,俯在夏六一耳邊小聲說道,“大佬,你節製一點,人家傷還沒好,你別跟上次你住院的時候那樣急著‘那個’人家。”

    我“哪個”人家?!夏大佬虎目一瞪!小馬抱頭逃竄,一溜煙沒了影。

    何初三在一旁聽到一清二楚,捂著傷口一陣忍笑。夏六一瞪完了小馬的背影,悻悻然迴過頭,見何初三笑,自己也沒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別聽他胡說。吃飯吧。”

    何初三笑眯眯地看著他,“不想吃飯,想吃你。”

    夏六一放下手裏的碗勺,坐近了一些,捧著他的臉蛋在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溫聲道,“好,等你傷好了,想怎麽吃就怎麽吃。乖,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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