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的深夜。老掌櫃的代理人出現在了何初三在灣仔的數據分析公司的辦公室中。他戴著帽子與墨鏡,豎起的風衣領口緊緊地遮擋著麵部。他的人將kevin與何初三的保鏢都攔在了公司之外。偌大的一層辦公樓,隻有何初三的總經理辦公室亮著燈。


    何初三關上了房門,為他沏了一杯茶。他卻並沒有坐下,而是走到窗邊,摘下墨鏡看著落地窗外的景色。


    “這裏的風景倒是不錯。”他道。


    維多利亞港灣兩岸璀璨的燈火,與夜幕上的繁星連接在了一起,映亮了他灰色的眼眸和他眼角刀割般深邃的紋路。


    “我很久沒有看過星星了。”他平靜道,然後抬手捂住了衣服領口上的一塊突起,無頭無尾地換了話題,“你為他做這件事,你收多少?”


    何初三站在他身後道,“利潤的三成。”


    “從沒有人拿過兩成以上。”


    “也從沒有人為他做過這樣的生意。”


    代理人轉過身來,“黃毛小子。你以為沒有人提議他這樣做嗎?你以為是你膽大嗎?”


    “不是。是他老了,他心急了。”何初三道,他看著代理人的手,知道那下麵捂住的是一塊監聽器——這位替身的一言一行,從來都在謝英傑的監視與操控之下。“您今天話說多了。”


    代理人不以為然地苦笑一聲,“我很久沒有真正說過話了。人活在偽裝裏久了,會忘了自己是誰。我時常以為我就是他,隻有這個東西提醒我,我什麽都不是……這麽多年來,你是第一個看穿我不是他的人。”


    他看了何初三一眼,那個苦澀又意味深長的眼神,令何初三心裏拂過一陣寒意——對方仿佛也已經看穿了什麽。


    但代理人沒有再接著說下去,而是坐在了沙發上,鬆開捂住衣領的手,正色道,“‘那位’同意你下周開始做事,你要求的資金會準時到位。但我們有自己的賬戶和交易員,到時候我會在這裏跟你一起,通知交易員按你的要求做事。”


    何初三一早料到謝英傑的謹慎,不會讓錢直接經他掌控。“好。”


    “不過,前提是你先投入自己的資金‘造市’,情況良好我們才會跟進。”


    何初三麵露難色,“我手下的資金恐怕不足以起勢。”


    “微風也能起浪。見不到漲潮,沙灘上的船怎麽落水?”


    何初三猶豫了片刻,“好,我明白。”


    代理人又跟他談了一些合作的細節,之後便起身離開。何初三送他出公司,他走著走著,突然又捂住領口,低聲道,“事成之後,他不會留你。”


    “我會留下來的,就像你留下來一樣。”


    代理人微微搖了搖頭,“有時候,留下來並不是好事。迴去吧,不用送了。”


    何初三停在了公司門口,目送他們一行人步入電梯。幾名高大的保鏢蜂擁圍攏著代理人——一邊“保護”著他,一邊“押送”著他。何初三想起代理人先前那番話與那個苦澀的眼神,不由得眉頭緊蹙。


    他讓kevin開車送他迴了附近的酒店——脫離喬爺的監控之後,他一直住在這裏。然而最近幾日以來,監控並沒有消失,反而無處不在——不是喬爺,而是來自老掌櫃的警惕與警告。


    他獨自進入房間,一邊走一邊蹬開鞋襪,赤著腳踩入浴室中,掃了一眼房間角落裏的監聽器。他穿著衣服坐入了浴缸,打開水龍頭,身體慢慢向下滑落了下去,與自己一身汙穢一起沒入了“嘩嘩”的水流中。


    ……


    周一的下午,室外陽光正烈。公司的兩名合夥人衝入了何初三的辦公室中。


    “sam,你究竟在搞什麽?!我剛剛出差迴來,frank就跟我說你不顧他的阻攔,把所有客戶的資金都轉移到了期市和股市?!”


    落地窗邊拉著厚厚的窗簾,遮擋了外麵的陽光,房間裏陰悶而逼仄。何初三端著小盤喝著咖啡,眼睛依舊緊盯著電腦屏幕。


    他冷淡地道,“我有我的安排。”


    “那都是客戶的錢!!”先前發話的合夥人激動道,“你是不是想‘搞事’?你根本沒有那麽大的資金量!你能玩什麽?!”


    另一人拉阻著他,也歎道,“sam,你做事向來冷靜,在風險麵前判斷力強。ricky大膽激進,我做事謹慎,當初我們三人一起開公司,就是為了互幫互補,各自發揮所長。大家說好一起做事,有什麽問題一起商量。但是你這段時間的操作,實在太莽撞了。”


    “你們既然承認我判斷力強,就該相信我的判斷。”何初三。


    “放屁!你根本就是瞞著我們亂搞!”ricky激動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極有可能讓公司蒙受巨大損失?!小心我去客戶們麵前告你!!”


    何初三冷冷的目光從電腦前移向了他們,“你搞清楚,那是我的客戶,不是你們的客戶。我在公司的股份比你們倆加起來都要多!在這間公司,是我話事!”


    “你說什麽鬼話!”ricky碼著袖子要跟他動手,被frank死死拉住。frank繼續兩頭勸道,“ricky你別激動,大家朋友一場,沒必要搞成這樣。sam,你剛剛說的話確實讓人傷心,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就像變了一個人?之前你一陣去國外,一陣生病住院,你不在公司的時候,我和ricky埋頭做事,從來沒有背著你自作主張,現在你一迴來,什麽都不跟我們商量……”


    “沒什麽好說的,”何初三打斷他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怕承擔風險,好啊,就退出公司吧。”


    “什麽?!”兩人都驚道。


    “我買下你們的股份,明天叫你們的律師到公司來。”


    這下兩名合夥人都怒了!大家一起辛辛苦苦創業打下的江山,說拆夥就拆夥?!頓時都破口大罵了起來!總經理辦公室裏一時間亂成一團,外間的幾個小經理趕緊跟kevin一起衝進去拉開老板們。kevin連說帶拽,終於將兩位氣成蛤蟆的合夥人“勸”出了公司,囑咐幾位員工一邊哄一邊送迴家,路上莫要出事。


    “都是你這個衰仔!自打今年你進公司,sam的腦袋就像中了風一樣!”ricky臨走還要遷怒他幾句。“我一看你就是個古惑仔!就是你帶壞了他!”


    “是是是,您慢走。”kevin連跟老板滾床單的鍋都背了,這頂臭帽子有什麽不好戴的呢,麵色如常地替他關上了車門。


    兩輛轎車先後啟動,揚起一地塵灰。kevin在那鋪麵的鐵鏽氣息中嗆咳了幾聲,狼狽地摸出紙巾擦了擦汗濕的臉,轉頭迴了公司。


    何初三獨自坐在陰暗的辦公室裏,房間裏隻有電腦屏幕的些微光芒。kevin迴身關上了房門,低聲勸道,“初三哥,我知道你是擔心風險太大連累他們,才逼他們退出公司。不過如果客戶的錢出了問題,你要怎麽交代呢?”


    何初三疲憊地搓著太陽穴,“我隻要兩天時間,隻要引出對方的資金,就可以馬上收手。”


    “可是如果對方遲遲不出手,或者中途出現什麽問題,”kevin猶豫道,跟了何初三這麽久,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金融圈的內幕,“初三哥,你真的要造假市嗎?這對普通股民的衝擊是非常大的。我阿媽前幾天才跟我說,我家對麵樓有人炒股失敗,搞到全家跳樓……”


    何初三冷厲的目光掃向了他,“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沒有,初三哥。我隻是擔心你……”


    “好了不用說了!”何初三打斷他道,“你出去吧。”


    kevin識趣地閉上嘴,退了出去。


    何初三徒留在滿室黑暗之中,伸手關掉了電腦,在機箱漸漸停止轉動的滋滋聲中聽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窗外是熱烈而璀璨的陽光,但他卻被一道厚密的窗簾所阻隔,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謝英傑冰寒嗜血的眼神,瀕臨窒息死亡的恐懼,喉嚨深處傳來的嘎吱聲與湧動在耳邊的血流聲,始終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瘋狂與殺意仿佛惡靈一般植根吸附在他的骨髓裏。代理人的那句話像一隻黏滿沙土的蚯蚓,在他心中來迴地鑽磨,鑽出冰寒的疼痛:“人活在偽裝裏久了,會忘了自己是誰。”


    他突然站了起來,狠狠將桌麵上的一切拂到了地上!


    “啪!”“砰——!”


    “何先生?!”外麵有員工敲門道。


    “不要進來!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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