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悲歡與離合,不朽與須臾,

    永遠不變的,隻有孤單。

    ***   ***

    允洛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突然就害怕起來。

    她躲進了廁所,因為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裏。

    廁所裏不時有人出入,她聽見她們談論自己。

    她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感覺不到累。坐在隔間裏的馬桶上,抱著腿,膝蓋墊著下巴。

    不難過,也不想哭。

    甚至,有點想笑。她們口中說的是她嗎?

    然後,就真的笑了出來。小聲隱沒在衝水的聲音裏。

    有點累,一點點而已。

    這天,是入夏以來第一個純粹無比的豔陽日。

    下午的陽光更甚。

    陰霾的天氣似乎已經結束。

    現在正是上課時間。

    老師在做板書,粉筆敲擊黑板,聲音清脆。

    允聖熙坐靠窗口的位置。他朝外看。

    他的臉上,陽光普照。

    這時候,同桌的席末拉拉允聖熙,小聲說:“喂,老師叫你迴答問題。”

    他迴過神來,看看講台上的老頭。

    老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開小差的學生。

    他站起來,看看黑板上的題目,想了想:“1-(1/2)^n ”

    老頭臉垮下去,捏著粉筆頭,朝允聖熙點了點:“上來寫下你的解題思路。”

    他走到黑板前,寫完步驟,迴座位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開始響。

    老頭聽見鈴聲,皺眉看允聖熙。他拿出手機,正要掛斷,卻在看到號碼的停下動作。

    他的手指移到接聽鍵上,按下,同時掉頭朝教室門口走去。

    允洛室友打他的手機找她。

    她不知去向。缺了一天的課。

    接完電話,允聖熙返迴教室,老頭滿臉鐵青,一副即將發作的樣子。允聖熙沒看他,徑直走到席末麵前:“借我點錢。”

    “借……”席末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錢?”

    允聖熙點點頭。

    他得去她學校找她。

    也許,如果不被找到,她會在這裏待一整天。

    周圍的光線已經不複之前的餘裕,變得黯淡。似乎已經是午後了。

    這時候,響起了急切的敲門聲。

    她不想理會,卻聽到門外的人問,用緊張扭曲的聲音:“允洛?”

    她被找到了。

    允洛打開門。

    裴劭站在她麵前。

    對視許久。她不動,他也不動。

    有點像在僵持。最後,裴劭似乎笑了一下,打破僵局:“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學工處,允洛突然停下,迴頭問他:“有沒有煙?”

    他一愣,不確定地看看她,慢吞吞地從兜裏摸出煙。

    兩個人躲在人工湖的橋下抽煙。煙霧適時填補了眼前和心裏的空白。

    “還好嗎?”他的聲音從煙霧中升起來,淡淡的,輕輕的,帶著關懷。

    她吞雲吐霧。想到自己學什麽都快,連抽煙都不例外,笑一笑,不說話。

    有的時候人會沒有一點點發出聲音的欲望,現在她就是這樣,陷入一種無聲的屏障中,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

    他把一小疊錢交給她。

    她看看他手裏的錢,轉頭,看向不遠處幾株並不很茂盛的植物,呆了很久。

    “別誤會,這是你……”他停頓,考慮措辭,繼續,“……沒領的薪水。”

    允洛看看他。

    她覺得他不一樣了。可是哪裏不一樣,她說不上來。不安的情緒伴隨著煙霧上升,最終消失不見。

    她摁吸了煙,接過錢。

    起身離開。

    裴劭看著越行越遠的她。那似乎是堅韌不拔的植物,壓不垮。

    自己,也許,最初,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吸引。

    “允洛!”

    他叫住她。

    始終還是不舍。

    她迴過頭來,聽見他說:

    “給我一個吻,好不好?

    沒別的意思。

    朋友之間的……

    goodbye kiss,

    對,這樣而已。”

    他猶豫著說了出來。

    他看著她也猶豫了。他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

    她捧住他的臉,“謝謝。還有……對不起。”

    在他麵頰上親一親,她迅速地放開,再度轉身離開。

    他看著她的背影。

    自己,似乎總是隻能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比她的臉,她的聲音,比她的一切,都更加深刻的地鐫刻在他的記憶裏。

    因為,她總是習慣,先一步,離開。而他,也總習慣,在不遠處默默看她。

    他討厭這種被丟下的感覺,卻無能為力。

    也許之前,還幻想過能有所改變。可到了此時此刻,他了解了,他們,本不是一路人,實則應該行走陌路。

    就像現在,她往那邊走,而他,應該選擇這邊。

    可是,她的背影太過吸引。

    她拎著書包,走出陰影處,走進了陽光裏。織瘦的背脊被曬的亮亮的,反著光。

    他被那光刺了眼睛,許久迴過神來,竟覺得腦子有些眩暈。

    看了許久,裴劭才轉過身,朝反方向離開。

    ***   ***

    酒吧的喧囂漸漸磨蝕了記憶的一角。

    席末看著被一群女孩子簇擁的允聖熙。

    這小子!

    席末衝過去,“叫我來幹嘛?!”

    允聖熙看著酒保,指指席末,“他替我付賬……”

    說完,越過眾人,穿過人牆,跌跌撞撞離開。

    “喂,喂!”席末追過去,“你腦子有病啊?點這麽貴的酒?!”

    “這裏……”他指指自己腦袋。

    席末莫名其妙,想到剛才付出去的錢,肉疼。

    看見允聖熙朝另一家的士高走,趕緊跑過去拉住他。

    攔了車,把這醉鬼塞進去。

    允聖熙靠在車座後椅上,微微蜷縮進去,頭擱在窗棱邊。席末看他這副鬼樣子,黑著臉對司機說了地址。

    “允洛……”

    允聖熙喃喃自語。

    他在旁邊歎氣。這小子下午不是去找他姐了嗎?受什麽刺激,要這樣折磨自己?

    他扛著允聖熙到他家門口。

    開門的是漂亮姐姐。

    “他……”

    允洛從席末肩上接過允聖熙的手臂,問。

    席末聳聳肩。允聖熙這小子可真沉,他現在肩膀酸疼,不太想說話。

    允洛把滿身酒氣的聖熙安置在床上。

    席末走了,整個空間就隻剩他們兩個人。

    允聖熙半夜醒來,頭痛,宿醉的後果。

    她睡在他懷裏,蜷縮身體,雙手握拳抵在胸口。

    記憶中,她從不曾表露出這麽需要保護的形象。他揉揉吃痛的太陽穴,親親她。

    從床上坐起來,腳步虛浮,踩在地板上,吱吱呀呀地響。

    朝廁所走的路上,他踩到了什麽東西,低下頭看,是允洛的書包。

    書包裏露出一疊錢的一角。

    下午那一幕迅速迴到他酒精麻痹的大腦。

    他給她錢……她親他……

    一幕一幕。

    允洛被一股蠻力翻轉,壓住。

    朦朧地睜開眼,她謔地瞪住。

    他嫌惡得看她。

    她還記得,那一次,他抬起臉,看到她,就指指自己的眼睛,“這裏……”指指自己的鼻子,“這裏……”指指自己的心髒,“還有這裏……難受……”

    她記得自己吃力地走過去,摟住他,安慰他。他那時的眼睛裏,是那樣的溫柔。

    可現在——

    她驚愕地看他。

    “聖……”

    允聖熙的嘴唇瞬間奪去她的聲音。

    “為什麽……”他的聲音,模糊地從緊密貼合的唇間溢出。

    為什麽要讓我在那裏看見你?為什麽是在他身邊的時候讓我看見?為什麽你要迴來?為什麽……他吻她,放肆又苦澀。她掙紮,掙脫不了。他野蠻地想要守住屬於自己的東西,糾纏在她舌尖上,這般不顧一切。

    唇上的壓力突然減輕,她以為他要放過自己。然而下一秒,瞬間,天翻地覆——他把她拉倒在地,隨即欺身上去。

    “我恨你!!”

    他說……他恨她……

    ……

    …………

    允聖熙怔住。

    驚天動地。

    急切。

    然後,是靜止。

    自己在幹什麽?!

    允洛睜著一雙無焦距的眼睛,看著如此不真實的他。他說……他恨她……

    他停下,她用盡全力逃開,卻在握住門把的那一瞬間,奔跑的力道被一股更蠻橫的力量瞬間架空。

    允聖熙把她抵在門上。她的手被他反扣住。

    他貼住她的耳,提起她的身體,咬牙切齒:“賣給別的男人,不如賣給我。”

    那樣冷靜,殘忍,那樣……

    一把無形的鑿子,鑿開心髒堅硬的外殼。

    一股濃重的令人懼怕的寂靜像血液一樣滲透了四周……可為什麽……越是無望,越是要把藏匿進一個深深的謊言,沉沉的夢裏?

    “不——!”

    聲嘶力竭的哭喊劃破天際。

    他掐住她腰眼的手,漸漸地,漸漸地,滑落。最終,他跌倒在地。

    “你滾!

    我不想再看到你!!

    滾!!!”

    她在街上走。

    赤腳。

    有計程車停在路邊,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來。

    “小姐,要去哪裏?”

    “去哪?”

    她低聲問。

    怔怔地想了一會兒。一股溫柔而生澀的暗流頓時席卷全身,使她一瞬間不知道如何迴答這個問題。

    是啊,去哪?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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