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兩隻指頭拈著一張資料紙,從車上蹦了下來,一溜小跑進了喬爺的別墅樓。也不理向他招唿的保鏢與傭人,奮力顛著老胳膊老腿衝向二樓,不一會兒就跑到了喬爺的臥室。他急匆匆地敲了敲門,裏頭傳來喬爺慵懶的聲音,“誰啊?”


    “我!”


    “進來吧。”


    師爺推門而入,剛踩進去就“誒呀!”一聲別過頭去!大床上肉體橫陳,喬爺皮耷耷的肚子上壓著一顆白花花的小屁股,場麵簡直不堪入目。


    “大佬啊,您怎麽還帶到家裏來了?!”師爺一顆心苦如黃連。


    青春靚帥的小sammy,像隻白壁虎一般攀在喬爺身上。比起之前又愛發騷又愛發潑的賴三妹,他顯得多麽清純懂事啊,當即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羞答答地縮到喬爺懷裏去了。


    喬爺無比愛憐地隔著被子撫了撫他的小腦袋瓜,“什麽事說吧。”


    師爺嫌棄地站得遠遠的,揮了揮手裏的資料。喬爺歎了一聲,拍了拍sammy示意他先出去,“我的師爺老寶貝兒,你怎麽這麽愛吃醋?”


    “我的大佬!您就別這個寶貝兒那個寶貝兒了,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您看看!”師爺急火火地將資料懟到他眼前去,“這就是那天在慈善晚會上跟您那大寶貝兒何初三打架的人!壓根不是什麽混吃混喝的窮小子,是廉記的探員!那天他們倆在角落裏偷偷說著話,我一過去,他們就打起來了!這其中肯定有鬼!”


    喬爺把資料接過去看了幾眼,上麵除了姓名與職業經曆,還有一張陸光明的照片:年輕俊氣的麵容,彎彎的月牙眼,拍得還挺狡黠可愛。嘖嘖嘖,真是可惜了!


    “就這個事?”他問師爺。


    “這還不夠大事?!”


    “哎喲,我的師爺,”喬爺一臂將他攬了過去,“你這顆上了年紀的心能不能歇息一下,別這麽神神鬼鬼?你想得到的事,人家何顧問想不到?他早就把這人的身份給查出來了!前天晚上,已經悄悄地給……”他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是他跟您說的?”師爺疑道,“他有膽殺廉記?”


    “殺誰不是殺?這廉記的小子非殺不可。他查到了我們以前給探長們塞紅包的事,又開始查何顧問做的賬,再讓他查下去,說不定要查到老掌櫃頭上了。”


    “您親眼見到何顧問殺人了?”師爺仍是疑道。


    “昨天kevin送了張死人照片過來。”


    “照片呢?”


    “kevin當場就燒了啊!留著做什麽?等差佬查上門?”


    師爺皺巴著臉,總覺得這事更不對勁——何初三如此心狠手辣,做事滴水不漏,當初怎麽會偏偏留下夏六一的命,搞到自己被捅出兩個窟窿?難道基佬們都像喬大佬一樣愛意泛濫,容易被男人美色迷暈頭?還有這個kevin,明顯也被何初三迷暈了頭,心到底是向著哪邊的?


    師爺被喬大佬不耐煩地攆出門去,十分萎靡地坐上了車。前兩日接連下雨,到今天才放了晴,此時本是春末夏初、陽光爛漫的好天氣,他卻滿心沉重,鬱鬱不得誌。


    ……


    與此同時,何初三一身素黑西裝,戴著一副墨鏡,踏下了停在大澳島碼頭的小輪。老掌櫃的代理人孤身一人在碼頭上等他,與之前在地下茶室中的風雅做派相反,他今日穿著普普通通的布衫長褲,看起來和島上居民並沒有什麽兩樣。


    濃厚的海腥味迎麵而來,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在破舊灰白又搖搖欲墜的木板橋上,足底傳來嘎吱嘎吱的震蕩聲。狹窄的海道兩邊層層疊疊都是古老而窄小的海上棚屋,木製的棚屋被深入水中的木樁所支撐,木樁腐朽,屋子破舊,有的屋頂搭著帆布,有的屋頂搭著木板,顏色花花綠綠,看起來貧窮又繁雜。一路走來都沒有見到什麽年輕人,幾個老婦在屋邊就著海水搓洗著衣服,一旁的破木架上掛滿了曬幹的鹹魚。一切都顯得寧靜而荒涼。


    代理人領著何初三走橋串巷,進入了漁村的深處,在一間與其他屋子沒什麽兩樣的小棚屋前停下腳步。何初三見到屋前屋後分別站了幾個島民打扮但卻肌肉結實的疑似保鏢的男人,心頭一凜,知道就是這裏了。


    保鏢將他從頭到尾檢查了一番,對他放了行。何初三獨自一人步入房中,瞥了一眼外屋堂中供奉的香爐,祭台上隱約放著一張女子的黑白照片,在香煙繚繞中看不真切。他繞過祭台,穿過空無一人的內室,走到了臨海的木台上。


    一個穿著樸實無華的男人,背對著他坐在一張小木椅上,正在釣魚。聽到他走近並停下的腳步聲,男人發出了威嚴又平靜的聲音,“坐吧。”


    何初三在他身邊另一張小椅上坐了下來。


    “來過這兒嗎?”


    “沒來過。”


    男人專注地盯著水麵上的浮標,側臉的輪廓刀削斧鑿般堅硬。“這裏以前叫‘疍家村’,這些漁民被叫作‘疍民’。四幾年打仗的時候,很多難民逃到這座島上,無處可去,無房可居,就住在水裏、住在船上。我就出生在這樣一條又髒又破的船上,我從小的夢想就是離開這裏。我十四歲那年,劃著一條小木舟,想從這裏劃去香港島。劃了許久許久,從白天劃到黑夜,夜裏辨不清方向,四麵都是漆黑的海水,隻能繼續劃下去,要麽劃到陸地,要麽死在海裏。我劃了兩天兩夜,第三天的早上,船漏水,沉了,我拚命地向前遊,最後遊到了港島。”


    他說完,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何初三。


    何初三仿佛過電一般禁不住渾身一顫——他感覺到了虎目一般嗜血的殺意!那是一雙生食過血肉、撕裂過人心的眼睛,那絕不是故作高深文雅的代理人所能偽裝的!而他清清楚楚地認出:對方正是時任警界華人最高長官、身為警務副處長的謝英傑!


    謝英傑看出了他眼中的震驚與懼意。“會遊水嗎?”


    “不會。”


    “如果船沉了,你怎麽辦?”


    “我上得您這條船,就知道船不會沉。”


    謝英傑轉過頭去,看向了微微顫抖的漁線浮標。“嗬!不知天高海闊的年輕人。”他抬手重重一提釣竿,一尾大魚撲騰著躍出了水麵!


    “說說你的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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