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之從來沒有見過顧嫣然這樣篤定的時候。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沉,但是麵上不露分毫。


    這麽多年在霍紹恆身邊長大,顧念之學到的最深刻的一課,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險精神。


    特別行動司的人個個都是藝高人膽大,對於冒險那是家常便飯。


    顧念之跟著他們耳濡目染,也學到了幾分精髓。


    所以雖然看著顧嫣然自信滿滿的樣子,顧念之知道顧嫣然肯定有殺手鐧在等著她。


    她也可以現在叫暫停,不讓顧嫣然說話。


    但是那樣的話,她也許永遠也得不到真相了。


    顧念之閉了閉眼,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堅毅無比。


    她抬了抬手,“如果被告有不同意見,我洗耳恭聽。”


    顧嫣然看了她一會兒,惋惜地搖了搖頭,移開視線,她的目光學著顧念之的樣兒,在法庭裏眾人臉上溜了一圈。


    顧念之那邊的人個個神情嚴肅。


    陰世雄和馬琦琦就不用說了,兩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幾乎要把顧嫣然看出洞來。


    坐在馬琦琦旁邊的宋錦寧雖然緊張,卻沒有擔心的樣子,隻是很自然的努力傾聽。


    還有曹秘書,不過曹秘書一向都是這幅正襟危坐的樣子,姑且算他很緊張吧……


    而顧嫣然這邊的人,個個都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將眾人看了一遍,才微微一笑,轉頭看向上首的法官,說:“法官大人,剛才原告顧念之說,因為我父親的dna跟顧恬和謝清影的dna鑒定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我父親就不是顧祥文。恕我直言,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蠻不講理本末倒置的邏輯推理。”


    顧念之的瞳孔一下子縮了起來。——真看不出來,顧嫣然這一次真是懟得太好了……


    她握了握拳,這時才有了種“棋逢對手”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就連金婉儀也在旁邊對顧嫣然伸出了大拇指。


    顧嫣然信心更足,她將顧念之放在她的被告席上的三份dna鑒定書一字排開。


    “法官大人,難道隨便用一個外人的dna,就能證明我父親不是我父親?這也太荒謬了。”顧嫣然不屑地搖了搖頭,一臉的輕視。


    顧念之沉著地問:“那麽,你的邏輯推理是什麽?——就我們而言,在有關顧祥文身份的證據太少的情況下,我們隻能用這種旁推法證明他的身份是真,還是假。”


    “我理解你說的這種旁推法。”顧嫣然拿起顧恬和顧祥文的dna鑒定書,“可是,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那你就給大家解釋了一下你知道的‘二’。”顧念之一步步擠兌。


    這個時候,她的語氣頗像電視台的某個節目主持人。


    就差拿個話筒遞到顧嫣然麵前,大聲說:“燈光、攝像,準備!——顧嫣然,說出你的故事!”


    顧嫣然不負眾望,放下那份dna鑒定書,扔出一句話:“顧恬和顧祥文的dna鑒定說他們沒有血緣關係,是因為顧恬本來就是收養的,怎麽可能有血緣關係?”


    謝德昭:“……”


    謝清影:“……”


    顧念之:“……”


    法庭眾人:“……”


    一時本來就很肅靜的法庭頓時陷入如深淵般的死寂當中。


    連唿吸聲都聽不見了,隻有中央空調的出風口間或吹出一絲暖風,嘶地一聲,卻顯得更加安靜。


    顧嫣然對自己造成的震撼性效果非常滿意。


    她也不開口打破這片寧靜,就這樣笑容滿麵地一一看了過去,似乎要把這些天來在顧念之手下受的憋屈一股腦兒還迴去!


    顧念之還是最先迴過神來的。


    她馬上問道:“請問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顧嫣然輕笑一聲,懶洋洋地抬手整了整一早做好的大波浪卷發,“我看你真是失憶太久了,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姑姑……”


    “……你是說顧靜?”顧念之皺了皺眉,這顧靜,她隻聽謝德昭說過一次,而謝德昭也是從顧恬那裏知道的,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顧靜。


    “……顧家上一輩有兩個女兒,一個叫顧恬,一個叫顧靜。”顧嫣然抬手看著自己精心讓人繪製的美甲,漫不經心地說:“顧恬就是你那位謝表姐的母親,她是收養的。我的小姑姑顧靜,才是顧家的親生女兒。”


    “何以見得?”顧念之很有求知精神地追問。


    “因為顧靜從生下來就有遺傳病,先天性基因缺失症。不僅顧靜有,我也有。為了給她治病,我父親顧祥文才從物理學博士,轉讀生物醫學博士,想自己找到救她的方法。而顧恬被收養,本來是為了給顧靜治病做實驗,以後好用她的骨髓來救顧靜。”


    “結果顧恬看上了謝德昭,要嫁人,要生孩子,不肯再為顧靜貢獻骨髓。所以我父親才在顧恬生孩子大出血的時候放棄了她。”


    顧嫣然這時看向顧念之,帶著幾分憐憫,說:“還有你,顧念之,也是我父親顧祥文為了給我治病,專門收養的孤女。可惜你12歲那年知道了真相,憤而駕船出海。我不知道這之後你遭遇了什麽事,但是你失憶,其實對你來說是好事,不用再麵對這樣不堪的現實。”


    雖然顧念之在先前聽謝德昭說顧恬需要“骨髓移植”的時候已經有幾分心理準備了,但是此時聽見這樣的“真相”從顧嫣然嘴裏說出來,她還是有不勝重負的眩暈感。


    天花板似乎在不斷旋轉,雙腿變得軟綿綿的,像是站在泥地裏,她快要撐不住了……


    雙手握著被告席的邊緣,攥得死緊,手背爆出青筋,腦海裏隻轉著一句話。


    “我是父親用來實驗新療法的實驗品?!”


    會嗎?


    是嗎?


    她的骨髓,她的傷痛,都是由這而來?!


    她不想相信,但好像又由不得她不信……


    顧嫣然一直緊緊盯著顧念之,難得看見她心神恍惚的樣子,顧嫣然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激動。


    你不是聰明嗎?!


    你不是學霸嗎?!


    哈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像一條喪家之犬啊!


    “……現在你明白為什麽顧恬的dna跟我父親不一樣了吧?!她根本是收養的,怎麽會跟我父親一樣?!你居然拿著這個證據來說明我父親不是顧祥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有,你也是收養的,所以你的dna也跟我父親不一樣!隻有我!隻有我才是我父親唯一的親生女兒!顧念之,你就不要不知足了!拿著我給你的幾百萬滾迴你的學校好好念書吧!”


    顧嫣然有些沙啞的嗓音在顧念之耳邊迴響,就像挫刀在砂紙上打磨一樣刺耳。


    聲音入耳,她幾乎能感覺到她耳朵裏有幾分鈍痛。


    這鈍痛讓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黑黢黢的大眼睛逐漸瑩澈深邃,是暗夜裏藏著無數秘密的星空,閃爍著繁星,沒人能看到夜空深處。


    顧念之鬆開握著被告席桌沿的手,腦海裏靈光一閃,抓住了顧嫣然的一絲漏洞,平平淡淡地說:“是嗎?既然顧恬是收養的,我也是收養的,那麽為什麽我和顧恬,以及顧恬的女兒謝清影有血緣關係?你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這是在孤兒院隨手抓兩個孤兒出來就是親戚的節奏?!


    你仿佛在逗我!


    顧嫣然一愣,眼珠轉了幾下,笑著說:“你真想知道?”


    “當然。”


    “……這是因為,你是顧恬親妹妹的私生女。”顧嫣然笑得無比快意,“不然你以為我父親為什麽會收養你?自然是因為你有和顧恬相同的基因,可以用來給我治病。”


    顧念之下意識反問:“顧恬的親妹妹?!”


    謝德昭在旁聽席上也十分詫異:“顧恬還有親妹妹?!我以為她隻有顧靜一個妹妹……”


    “看起來你對顧恬親妹妹的情況很了解。”顧念之用了最大的毅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繼續一板一眼地追問顧嫣然:“請問她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現在多大歲數?”


    顧嫣然用手捋捋自己的大波浪長卷發,不以為然地說:“我怎麽知道?我是聽我媽咪說的。”


    顧祥文收養顧念之,顧嫣然的媽咪,也就是顧祥文的妻子,肯定知道來龍去脈吧?


    這也說得通。


    顧念之有些茫然,她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死胡同,也或者遇到“鬼打牆”。


    明明看見前麵有路,但就是繞不過去。


    她閉了閉眼,最後說:“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顧恬是被收養的?”


    顧嫣然扔出一份裝在透明塑料袋裏的文件,“就知道你會要證據……你的收養文書我沒有,可是顧恬的收養文書是我媽咪當年讓我存放在銀行保險櫃的。”


    顧念之不客氣地打開看了看,發現是一份日文的正式收養文書,還有華語和英文的兩種譯本。


    “這是在日本千葉縣政府辦理的收養手續,你的姑姑,也可以說是你姨媽,顧恬,是在日本千葉縣收養的。她,是日本人。”顧嫣然終於說完了來龍去脈,坐下來優雅地喝了一口水。


    顧念之低頭仔細看了一遍那份收養文件。


    她的日文曾經自學過,片假名和平假名還是知道的,但還沒有到能讀法律文件的地步。


    華語和英文的對照文本她看了好幾遍,確實沒問題。


    顧念之拿著這份收養文件給謝德昭看,“謝先生,您看看這份文件上的被收養人,是您的妻子顧恬嗎?”


    謝德昭也仔細看了一遍,雖然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這上麵標明的那個人,還真是他的妻子顧恬……


    所以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而謝清影,有一半的日本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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