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一,今年芳齡二十七,年紀輕輕乃為一幫之主,雙刀血修羅之名威震四方,是放在流行肥皂劇裏頭立刻散發出耀眼刺目之主角光環的人物。其人性情冷傲,行事狠辣,穩坐龍頭大佬之位三年,瀟灑風姿迷倒百千幫眾,無不對其俯首稱臣。

    此等刀頭舐血、泰山崩於前而麵不變色的大人物,隻有在麵對牙醫的錚錚鐵鉗與瘋狂轉動的大牙鑽時,才會心神動搖那麽一咪咪。

    然而今日,他頭一次發現了恐怖程度堪與牙醫相提並論的東西——那便是他家何先生的莫名微笑。

    夏大佬豈止心神動搖一咪咪,盤著手一臉僵硬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他心中的小鼓,已經打出重金屬搖滾樂的節奏——因為何初三那詭異的笑容已經持續整整兩個小時了!

    何初三現在在廚房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和著湯鍋。夏六一神經緊張地聽著廚房那頭“叮……叮……叮……”的鐵勺撞擊鍋沿的聲音,還伴隨著何初三輕輕的哼歌聲。

    認識三年,這是他第一次聽見何初三唱歌!這小子一直稱自己五音不全、沒有音樂細胞,夏六一從來沒聽他開過嗓!

    撲街仔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哼得的確很難聽。

    難聽的歌聲與詭異的微笑交織在夏六一的腦海中,他甚至產生了這小子正在往湯裏下毒蠱的錯覺。

    “六一哥?”溫柔的唿喚打斷他的神遊天外。夏六一驚得整個人都顫了一下,掩飾地咳了兩聲,迴頭看他,“怎麽了?”

    何初三係著一條天藍色的圍裙,舉著湯勺,頗為溫婉賢惠地靠在廚房門邊上對他微微笑,“還有十分鍾開飯。”

    “啊?哦。”

    何初三看他還愣著,笑著朝茶幾上抬了抬下巴,“收撿一下。”

    “啊?哦!”

    夏大佬手忙腳亂地將茶幾上的紙巾盒、插滿了棒棒糖的小花瓶、崔東東送的椰殼大頭娃娃推到一邊。何初三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看了一看,笑著又道,“鋪四個碗墊。”

    碗墊是什麽玩意兒?夏六一四下張望,看見一旁櫃子上堆疊整齊的一遝小木板——像是平時被何初三墊在盤子下麵的東西——趕緊拿過來擺了幾個在茶幾上。

    擺完了,腦子裏才反應過來:媽的這撲街仔!還指揮起老子來了!

    夏大佬童年淒慘,少年暴富,青春期住在豪華別墅裏,衣食住行都有傭人伺候,從來沒有在普通平凡家庭裏的生活經曆,不知道這

    是小門小戶小倆口過日子的日常節奏。他滿腦子都是這臭小子一邊邪門微笑一邊對著老子指手畫腳——是不是想讓老子自己挖坑自己往裏跳?他媽的至於嗎?這都演了兩小時戲了,有完沒完!有什麽不爽直接說啊!

    先前迴來的路上,坐在何初三的那輛新車上,這小子也是一邊笑著問他“新車好看嗎?”,一邊猛踩油門朝前飛馳,一副要帶著他飆車投海、同歸於盡的瘋狂模樣!

    純粹隻是想對他秀新車性能的何初三,對夏六一豐富的想象力一無所知。他哼著歌端出一盤蒜蓉蒸鮑魚、一盤蔥薑炒蟹、一盤芝士焗澳洲龍蝦,此外還有一缽解膩爽口的南北杏菜幹湯。解了圍裙,笑盈盈地往夏六一身邊一坐。

    夏六一下意識地往邊上側了側身,對著這一桌子原本生得張牙舞爪、現在卻被剁得七零八落的生猛海鮮,總覺得何初三別有深意。

    今天又不是什麽特殊日子,撲街仔麵帶微笑弄這麽一大桌中西結合,是要擺鴻門宴還是往菜裏下了七步迷魂散?

    何初三一邊給他夾菜一邊還道,“今天送阿爸去複查,醫生說他身體情況很好,隻是平時多多注意,不要讓他生氣激動就好了。”

    媽的,還端出你阿爸來嚇唬老子?!夏六一在心裏狠狠捶了兩下大鼓。難道老子還怕了他嗎?!

    “東東姐這是去了什麽地方?還帶了這麽特別的禮物?”何初三笑著用筷子頭敲了敲椰殼大頭娃娃的小棒棒,小棒棒上下搖晃不止。

    夏六一感同身受地頓覺某個部位隱隱作痛,狠狠嚼了兩口米飯,他硬邦邦地說,“夏威夷。”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何初三問。

    “沒有。”夏六一掩飾性地喝了一大口菜幹湯。

    “要是不舒服,就少吃點炒蟹,有些辣,”何初三把龍蝦移到他麵前去了,“試試這個,我有個同事的老公是西餐廳的大廚,跟他學的,你嚐嚐怎樣?”

    夏六一將信將疑,用筷子戳了一戳龍蝦麵上的芝士。何初三起身去廚房拿了個小盤子,直接將半隻大龍蝦夾出來擺到他麵前去,“直接用手吃吧。這還是你教我的,你忘了?你那時候帶我去半島酒店吃龍蝦,那還是我第一次吃。”

    夏六一迴憶起當年那個老老實實、畏畏縮縮、一副飽受大佬欺淩模樣的小狗崽,再看看此時這位仿佛頭上長了惡魔角的大尾巴狐王。內心秋風掃過,一片蕭瑟。他木著臉提起那龍蝦啃了一口,嚼了兩下。

    動作停滯了一秒,他收起滿腦子天花亂墜的想象,專心啃蝦去了。媽的,龍頭大嫂燒出來的菜就是不一樣,他怎麽從來沒發現龍蝦能這麽好吃!

    夏大佬敞開肚子大吃大喝,將一桌生猛一掃而光,末了意猶未盡,總覺得何初三今天張羅的這分量不夠兩個大男人吃飽喝足。何初三看他放了碗卻不肯停筷子、猶在那殘渣裏翻翻撿撿,於是笑著上來往他臉上親了一口,“晚上再吃點曲奇,喝點紅酒?今晚沒有事的話,在家看錄像帶吧。”

    這小子到底要幹嘛?夏大佬美食落肚,警覺心又起。

    “有事?”何初三看他不迴話。

    “沒。”

    “那我去洗碗了?你挑個錄像帶?”

    夏六一沉默不言地站起來,把何初三拉迴來,自己洗碗去了。

    獨自站在廚房裏,先就著冷水撲了兩把臉,夏六一對著一槽碗筷認真思慮,認為並不是自己做賊心虛——何初三今天的樣子的確很反常!平時再怎麽肉麻兮兮地黏人,也沒有莫名其妙笑成那樣過!

    “六一哥,阿南上次幫忙買了很多錄像帶迴來,你想看哪種類型?”何初三在外麵問。

    夏六一提了聲迴道,“隨便!”頓了一秒又立馬補了句,“恐怖片!”省得這小子又挑個愛情片一邊看一邊黏著他肉麻。

    迴過頭來又繼續盤算,臭小子要是真的不高興,不然就把秦皓調遠一些算了?可是秦皓已經被小馬放到最偏僻的場子去了。再者說,他跟秦皓從頭到尾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沒有發生過啊!冤枉透頂!

    都是他媽的崔東東胡說八道惹出的禍事,老子要把她扔到秦皓那個場子去掃廁所!

    心緒複雜地洗完碗,他硬著頭皮走出去跟何初三一起看電影錄像帶。何初三擺了三盤錄像帶讓他挑,他習慣性地隨手一指封麵最血腥的那個。恐怖片嘛,血腥一點才夠勁。

    結果那壓根不是恐怖片,而是情/色倫理鬼片。原本柔弱的女主角,與丈夫恩愛非常,後來丈夫情變包了個二奶,對她便冷淡起來,女主角傷心不已跳樓自殺,化成厲鬼迴來找丈夫和二奶報仇。這一日丈夫跟二奶摟摟抱抱地一迴家,就見女主的鬼魂係著圍裙站在廚房裏,一臉溫柔微笑,正在給丈夫熬湯。

    何初三就在這時候伸手摟住了夏六一的腰!夏六一此前小半輩子看鬼片都沒害怕過,但偏偏此刻正在感同身受、毛骨悚然的時候,被他突然一摟,一蹦躲出老遠,“幹

    什麽?”

    何初三無辜地眨眨眼,“有點嚇人,抱一下。”

    “嚇人個屁!”夏六一道。你才嚇人!撲街!

    夏六一黑著臉又坐了迴去,何初三不依不撓地繼續黏上來,夏六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躲了顯心虛,不躲又心悸——身體僵直地被他摟著。何初三在他肩膀上老模樣蹭了蹭臉,突然就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還越笑越大聲。

    夏六一寒毛都豎起來了,“你幹什麽?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何初三幹脆坐起來把錄像給按停了,笑得直擦眼淚,“你才幹什麽,六一哥?你今天一整天看見我都跟看見鬼似的。你到底怎麽了?”

    夏六一黑著臉瞪他,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因為那位姓秦的新同事?長得跟青龍大佬很像的那位?”何初三冰雪聰明,直接就把重點拎出來了。

    “……”夏六一還是說不出話,隻是眉頭皺了皺。

    何初三又低頭笑了兩下,“哈哈,你啊,你以為我看見他會鬧脾氣?我什麽時候有膽子朝你鬧脾氣?”

    “……”很多次啊!撲街仔!你狗膽包天!夏六一心裏大敲怒鼓。

    “我早就知道他了,”何初三笑道,“他第一次到公司來找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也是公司的‘顧問’啊。而且我還知道他跟你是在牢裏認識的,曾經救過你一命。我感謝他還來不及,怎麽會因為他鬧脾氣?”

    夏六一的臉色由陰轉晴,心裏略微鬆了一口氣。然而從鼻腔裏哼出一聲,他嘴上還不服,哼哼唧唧地數落何初三,“誰他媽知道你怎麽想?你個撲街仔!滿肚子鬼主意!今天一直笑得鬼裏鬼氣……”

    何初三摸摸自己臉,“我今天一直在笑嗎?”

    “對啊!”

    何初三又笑了,“因為高興嘛,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什麽日子?”又哪個亂七八糟的紀念日?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何初三滿臉歡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過在那之前——既然我在你心裏醋勁這麽大,我覺得我今晚還是應該鬧鬧小脾氣!”

    他突然一把扣住夏六一的手腕,往前一用力,將他按倒在了沙發上。居高臨下地、一臉酸楚地演了起來,“其實,一想到他曾經跟你朝夕相處,而我在外麵孤枕難眠,我確實是有一點難過。要不,你今晚補償我一

    下?”

    夏六一最近一段時間特別上道,對他此等挑逗,來者不拒。挑起眉毛一聲輕笑,他突然反扣住何初三的手腕,一翻身反客為主,騎在了何初三的腰上。

    “補什麽?今晚想抽幾根煙?嗯?”他邪氣十足地笑道。

    何初三微抬起頭,貼著他耳朵邊低低地說了一句。夏六一愣了一愣,耳根迅速染上了一片殷紅。

    他別別扭扭地鬆開何初三,起身想跑,又被何初三拽了迴去,在沙發上重新滾作一團,兩雙嘴唇金風玉露一相逢,便黏住分不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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