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四月了,離訂婚典禮隻剩十天了,每逢周日的我仍舊閑得發慌。在郾城我沒有什麽朋友,其實也不僅僅是在郾城。現在的我沒有什麽朋友。隻公司裏有些同事偶爾說話話、逛逛街,她們也隻是帶著某些和利益有關的因素在故意接近我。我當然清楚。想想剛去九天上班時那幫何美美的超級粉絲現在對我完全的畢恭畢敬,就不禁感歎,真的是人走茶涼啊!

    看看這個城市的人,然後再豐富地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喝著檸檬茶,陶醉地看著這個城市和路過的人們。我猜那個一邊打電話一邊張望還一邊急走的中年男子是個過客;也猜那個一邊慢慢踱著步子一邊看著梧桐樹的年輕女孩是在迴憶……等到我喝完那杯摻冰的檸檬茶,我才覺得,不知多久以來我的生活是如此的靜,我不太習慣。所以當肖揚在幾天後蹬著高跟鞋穿得時髦閃亮站在我麵前時我的臉上露出了如願以償無比滿足的微笑,盡管她的眼睛閃著陰狠毒辣的光。

    “你這個女人還真夠有手腕啊!就連程皓都被你玩弄得如此心甘情願,就算我好言相勸他都當作聾了,不過久走夜路必逢鬼,日子久了也一定能見人心的,我還真是期待呢……我就沒弄明白了,你說古代的女人嘛確實沒什麽能耐所以不得已做妓女了,但是你可是名校畢業,才女呢,怎麽還這麽不要……”

    “說什麽呢?”打斷她的氣勢洶洶,“你不是被程皓‘遣送’迴去了嗎?怎麽會在這冒出來?”我不緊不慢,臉上帶著高傲卻冷冷的笑。

    “你怕我在這裏然後把你的醜事告訴程皓吧!你都做了,就別把自己裝成高貴的人,就憑你,配得上程皓嗎?”她的眼光裏帶著輕蔑,也顯得很刁鑽。

    “配不配,這些事輪不到你操心。我做了什麽醜事?什麽才是你定義的醜事?我不是很高貴的人,當然也我不會做像你這麽高貴的人才會做的事!你不要告訴我你怎麽看我,我對你說的話毫無興趣,並且,你是程皓的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對他做了什麽?說我是不正經的人是吧,那你有本事讓程皓對你一心一意啊!或許你不知道嗎?程皓一點都不喜歡隻用嘴不用腦的女人,真是可笑的女人!”我不屑一顧地看了她氣極的表情。

    “你這個……”她肯定沒料到我會這麽對她說話。我是故意想惹急她的。她有些惱羞成怒,舉起手來罵著想打我。

    我敏捷地擋下她的玉指,“不要老是想罵人、打人的,高貴倒你這種程度我也不難理解為什麽程皓對你隻是避而遠之了。我會好心地勸你,不要做可笑的事,但是,為了掩飾你一無事處,你可以去嚼舌根搬弄是非,設陷阱害人啊,那不正是你的長處嗎?”真是過癮,我挑眉一笑從她身邊擦過去……

    我得做另一件事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我穿得單薄飄逸,抬頭望著灰蒙蒙渾噩噩的天空,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可能我還是不夠堅決不夠徹底。在公園裏小山上的亭子裏呆呆地坐了三個小時,冰涼的石凳都已不再冰涼了。可風還在拂呢,涼的,冷的。遠山暮靄沉沉,就要下雨了。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快感,有點失望,人都散了。我也環抱雙手走下山。沉沉的。

    程皓的車忽地停在了我旁邊。雨開始下了,很細,毛毛的,潤物無聲,他的眼裏是憂傷的,我開始很滿意我製造的氛圍,因為這樣他可以有點點預感,不至於聽了我要說的話以後太情緒化,可我明明知道他不會太情緒化。我麵向他走過去,在可以擦到他手臂的地方停住,我們之間隔了什麽?“不要說話,”我用上了他喜歡的台詞,“不要問我為什麽,我想我就要訂婚了,和別人……”我隻說到這裏,時間一秒,兩秒……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隻剩下時鍾的嘀嗒……

    “很可惜,沒有預告……”他說話了,然後聽到關車門的聲音繼而是車急速開出去的聲音……我閉上了眼睛。

    雨下大了。我刻意選的,下雨天,守在電視機旁好幾夜,隻為尋個下雨天。我往那座小山上走,不想迴家。我想讓雨把我藏起來;也想雨水來代替淚水。我不想哭,還想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我真的沒哭,我想到以前。其實我在雨中漸漸地明白了為什麽以前我難過時看見他就會流淚,那是因為那個時候有他在,我擁有著並幸福著,雖然淚是心酸痛苦的,可卻是笑著落下的;而今我失去了,傷痛著,承受著,不能笑了,還要落淚嗎?我要對自己好一點。必須對自己好一點。

    不知為什麽雨打在臉上會心痛,我努力地睜著眼睛卻由著雨水放肆地流淌,會感到唿吸不暢。我微微地顫了一下,看看自己垂著的頭發,被雨淋濕成一束束的,像極了柳條兒。衣服也被雨水浸透了緊緊地裹在身上,很冷,打心底地冷了。真想撕下那層該項死的衣服,束縛得難受……

    我還是迴家了,很晚,漆黑的夜裏。我開門,驚醒了江塵,她走出來看著我大叫天啦!我笑笑問:“很狼狽吧!”我知道。

    我開始盼第二天的來臨,盼著盼著第二天也就真的來臨了。看來我的身體素質還是優良的,一點感冒症狀都沒有,這也挺讓人驕傲的。我要忙了,帶著長久以來的那種笑,選禮服,戒指,擬客人明單,訂酒宴……沒空想別的。但我清楚一點,在這個城市裏,碩大的一方天空下,我的笑,隻為一個人而真誠著,隻有麵對他時,我不用空虛的微笑著。可惜他並不知道。也許再沒機會知道。我們真的分別了嗎?不能接受。更沒有勇氣去想去迴憶。

    當我把大紅的帖子遞給江塵,她打開一看便極迅速地合上了,一副疑惑的表情瞬間轉成憤怒:“你要做什麽?你怎麽會和他定婚呢!你瘋了嗎?”我看著她,良久才說了句尊重我的選擇吧。她呆呆地用極其陌生的眼神看了至少兩分鍾便什麽話也沒說迴房去了。

    後來張宇建找過我問我真的決定了嗎,他說他感覺在我臉上找不到幸福。我說不是每個人都必須為尋找幸福而結婚而生存,隻要滿足就好。他說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可以是別人,我迴答說我太累了,沒有精力再去了解別人了。他傷感著說這也就是說錯過了。我點頭。最後他說他真愛了,我說我知道,下次一定不要再錯過。他自嘲地笑笑說還會有下次嗎?我說世間的一切有開始就會有結束,在人生的下一個轉角,就會遇見。他說但願。

    那天早上了。我很早就起床了。穿上了那件粉色的禮服,簡單地挽了挽頭發。我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看著林嶽叫來的幾個人忙前忙後。我又開始沉醉在鏡子裏。我拿了台上那盒透明的唇彩,然後輕輕地點在唇上,有點癢癢……我不怎麽喜歡那些粉紅獲得玫瑰,所以我頭上就隻有挽得別致的發髻。

    “李小姐,花店送來一束薔薇,叫親手交給你!”我從鏡子裏看到一臉氣憤卻捧著一大束薔薇的江塵。我看著她手中的薔薇。我最愛的,薔薇。江塵遞過那束花,我接過來緊緊地捧在手心,唿吸,甜了。也澀了。我抽出兩支修剪好別在了頭發上,這樣,才算是完成了在這個本應特別的日子裏特別的裝束。江塵勉強地笑著說,你拿另一束吧,過會兒免得被人搶了去。同意。

    我其實是想掛著招牌式的笑容簡單地度過這一天的 。但當我踏出家門第一步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不怎麽可能了。因為我剛開門,何美美就一臉憔悴顫微微地站在了麵前,她哭得紅腫的眼眶邊還殘留著半滴眼淚,單薄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白色的衣服上濕濕點點;我想她在路邊等了很久……

    “吟語,真的不能放手了嗎?我和,林嶽,我們真的不能挽迴了嗎……你真的不肯放棄他嗎?是嗎……”她拉著我的衣袖。我應該怎麽偽裝此時此刻應有的冷漠?為什麽要愛得這麽深?為什麽?我能放嗎?我不能啊!深唿吸、深深深唿吸:“忘了他吧……你們的過去,已經過去……”我淡淡地說。然後從她身邊走過,仿佛看到她空洞、無助的眼神……

    我做了一天的木偶,卻也常在不經意間想到何美美的眼神。以前都不知道高跟鞋可以這麽地折磨人,也不知道笑得太久腮邊竟然會酸會疼。也對啊,我確實是個溫度不怎麽高的人。欣喜若狂什麽的,注定與我沒什麽緣分。

    我在林家有了一間屬於我的屋子。但我並不喜歡,米黃的主色調,石材裝飾的陰冷,都不是我所喜歡的。我說服了林嶽送我迴以前住的地方,雖然我知道很不禮貌。江塵遞了條毛巾給我說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好好睡個美容覺,別剛訂婚就把自己搞得人比黃花瘦的。我笑笑。

    躺在床上,四肢都麻木了。隻是腦裏還停不下來,東想西想的。我打開電腦,那隻小企鵝立馬跳出來提示說我有一封新郵件。我打開來看,簡簡單單十個字: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我迴複請問哪位,對方卻再沒迴應。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是我多喜歡的一句詩啊。說實話以前喜歡得很盲目,覺得意境很美,卻也為自己體會不到更深層的涵義而耿耿於懷過。“明月在”,我忽然想到了什麽,應該是這樣理解的吧,其實你不曾離開,其實每一次,你都在默默守護……這句詩,是多麽的感人啊!

    隻是不知道程皓他現在在做什麽,而且,我現在也沒立場去知道。我想程皓也許會去調查什麽,如果我是他我也會懷疑。在一起的兩個人,彼此相惜的心……一瞬間說分開就分開,一定有什麽原因。可是我要怎麽做才能阻止他呢?他,不能有任何危險。說到危險,我突然害怕起來,如果我們,今生不可以再見,我會怎麽樣?就算他眼中的我多麽的堅強、獨立,獨立到可以自己麵對一切,但是,思念除外。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剛打開窗就看見林嶽匆忙地從車上下來。我猜可能是林重生氣了。沒等他敲門我為他開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美美死了!她割脈自盡了!”

    什麽?我聽清楚了沒?誰割脈……自盡了?我有些暈了,腦子裏嗡嗡的,說不出是懷疑還是驚恐什麽的。我強迫自己鎮定,終於看到林嶽臉上真實的痛苦自責的表情,我一下想到了昨天早上她的眼神,她是那麽絕望!心死的絕望啊!我怎麽就那麽冷漠那麽狠心呢?她有什麽錯?不就是不顧一切地愛著林嶽嗎?她可以為他死!這樣愛一個人不應該是錯,怎麽會是錯呢?我搖頭,視線開始模糊,腦子開始混濁……但是……

    應該是我害死了她吧,如果不是我,她和林嶽就不會分開,她也就不會絕望著尋死……

    “迴那邊吧!迴去再說……”不知過了多久,林嶽說話了,聲音異常的低沉。在那一刻,我看著他,心裏有那麽一些內疚了,往日那種對他理所當然的厭惡、憤怒忽地蕩然無存。可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他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昨天早上何美美來找過我。隻江塵知道。我把自己關在那間米黃色的屋子裏,我抱著雙腿呆呆地蜷在床角。我靜靜地思考要用什麽來彌補我犯下的這麽嚴重的錯?拿我僅存的幸福夠嗎?或者我要拿生命來彌補嗎?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彌補不了的。何美美死了,如果需要陪葬的話,我是必須的;可是如果死的是我,就不需要了嗎?我需要,不,是必須要更多的人來做我的陪葬……

    我從床上站起來,一把抓了梳妝台上的花瓶“砰”地砸在地上,然後顫抖著雙手拾起地上的碎片狠狠地紮進左手的手腕裏……

    “人死了就是死了,你這是做什麽!”一群人破門而入,林重陰沉著臉衝我大聲喝道。

    “別擋著!”林嶽一把把我抱起來衝出人群。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紅紅粘粘的液體順著手臂流淌一刻也不想閉上。林嶽說再怎麽樣也不應該把錯全攬到自己頭上,現在這樣不是更讓他不知所措嗎,我想說什麽來反對,可是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雖然我自責著,也做了這樣的傻事,可是知道嗎,我的意識反反複複地告訴著我說這個悲劇的罪魁禍首並不是我,而是那個吼著人死了就是死了的林重。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的,並且,我還清楚這麽做,會帶來些什麽。

    真不出我的意料。那樣的一次,讓我和林嵩有了進一步的接觸,雖然他不是那麽的友好。聰明的人,就不該對我太友好。

    從聽到那個消息一直到現在躺在醫院裏,我沒有落一滴眼淚,隻是不說一句話。我不知道我是怎樣難看的表情,但是我確信我這樣能夠吸引一個人,那就是林嵩。“我想不出有什麽可以讓一個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還這麽堅強,雖然你流血了躺在這裏了但你依舊是堅強的。”他說。想不出是嗎?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因為仇恨、還是因為某個人。真的不知道。我低頭。依舊不語。其實我倒想說你喝著喜慶的酒的時候她可能正在淌血呢,你不也無動於衷嗎?

    我會為我所做的事情負責到底,隻是現在還不可能。每個來看我的人都說我傻,說我不該那麽想不開。我把頭轉向一邊不看任何人。我覺得很好笑。她因為我而自盡了也不可能讓我有所改變的。相反,我更憎恨這個世界和這幫人;此時此刻的我,是最理想的孤獨。

    等到他們告訴我何美美已經安葬了,我才從自己封閉的世界裏走出來。以前,在這以前,我不知道我可以變得這麽冷血、這麽令人發指的壞。曾在我生活周圍的那個人,來了又走了,隻是走得很遠,遠得再也看不到。才二十七歲,鮮活的生命,一下就沒了。死亡,第一次讓我感到窒息,在失去唿吸的前一刻,人們會想到什麽……我買了一束二十四支的白玫瑰,我把它放在了石碑前,不敢閉上眼睛悼念。

    其實墓地是我經常去的一個地方,已經熟悉了那種格局,也已經習慣了那種寂靜與陰森。可是她的那張笑臉,像刀子一樣劃在我心上。還是會覺得這麽一個地方埋葬一個人太小,仿佛不怎麽自由,我表示憐憫和心疼。安心地走吧,不用等太久,漸漸就會有人陪你來了。

    我開始站在墓前專心致誌看著。小時候,應該是一直到高中、大學,我都是害怕死人的,是看太多鬼怪故事的緣故嗎?細細想來,其實不然。有人能證實鬼怪的存在嗎?我們應該慶幸,當一個人還有恐懼和害怕的時候。因為一但她征服了自己的恐懼和害怕,她所生活的世界也即將變作魔域,她的手,不經意間就放在了你的頸後……

    後來有一個看起來很悲傷的阿姨來了。我想她是何美美的親人。真有點擔心她會走過來激動地對我又打又罵,她認得我,我猜她一定認得我。出人意料,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便漠然地放著帶來的祭祀品。她也心死了嗎?哀莫大於心死。為什麽不責罵我不打我呢?有點耐人尋味。

    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迴了林家。溫蕾端了一碗湯藥送進來。我一直看著窗外。她也不和我說話。我又想到那天在酒吧看到的那一幕,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從她何林嵩在一起時的表現來看似乎是認真到無可挑剔的。她把湯藥送到了我麵前,咬了一下嘴唇然後又看了我一眼才走了出去。我猜在別人眼中我一定是個怪物,訂婚當天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她到底是誰?我越來越犯疑,這個問題必須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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