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忠與金伯帶著唐家族人趕到了八裏坡煤礦的當兒,周鐵匠與同誌們還在鐵匠棚裏連夜趕製武器,唿嚓嚓的風箱聲,叮叮咚咚的打鐵聲,以及翻動鐵塊因敲擊而發出的變音,匯集在一起,響成一片。唐西桃與王木匠也正在這裏清點同誌們這幾天打造的馬刀、梭鏢和短刀。

    唐西忠提著一盞馬燈,一見唐西桃,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桃哥,快!家裏出大事了!”

    “出什麽大事了?”見唐西忠與族裏那麽多人深更半夜來這裏找他,唐西桃便焦急地問。

    金伯將唐家大院發生的一切情況告訴了唐西桃。唐西桃心急如焚,連忙道:“走,快迴去看看!”

    “西桃,你要去哪?”周鐵匠見唐西桃隨著他族人一起走了,急忙問。

    “唐家大院出大事了!”王木匠告訴道。

    “你說什麽?沒聽清楚。”周鐵匠一手用鐵鉗挾了塊剛從火爐裏取出來的滾燙而通紅的鐵皮,放在鐵墩上,一手揮著錘子,揚過頭頂,問道。

    “唐……家……大……院,出事了!”王木匠雙手捂著嘴,湊近到周鐵匠的耳邊喊道。

    “啊?”周鐵匠一驚,馬上停下了手頭的活兒。又聽王木匠說,張登之在唐家大院殺了人,要抓唐西桃,周鐵匠拔腿跑出工棚,一麵去追唐西桃,一麵大喊:“桃哥,你千萬不能去呀!”

    唐西桃隨著唐家族人已經遠去了,沒有他的迴音。

    周鐵匠急忙掉迴頭,站在工棚門口,聲嘶力竭地喊道:“同誌們,快!抄家夥!”

    周鐵匠原是唐家大院附近周家灣裏的孩子,他家祖祖輩輩靠打鐵謀生。八歲那年的一個夏日,他吃完早飯就來到了唐家大院,邀唐西桃等幾個小夥伴去了溪溝裏抓螃蟹。中午,鄉公所的幾個稅吏找到他家來收稅,他父親當時正在打鐵,揚著的鐵錘一不小心重重地打在了站在他身旁的一個稅吏的腦門上,那稅吏當即身亡。憤怒的稅吏們便以施暴抗稅罪為名放火燒了周家,他的父親、母親連同年逾古稀的奶奶、十五歲的哥哥一同被活活燒死。從此,那周家灣裏唯一的一戶人家曬了屋場。那天,他幸免於難,卻成了一個孤兒,後來是唐西桃的父母收養了他。十三歲時,他到八裏坡王老財家做了長工,隨後又和唐西桃一起在八裏坡煤礦當了包身工,隻是他繼承了祖輩遺傳的基因在井上幹起了鐵匠活,而唐西桃在井下挖煤。

    周鐵匠年方二十五歲,魁偉的身材,穿著一條藍土布便褲,腰間紮著一根母指粗的麻繩;光著上身,鐵一般的肌肉在肩膀和兩臂棱棱地突起;他沒留頭發,發茬又粗又黑;一張圓而黝黑的臉盤上,寬寬的濃眉下邊,閃動著一對灰色的眼睛,顯露出勇氣,在他的嘴邊有一種專橫的神色,大大的下巴更增強了一份嚴厲。

    聽周鐵匠一聲喊“抄家夥”,大家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都聽從周鐵匠的命令,二十多個人拿的拿槍,操的操刀。趕了裏把路,周鐵匠才邊跑邊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同誌們。大夥兒義憤填膺,紛紛道:“唐隊長有難,咱不能不管,即使與張登之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把唐隊長救出來!”

    周鐵匠帶著人馬一走,王木匠急忙趕往八裏坡關卡向楊本立和山子報告。楊本立聽說後,大歎道:“唉,你說我左眼皮怎麽那麽使勁地跳呢?真的是右跳財,左跳災啊!這不?還果真來了!”

    “怎麽辦?老楊!”王木匠跺著腳,焦急地問。

    “山子,快!集合隊伍!”楊本立大聲命令,轉過身又對王木匠說:“王老弟啊,現在情況緊急,學階和楊文林又不在,唐西桃出了事,周鐵匠帶著他那點隊伍去,我怕……這八裏坡全就拜托你了!”

    “老楊,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邊你就放心吧!”王木匠道。

    除留了部分同誌在八裏坡關卡和煤礦駐守外,楊本立和山子帶著百把人的隊伍扛著十來支長槍、十幾杆火銃和大量梭鏢連夜奔下八裏坡。

    周鐵匠趕到唐家大院時,隻聽唐家大院哀聲一片。唐西桃的嬸娘被張登之打死了,她的家人和族人正在給她料理著後事,婆娘們一邊哭,一邊罵:“張登之,你這個樁巴龍,絕八代的,將來會不得好死啊!”

    聽說朱副官帶著人掘了唐家祖墳,唐朝揆隻氣得奄奄一息了。唐朝揆的屋裏守著滿滿的一屋人,周鐵匠就問在幫唐西桃的嬸娘處理後事的金伯:“桃哥呢?”

    “剛被張登之抓走了。”金伯一邊忙乎著,一邊迴道。

    周鐵匠立即命令:“同誌們,快追!”

    唐西桃的身前身後各有四個團丁看押著,一根粗長的棕繩把他的雙手緊緊地交叉反捆在背後,然後又套在他的脖頸上,他那脖頸前和腰身後各係著一根粗長的麻繩,一個團丁在前麵拉著,又一個團丁在後麵牽著。

    張登之時不時地跑到唐西桃的身邊,羞辱道:“唐西桃,算你還有種!老子還以為你不敢迴唐家大院來了呢?”

    “呸!張登之你這個千刀萬剮的!”唐西桃怒罵道。

    “哈哈,唐西桃啊,你就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呀!都死到臨頭了,你嘴還這麽硬!”張登之奸笑道:“老子倒要看看哪個是千刀萬剮的!”

    周鐵匠帶著隊伍拐出唐家大院後,沒走多久,天就快蒙蒙亮了。

    “周隊長,你看,那琵琶蕩?”一個隊員一邊用手指著,一邊喊。

    周鐵匠順那隊員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立刻示意後麵的同誌,命令道:“快,跑步前進!”

    張登之領著前麵的團丁正要下坎過琵琶蕩邊的那條溪溝,一直走在隊伍後麵壓陣的朱副官不經意地迴頭望了望,發覺一隊人馬正緊跟著他們趕來。朱副官急忙喊道:“團總,不好了!後麵有人趕來了!”

    張登之停住了腳步,站在溪水裏裸露出的半截岩板上,問道:“有多少人?”

    “看不太清,起碼有二十多個!”朱副官報告說。

    “好,老子今天叫他們有來無迴!”張登之興奮道:“朱副官,我派十來個弟兄趕快把唐西桃那個雜種押迴鄉公所,你給老子叫其餘的弟兄們在溝這邊埋伏下來,”

    從唐家大院的門前蜿蜒流出的這條溪溝在眼前拐了個急彎,形成了一個迴水灘,這就是琵琶蕩。琵琶蕩的右邊是顛連起伏的長嶺崗,左邊是從唐家大院後山綿延而下的一道小山丘。這兩山延伸又快合攏過來,好像即將合圍起來的雙手,到琵琶蕩時挨得很近很近了。這裏是進出八裏坡的要道,兩山中間就是那條溪溝,兩丈來寬,但溪水兩邊是丈把高的岩坎,岩坎邊各有一道缺口通過這條溪溝,溪溝裏溪水潺潺,荊棘叢生,兩邊的岩坎上一排排柳樹東倒西歪的長著,一些碗口大的樹枝從溪這邊橫到溪那邊,枝繁葉茂,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天,明了。周鐵匠帶著隊伍趕到了琵琶蕩邊的溪溝旁,朝對岸望去,似乎已不見張登之那隊人馬的蹤影。

    “同誌們,過溝!快追!”周鐵匠立即命令道。

    當前麵的幾個同誌下坎走到溪溝中的時候,隻聽張登之在對岸一聲大喊:“弟兄們,給我打!”。這時,埋伏在對岸岩坎邊、田埂下的團丁們一個個突然冒了出來,舉著槍一齊朝山溪裏猛射,“砰砰砰”的槍聲在這小山溪裏響成一片,走在前麵的七、八個同誌應聲倒下,殷紅的鮮血融進了溪水裏,那溪水也變成了血。

    周鐵匠與幾個同誌掩護在溪溝這邊的一個大岩石下,他一麵命令還沒來得及下坎的同誌們舉槍還擊,一麵高喊著:“同誌們,跟我衝啊!”隻見他揮著大刀,親率十幾個大刀手往對岸猛衝過去。

    對岸的岩坎邊擠著十幾來個團丁,一個個端著槍正朝溪溝這邊猛射,周鐵匠一躍而上,揮起大刀,“哢嚓”兩下,堵在岩坎邊的兩個團丁脖子歪了一下,然後隨即倒地。

    後麵的同誌衝了上來,紛紛殺向敵群,短兵相接,敵人霎時張皇失措。周鐵匠帶領同誌們奮力追殺,瞬間又砍死了幾個團丁。待周鐵匠再次高舉大刀正要向張登之頭上劈去之時,隻聽朱副官大喊:“團總,快閃!”隨著朱副官“砰砰砰”的幾聲響槍,兩顆子彈向周鐵匠飛來,一顆從周鐵匠的腦邊唿嘯而過,打掉了周鐵匠的半邊耳朵;一顆直射周鐵匠的右手,他揮舞著的大刀在空中旋了一下便抖落在地。此時,同誌們旋即退迴到周鐵匠的周圍,幾十個團丁又包圍了過來。

    “弟兄們!給老子捉活的!”張登之叫囂著。

    正在這時,卻聽溪溝這邊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槍響聲,一支百把號人的隊伍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楊本立和山子的帶領下正朝琵琶蕩飛奔過來。張登之一聽,那槍聲、那喊殺聲來勢兇猛,他隨即命令:“朱副官,立即開槍,射擊!”說完,他自己拔腿就跑,朝押送唐西桃的那幫團丁們趕去。

    朱副官帶領團丁們邊打邊撤,一顆顆罪惡的子彈向同誌們射來,四、五個同誌倒了下去。

    一會兒,見楊本立和山子率領大隊人馬趕到,周鐵匠又命令道:“同誌們,給我趕快追!”

    “別追了!”楊本立大吼道。

    眼望著張登之與朱副官領著幾十個團丁離琵琶蕩遠去,周鐵匠哭喊著:“桃哥啊……”

    “我的周副隊長,象這樣打,賠上老本也是救不了唐隊長的!”楊本立看到眼前和溪溝裏倒下的同誌們一具具屍體,悲傷不已,痛心疾首地說道。

    戰鬥結束了。

    天空中掛著一片片不肯迴家的雲,早上的太陽也躲在那灰暗的雲層裏,不敢露出個半個笑臉,楊本立、山子與周鐵匠帶著一百多人的隊伍抬著十來具屍體邁步在八裏坡上。

    今天的八裏坡走起來顯得特別漫長,也特別艱難。天空的雲低沉低沉的,時間也仿佛靜止了,路邊荊棘草叢中的鳥兒亦屏息著,不再叫鳴,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迴到八裏坡關卡不遠的堰塘邊,一滴滴雨珠開始從天而降。六天前,同誌們曾經留在這裏的笑聲被這夏雨無聲無息地吞噬了;濃霧匯聚起來,往日的笑容被一雙雙憂傷的眸子在霧前放大、放大,顯得那麽模糊卻又如此真實,可看不見的,是那曾經的笑臉。

    一夜之間,唐家大院遭難,唐西桃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周鐵匠戰場受傷,二十多人的隊伍死傷過半。走在隊伍中的楊本立思緒萬千,他在痛苦中掙紮,他在成敗中反思,不禁自言自語道:“學階、文林,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把隊伍帶迴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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