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過。”謝家華木著臉說。他自打帶陸光明進他家門,就從沒想過這一時。


    ——沒想過是自然的,他壓根就不怕什麽引火自/焚、養虎為患,難道他還能被陸光明這小玩意兒給辦了?


    謝家華雙手抱頭,一膝頂在陸光明的屁股上,輕而易舉翻身將陸光明反壓在下,兩條大腿鐵箍一般夾住了陸光明的腰。陸光明三秒之間落了下風,撲騰掙紮而不得出,笑嘻嘻地還在那兒嘴硬,“謝sir,好腿,好腿。”順手來摸。


    謝家華腿一鬆。陸光明小蛇一般滑了出去,哪裏還有什麽腳疼,幾步就躥出老遠,撲進臥室想關門。謝家華追在後頭,一腳蹬開了房門!“咚!”


    “喂喂喂!你自己家的門,踢壞了要錢修的!”陸光明鑽進被子裏了還要替他節省。


    謝家華虎步一躍上了床,拎兔子一般將陸光明從被子裏撈出來,牢牢地摁在了床上。他雙手撐在陸光明腦袋兩邊,手銬鏈子攔在陸光明脖頸上,虎視眈眈地瞪著陸光明。


    “我錯了!我錯了!”陸光明笑著討饒。晨光從窗戶裏泄入,映出他眼底點點璀璨。他彎彎的眉眼笑得狡黠又邪氣。是謝家華嚴謹、沉悶、自我放逐與自我懲戒的苦行僧生活中突生的狂瀾。


    謝家華眼底一暗,狂怒而森冷的目光中毫無自知地生出一絲柔軟。陸光明趁虛而入,伸出雙臂攬住了他的脖子。


    熹微的光芒照射在墨藍色的被子上,映出一大片激烈翻湧的波浪。掙紮,糾纏,摳抓著床單的腳趾,沾染了薄汗與津液的手臂,手銬叮叮作響,含混不清的呻吟與歎息。毒蛇在密林的陰影間滑行,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伊甸園,在聖潔的亞當麵前放下了那枚致命的蘋果。嚐嚐它吧,蛇說,你看它多麽汁水淋漓,嚐一嚐我吧,撫摸我光滑的鱗片,飲下我冰冷的血液,這是世間最甜美的毒藥。


    ……


    床頭的鬧鍾在兩個小時之後響起。謝家華裹著被子坐在床邊,抱頭痛悔。陸光明大大咧咧地光著屁股趴在床上哼小曲,聽到鈴聲叫個不停,懶洋洋地用腳趾頭蹬瞪謝家華,“關了呀。”


    謝家華抱著腦袋沒有反應。陸光明嘿嘿壞笑,抬起腿又不輕不重地蹬了他一腳,一縷濁液順著這個誇張的動作淌到了床單上。謝家華木著臉迴過頭來看了看,突然“噌!”地站起身。


    “哎哎哎,幹什麽?我腳疼,我屁股疼,你輕一點輕一點……”


    謝家華給陸光明擦了屁股套上衣服,連人帶行李一起打包扔迴了他那間小破屋。陸光明叉著腰站在房中大罵,“吃了就想跑!你這隻大番薯!”


    大番薯跑得頭也不迴,懶得跟他吵,吵又吵不過。他那腳傷早就好了,揍他的嫌犯也逮住了,還留著這個禍害在家裏做什麽!今天早上一場荒唐,是他活該,千方百計來找死,怨不得自己!從此一刀兩斷,江湖不見!


    江湖不見個屁!你給我等著!陸光明叉著腰對著被摔上的房門狠狠磨了磨牙。想了一想又覺得謝家華的反應非常好笑,一邊樂一邊岔著腿走到床邊,一下子撲倒在床上。


    他屁股被打樁機磨得腫脹發燙,姿勢扭曲地騎著被子將自己團成一團。迴想起方才謝家華眉頭緊蹙在他身上喘息的模樣,他臉頰通紅,嘿嘿壞笑著將腦袋鑽到枕頭下麵去了——謝督察不愧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這次做足了前戲,認真起來技術還真不錯!


    ……


    陸光明請了一上午假,抱著被子睡到日上中天了,才打著哈欠岔著腿出門去上班。走到道路拐角,他從道旁車窗的倒影裏發現了跟蹤者。對方鬼鬼祟祟地跟著他去上班,晚上又鬼鬼祟祟地跟著他迴家。夜晚入睡前,陸光明將下午特意登記出的手槍塞進枕頭底下,雖然謹慎防範,但是心裏並不畏懼。


    他最近在查的案子,除了上級指派的兩單,其餘就是他私下查探的與謝家華的父親謝英傑有關的舊案。謝家華現今的上級劉sir在許多年前曾是謝英傑的舊部,如今劉sir是西九龍重案組的一把手,他懷疑謝英傑在黑道上翻江倒海之事也有劉sir暗中相助——隻是沒有曾經的華探長那樣張揚。劉sir被廉署請去“喝茶”一事,其實是他查到了劉sir數年前的一次違規行為,通過匿名信的方式遞交給了廉署上級,上級指派了其他同事清查此事,而他正好在謝家華麵前偽裝無辜。


    他知道自己越查越深,已經觸到了謝英傑的痛處——對方及其手下已經開始懷疑是否存在他這一號人物了——加上他這兩年來對謝家華的百般糾纏,一定引起了謝英傑的注意。他索性順水推舟,虎口拔牙地再跟謝家華攪和出一個“炮/友關係”,嘿嘿,就等這跟蹤者迴去報信,不僅能氣得謝家老頭蹬著老腿要升天,而且令對方心中忌憚,不敢對他狠下殺手——謝家華死了“炮/友”,能善罷甘休?一不小心發了狠,查到自己老爹頭上去了怎麽辦?


    陸光明不緊不慢地在各處埋下了淬毒的種子,耐心等著它們生根發芽。這一年的公曆二月四日,是唐嘉奇的忌日,他在廉署工作到深夜,步行去了謝家華所居住的公寓。他站在謝家華家樓下,抬頭看向謝家華家窗戶裏透出的一絲微光——那是蠟燭的光芒,整夜不曾熄斷。


    初春的夜風,仍有一絲冷意。陸光明攏起衣領,微有些瑟縮地靠在了路燈旁。從衣兜裏摸出一方曾經沾染過他額頭上血跡的舊手巾,他低頭撫摸著上麵褶皺的紋路,心想:即使你也同我一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緬懷著那個人,但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會恨你那罪魁禍首的父親,恨被蒙蔽了雙眼的自己,還是恨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著你複仇的我?


    若真有那一日,沉冤得雪,塵埃落定。這一丁點的溫暖,你還願意再給我嗎?


    ……


    三月的一天深夜,陸光明獨自一人留在廉署辦公室裏伏案工作。放在案頭的大哥大響起鈴聲,他接過電話,一個謹慎認真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陸sir?我是何初三,想跟你見麵談談。”


    何初三約他在一處公墓見麵,那是他父母長眠的墓地。他猜到何初三將他的身世查了個底朝天,卻沒猜到何初三竟然連那張失蹤多年的舊照片都查了出來。


    那天晚上他與何初三聊了許久許久。何初三向他坦白了自己與夏六一的關係、自己所知的一切淵源,而他頭一次對人放下心防,也坦白告知了何初三當年的過往。何初三十分堅定地對他說,“想讓謝英傑身敗名裂、血債血償,我有別的方法。”


    老實說,他當時雖然信任何初三,但並不相信何初三的這句話。何初三是一個有趣的人,某種程度上甚至有趣程度與謝家華不相伯仲,但有趣並不意味著無往不利。謝家華苦查十年,也並未能查出唐嘉奇之死的真相,他也苦查了十年,也並拿不出證據向謝家華證明唐嘉奇之死的真相。


    但他願意放手一搏,與何初三一起試一試“別的方法”。這麽多年來,他能做的已經做盡了,他想看看何初三這粒種子能長出多高的參天大樹。


    他既然鬆口表示讚同,何初三於是放開手來,向他分享了一係列複仇大計——具體包括爆炸、兇殺、謀權篡位、反目成仇、監禁虐待、相愛相殺……


    “等一等,”他打斷了大計,“何先生,你以為你是a視的編劇嗎?”


    “陸先生,鑒於我們已經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了,你可以叫我阿三。”


    “噢,那你可以叫我阿明。阿三,你這個本子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是有點誇張。阿明不中意嗎?”


    “怎麽會呢!太中意了!!我怎麽沒早幾年認識你!!!你肚子裏這麽多陰謀詭計,是怎樣裝乖才把夏六一騙到手的??教我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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