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靈植被送過來後,宮殿倒是熱鬧起來。

    可以推測隨著他從如月城裏失蹤,外麵他師尊緊鑼密鼓的安排找他,本就蓄勢待發的仙魔兩道必定開始交手。

    他被關在地底,不知道雙方的戰況如何。

    卻也大致猜測到恐怕不容樂觀,這點從他剛被帶迴來墨焱還有心思過來看他,越到後麵,越是對他不在意就能看出來。

    並非他這顆棋子變得不重要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處理。

    戚綿綿跟清薇師叔倒是經常過來找他,兩人似乎並不怎麽熟絡,每次過來找他都會盡量避開對方,從未在地宮裏碰到過。

    相對而言,洛清微更喜歡戚綿綿過來。

    年齡小,很多事口風不緊。

    對他雖然是打心眼裏防備警惕,卻沒有太大的敵意,過來陪他兩人也能正常的聊天說話,說些不涉及到隱秘的閑談碎語。

    清薇師叔則完全相反,簡直恨他入骨不說,心情也頗為陰晴不定,時而興奮如六月驕陽,時而生氣如寒冬硬冰。

    高興時還好些,最多言語上諷刺責罵兩句。

    若是他不高興了,洛清微就倒黴了,難免會變成他撒氣泄憤的目標,非得給他身上添幾道深刻醒目的傷口的才肯罷休。

    洛清微怕疼,怕受傷,自然不希望師叔來。

    可惜他不過是個被囚禁在地底的棋子,事情並不會按照他的意願來進行,他不希望見到清微師叔,對方卻似乎很喜歡往他這邊跑。

    這不,又過來了。

    看著人從暗黑中走出來,洛清微悠悠的歎了口氣,懨懨的垂了眉眼,輕輕收攏擱在身側的左手五指。

    貫穿掌心的傷痕來不及愈合,正隱隱作痛。

    同樣的傷口他身上有很多。

    傷不至筋骨,疼痛卻絲毫不少,過量失血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蒼白,精神也不太好,蔫蔫兒的如同雨打過後的芭蕉樹。

    逐漸虛弱的身體支撐不住他活動太久,他甚至無力走過去打開箱籠,替自己換件完整幹淨的衣服,就穿著那件沾滿了血跡、被刀刀割破的衣袍,麵無表情的坐在那盯著麵前的花草發呆出神。

    經常半天也說不到一句話,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他衰弱至此,也沒辦法親自照顧滿殿的靈植,除了擺放在他四周、觸手可及的那幾

    盆,他每天會費力的夠過去澆澆水以外。

    其他的,他隻能望洋興歎。

    戚綿綿過來的時候,他會拜托她幫忙照看。

    戚綿綿並不拒絕他這種簡單的要求,對於照顧花草卻沒什麽經驗,加上周圍環境實在惡劣,即便有特製的花盆,靈植還是陸陸續續的死了許多。

    他經常渾渾噩噩的靠著椅背昏睡過去,清醒過來後,就會發現又有靈植生機斷絕,剩下個空蕩蕩的花盆擺放在原地。

    他要靈植和靈石的本意是暗中培養玉生花,對這些靈植沒什麽感情。

    可同在這地底呆久了,看著它們接二連三的消逝生機,終究是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輕輕的歎了口氣。

    見洛清微看著株枯死的靈草歎氣,清薇倒是高興得很。

    大步跨過滾滾魔氣,從黑暗中大步走出來,“怎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用血肉換來的靈草枯萎,是種什麽感覺,憤怒,心痛,絕望?”

    他應該剛從外麵迴來,身上穿著厚厚的雪白毛絨披風,凝著些許冰雪融化後的細碎水珠,襯得那張跟清微相似的臉越發精致好看。

    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偏執跟不屑,伸手掐著洛清微蒼白瘦削的臉頰,渾身未散的寒氣席卷而來,“你現在遭受的這一切,比起當初我在地底時所經曆的苦難,不過九牛一毛、滄海一粟!”

    洛清微感覺到了寒冷。

    掐著他臉頰的手指冰冷如鐵,寒意順著他那兩根手指攀附過來,絲絲縷縷,瞬間便浸進了他肌理骨骼。

    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眼神冷淡的抬起頭,“不過是幾株靈植而已,人與草如何能比,莫非師叔以為我會因為兩株靈草枯萎而心生絕望,那師叔未免也太過多愁善感了些。”

    “嗬。”

    清薇冷笑一聲,神情不屑,“你以為你跟這些花草有什麽兩樣?都是同樣的結局,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等到魔氣徹底侵蝕你的筋骨靈根,我倒要看看你還怎麽嘴硬。”

    掐著他臉的手指突然用力,直到掐出兩道深刻的紅腫痕跡,清薇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將他的臉打轉了方向,滿臉的嫌棄表情,“洛清微,我看到你這張臉就覺得惡心至極!”

    嘴角磕到了牙齒,淡淡的腥甜在嘴裏泛開。

    洛清微默默的將血跡咽下去,倔強的重新望向對方,眼神冷淡,“師叔說我嘴硬,便是對我最大的誤解了,我這個人全

    身上下唯獨骨頭最硬,至於師叔討厭惡心的這張臉麽,我倒是喜歡的緊。”

    “師叔若是看不慣,不妨直接將這張臉毀了,再將我身上的骨頭寸寸敲碎,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清薇似乎被這話刺激到,表情猛地兇惡,“你以為我不敢麽?!”

    洛清微麵無表情的迴望過去,眼神冷淡的嗤笑道,“你敢麽?”

    清薇怒了,白玉似的臉頰湧起抹詭異的紅暈,被激起來的殺意在胸口洶湧掙紮,看向洛清微的眼神恨不得將其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但是他不敢。

    墨焱特意交代過他,洛清微還有重用,隻等其被魔氣蝕體、魔化後送出去殺人,小打小鬧的傷害可以有,絕不能傷害到根本。

    那張臉他再討厭,也是不能毀的。

    洛清微身為仙尊弟子,在墨焱的計劃裏充當著很重要的角色,若是臉被毀了,他們要怎麽證明魔化殺人的是洛清微呢。

    他不可能違背墨焱的意願,因此即便是被熊熊怒火灼燒,他也必須將憤怒壓製下去,刻意冷眼看著洛清微,聲音嘶啞,“我不殺你。”

    “我不殺你。”

    清薇低聲重複了遍,臉頰的紅暈散去,似乎被自己說服了,“你想痛痛快快的結束生命,我若是真殺了你豈不是如了你的願。

    洛清微,我要親眼看著你入魔,看著你被仙道眾人厭棄,看著你跟慕芫青與仙道對立!我要你生不如死,嚐盡這時間最烈最毒的痛楚!”

    隨著他身上的魔氣洶湧,鑲嵌在大殿內的夜明珠似乎都蒙上了層黑塵,暖色明亮的地宮瞬間變得陰森暗沉。

    血的味道逐漸清晰,洛清微察覺到了寒冷。

    他伸手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收效甚微,破碎的衣衫不僅不能達到保暖效果,動作間還拉扯到身上的傷口。

    疼得他忍不住想歎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清薇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翻騰掙紮的怒火徹底被平息了。

    帶著接近勝利的笑容,在他旁邊坐下來,“洛清微,你能在我麵前如此肆意張狂,不過是篤定了慕芫青能找到你救你出去,可惜他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難保,根本無暇顧及尋找你的存在。”

    洛清微抿了下幹燥的嘴唇,“是麽?”

    他根本不為所動,神色始終淡淡。

    清微最恨他這種目空一切、似乎永遠勝

    券在握的表情,“自然,你被囚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自然不清楚外界的情況,三天前魔皇以太一仙宗為基點設下陷阱,引得無數仙道中人前往。

    更是請得鎮守封魔大陣的魔獸聽天為助力,不過三天已經絞殺了數萬仙道之人,其中有些人的名字你想必還記得,例如……”

    “飄渺靜齋的玉萱老妖婆!”

    說到後麵,清薇的語調越發自得高昂,眼神裏不停閃動著狂熱的快意,“她不是仗著自己是渡劫期,當著仙道眾人的麵羞辱我,害得我暴露身份、想讓我在仙道呆不下去麽!

    可如今我還活得好好的,以後會越來越好,她卻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不用魔皇出手便被聽天魔獸拍成一團爛泥,跟被慕芫青削掉的青雲峰亂石融為一體!神魂俱滅,永不超生!”

    玉萱老祖死了。

    那可是仙道碩果僅存的渡劫大能之一,怎麽會那麽輕易的死在仙魔混戰中?洛清微聽得心驚,外麵的仙魔之戰已經嚴峻到這種地步了?

    他看了眼說到玉萱老祖身死,激動到難以自持的清薇,略有些不忍,“玉萱老祖當年讓你進洗穢池,並無太大的惡意。”

    自封魔大戰後,仙道對魔氣厭惡至極,一經發現從來都是趕盡殺絕,而去掉魔氣的唯一方法,便是進洗穢池。

    玉萱老祖此舉看似不近人情,實際卻是想給清薇留條活路。

    可惜,驕傲如玉萱老祖,是不論如何也猜測不到,清薇不僅是在封魔大陣裏沾染了魔氣,而是已經完全向魔道投誠。

    她給的活路,則是被清薇視作徹底的羞辱。

    果然,清薇對他的說法不屑一顧。

    聞言隻是冷哼道,“她究竟是如何對待我的,我心裏最清楚,終歸是我活得比她長久,何況太一仙宗一戰,仙道損失慘重,光是渡劫就折損進去一掌之數。

    逼得慕芫青不得不前往太一主持大局,太一有魔皇坐鎮,又有通天魔獸從旁協助,慕芫青此去十有八/九迴不來,若他真迴不來了,洛清微,你也就自由了,想必魔皇陛下不介意我給你個痛快的!”

    洛清微撫著小幾的手指微僵,“你說魔皇不在魔宮之中。”

    看來墨焱在誅殺他師尊這件事上,是有些心急了,居然棄魔宮大本營不顧,親自前往太一仙宗。

    沒了魔皇的魔宮,與空殼無異。

    自知失言,清薇眼神微變。

    仍自強撐著冷笑道,“即便魔皇不在此地,你又能如何,你不過是區區元嬰修為,魔宮之中隨處可見比你修為高強之人,就算你全勝之時也不可能逃離此地,何況如今你靈力被封,難不成還能翻出花兒來。”

    “我不能。”

    洛清微低頭捏著自己手指,挨個捏著纖細白皙的指尖,輕垂的眼睫在眼底留下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他淡淡的開口,“但我師尊能。”

    清薇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聞言隻顧冷笑道,“別說慕芫青現在正前往太一仙宗赴魔尊的戰局,就連你被關押在此處,慕芫青也是毫無頭緒,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因為在我身上,有道能讓師尊一步千裏、咫尺天涯的門呐。”

    洛清微輕輕捏著細白手指,雙手合攏的中指間出現了針尖大小的血痕,血痕中有什麽東西在閃爍著點點微光。

    他抬起頭,看向清薇。

    分明是麵無表情,波光瀲灩的眼眸裏,卻似開出了大片大片的絢爛桃花,“你知道打開這道門的鑰匙是什麽麽?”

    隨著話音落下,銀光乍破。

    他捏著自己的手指,將埋在體內十餘年,的長成靈根的傾城長劍,一寸寸的抽了出來,反手刺進了胸口。

    “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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