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爹?那不就是……


    百歲腦子裏的想法還沒成形,就見麵前的男人驟然沉臉,明明沒有殺氣溢出,他和長命卻齊齊跪倒在地,口鼻流血。


    “我不是。”


    百歲聽到了男人的否認。


    像是有千萬把刀在淩遲自己的魂魄,百歲說不出話,隻有一個想法一閃而過:這是個癲子!


    不然怎麽一會兒說自己是主子的爹,轉頭又矢口否認。


    百歲無力想更多,他感覺自己快死了。


    還不是肉身隕落魂魄化鬼,而是魂飛魄散死的透透的那種,明明對麵這個長的和主子一模一樣的男人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驟然,一股力量將百歲長命等人齊齊掀出了厭王府,再晚一息,他們就要被殺氣碾碎成齏粉。


    整個厭王府唯餘伽藍,無形的殺伐之力包裹住整個府邸,雕梁畫棟咯咯作響,整個府邸顫抖著,似有一股力量要將它們摧毀。


    而力量的主人又在掙紮著什麽,仿佛他內心有兩個小人在拉扯。


    一個叫囂著毀滅,一個怒吼著住手。


    伽藍煩躁的攥緊了胸口的衣領,象征殺伐的紅痕在他臉上若隱若現。


    驟然,伽藍的手刺入自己心口,他像是在自己身體裏尋找著什麽,要將那擾亂自己內動的玩意連根拔起。


    那該死的善魂!


    被霓皇複蘇的善魂!


    他找不到那玩意兒藏在自己靈魂何處。


    伽藍大口喘著氣,將手從心口拔出,另一隻手的指尖灼燙的很。


    那是他原本善魂的碎片,伽藍想要捏碎它,眼中兇光畢露。


    他剛要用力,腦中響起一個清脆的孩童聲。


    ——阿爹。


    伽藍怔住,殘魂中灼灼的記憶似成了幻影出現在他眼前,伽藍看到了一個垂髫小兒朝自己跑來。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陌生的、孱弱的、不堪一擊的自己。


    那是……他的善魂蕭稷。


    垂髫小兒手裏拿著一把小弓,噠噠噠的朝他跑來,伽藍下意識抬手,垂髫小兒從他身體中穿過,奔向另一側的蕭稷。


    ——阿爹,今日武課,孩兒得了頭籌,雲侯伯伯答應將他的青龍驄送給我。


    蕭稷彎腰將那孩子抱起,眼裏不掩笑意:


    ——青龍驄勇猛,硯兒有信心駕馭它嗎?


    小兒一臉認真:孩兒現在還不行,但等孩兒長大了,定可以乘著它護我大雍疆土!


    蕭稷朗聲大笑,揉著小兒的發頂。


    小硯台有些靦腆,趴在蕭稷懷裏,小聲道:阿爹今日又抱我了,宮裏人都說抱孫不抱子,阿爹抱我又有人要去皇祖父跟前說你寵溺我了。


    蕭稷笑意不改:硯兒還小,阿爹寵溺些也無妨,等你長大了,阿爹可要當個嚴厲的父親了。


    小硯台被逗得咯咯直笑,摟著蕭稷的脖子,孩童的稚語天真:那孩兒就不長大,要讓阿爹一直抱!


    眼前的幻影消失。


    垂髫小兒長大,變成鮮衣怒馬的少年,少年肆意張揚,從內院裏急衝出來,足尖一點,就躍上屋簷。


    蕭稷緊跟著追出來,手裏竟握著一根木棍,怒指著屋簷上的青年:


    ——混賬,你還敢跑!


    少年站在屋簷上,衝他嚷道: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這是聖人教的道理,阿爹你都要打死我了,兒子當然要跑了!


    阿爹,儀態,儀態!注意你東宮太子的儀態啊,否則明兒禦史又有參你的折子了……


    蕭稷被氣笑了,盯著屋簷上的臭小子:


    ——你前天拆了駙馬的車軲轆的,昨兒打斷了尚書家長子的腿,為父還差禦史參我?


    少年蕭沉硯雙手叉腰,一臉桀驁:


    駙馬背著長公主尋花問柳,我拆他車軲轆,是替長公主出氣。


    那李尚書家的兒子欺男霸女,當街縱馬踩死了人,卻讓下人頂罪,他屁事沒有。我打斷他的腿,也是合情合理!


    阿爹,這些都是你教我的,兒子身為皇長孫,當懂忠義孝悌,也當為民除害!


    阿爹,你想清楚了啊,真要打我嗎?不怕把你明辨是非的兒子,打成渾渾噩噩的蠹蟲嗎?


    蕭稷神情威嚴,但眼神裏卻帶著讚許,他板著臉道:


    打還是要打的,不打你陛下那邊說不過去。


    少年蕭沉硯眼咕嚕一轉:那阿爹是與我同一陣線的咯?


    蕭稷沒迴答,少年蕭沉硯從屋簷上下來了,走到他跟前,道:阿爹不說話,我就當你是認同我了。


    蕭稷依舊沒理他,隻是揚起棍子,抽在他屁股上。


    少年蕭沉硯下意識繃緊身體,結果那棍子落在身上後,他卻麵露疑惑,看向蕭稷,小聲道:阿爹沒吃飯啊,不疼誒。


    蕭稷瞪他一眼。


    少年心領神會,立刻滿地打滾,大叫起來:疼死了!我快要被打死了!阿爹你饒了我吧——


    ——逆子,看打!


    父子倆演技拙劣的表演著,在府裏上躥下跳。


    父不似太子,兒不似皇孫。


    但卻是真正的一家人。


    ……


    伽藍看著殘魂記憶所化的幻影,指尖被灼燙的難受,他生來便是殺伐,從不知何為恐懼。


    但這一刻,他竟是恐懼了。


    恐懼所看到的這段記憶,恐懼另一個自己。


    恐懼自那善魂中翻湧而出的陌生情緒,濃烈的宛如世間最鋒利的刃,絞破他的殺氣,讓他變得孱弱,讓他丟盔卸甲。


    不!


    他決不該變成那樣,即便是他的善魂,也不該是那副孱弱樣子!


    伽藍下定決心要將殘魂捏碎,徹底毀掉這些幻影。


    驟然,他感覺到了什麽,猛的朝大門口的方向看去。


    厭王府外。


    太一的神力潤物細無聲的落入昏死過去的百歲等人身上,撫平他們被殺氣波及所受的傷勢。


    萬幸的是,人都還活著。


    青嫵盯著被殺伐之氣裹挾住的厭王府,皺起眉:“他還真來了這裏。”


    她看向蕭沉硯,不等他迴答,徑直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我要一起。”


    蕭沉硯對上她固執的眼眸,迴握住她的手:“好。”


    太一和穆傲雪見狀,本想同行,蕭沉硯卻衝他們搖了搖頭。


    “殺伐伽藍若真動起手來,人間恐要屍橫遍野,請嶽父嶽母為我們壓陣。”


    太一短暫沉吟:“好。”


    他深深看著女兒女婿:“萬事小心,我就在府外。”


    “阿爹放心,打不過還有十難當肉盾呢~”


    又被丟迴紅網牢籠中的十難:好、很好、非常好!


    厭王府中。


    伽藍立在原地,周身殺氣亂撞,殺意滔天。


    府外的一切動靜,都落入了他耳中。


    但若細看的話,他俊美邪氣的臉上咬肌都是繃緊了的,瞳孔都在收縮,一滴冷汗不合時宜的從他額頭滑落。


    當蕭沉硯的手觸碰到府門,要將門推開之際。


    伽藍握緊巨劍,瞬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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