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掀了個人仰馬翻。

    緊接著一個人抱著掉入水裏的姑娘破水而出,他一頭的紅發格外奪目,四肢上都纏著被生生扯斷的鐵鏈。雷霆在他頭頂匯聚,他沒有絲毫畏懼,看向眾人的目光又兇又狠,說的話卻是極為輕柔。

    “師姐別怕,過會兒我就來接你迴家。”他將鳳璣放在竹筏上順著水流輕輕推遠。

    在他轉過身的那一刻,眼中殺機頓現,雷劫降下的瞬間,他已飛身到了人群中,眾修士一個個炸成血霧,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鳳璿!”沈千眷這時發現自己也不受控製了,提刀與那人兵刃撞在一塊,火花四濺中,他麵前的人成了雲舟渡。

    他正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嘴角一扯,嗤笑道,“事到如今,你還要阻止我麽?”

    再一眨眼,雲舟渡又變成了紅發男子。

    沈千眷聽見自己道:“別再濫殺無辜了。”

    “這些人有哪一個是無辜的?他們的命是命,我師姐的命便不是命了麽?!”鳳璿手下猛然使勁,強大的靈力碰撞下,兩人雙雙倒飛出去。

    雷霆一道接一道落到鳳璿身上,他拄著劍搖搖晃晃單膝跪在地上。隻要不死神魂不滅,他就跟這群人死磕到底。

    “元清正……”鳳璿咬著牙起身,劍尖指向他,“你若再阻我,本座連你一塊殺!”

    “阿璿。”元清正嘴皮子動了動想是要說什麽,可還未說出口就被人打斷了。

    “元清正,你不是說已將他就地正法了麽?這是怎麽迴事?!”一個留著胡子的中年男子怒道。

    “這是……不死神魂出世的劫雷?賢侄,你是不是知道他才是擁有不死神魂的那個?”

    “別廢話了,趁他這會兒沒恢複,拿下他!”又一人道。

    元清正衝他們抱拳道:“各位,九天之雷不可硬抗,鳳璿我一人對付足矣。”

    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誰又能將他的話聽進去。

    鳳璿重傷,在眾人圍攻之下,依然能殺出一條血路。

    那一戰,傷亡慘重,沒有真正的贏家。

    最後以鳳璿靈力耗盡告終,肉身支離破碎已經失去了治愈能力,跌進了黑水河。

    沈千眷眼前的人一直在變換,一會兒是鳳璿,一會兒是雲舟渡,加上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仿佛隔著萬年感受到了那人的心情。

    作為在場唯一

    一個還有行動力的人,他跟著一頭紮進了黑水。

    他握緊手中的刀,複又鬆開,再握緊,如此反複了好幾次,下定決心般朝著鳳璿刺去。

    竟是要殺他!

    那是雲舟渡,不是鳳璿,憑什麽已經過去的事要用他們的命來重演!

    雲舟渡!還手啊!揮劍啊!

    刀鋒離他越拉越近,雲舟渡想起那個賭約——“你猜同樣的情況下,他會不會殺了你?”

    不是生,就是死。

    鳳璿不知道的是,他窺探到的記憶來自上輩子,上輩子他與沈千眷站在對立麵,那時候的沈千眷根本不會管他死活,他確實賭不起。重活一世,他願意賭這一次。

    隨著沉入河底,逐漸沒了光,雲舟渡陷入了黑暗中,每一息都是那麽漫長。

    沒有等來冰涼的刀刃,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了他。

    我贏了。

    這麽想著,眨眼間掙脫幻境束縛,雲舟渡攀上他的肩吻了上去。

    沈千眷:他怎麽又……

    還在要不要推開他之間猶豫,頭再次疼了起來。

    他看到雲舟渡身著雲家世子華服,闔目掩去眼中的慌亂。

    “我從沒想過要騙你。”

    “卷卷,你信我一次……就信這一次,好不好……”

    姿態仿佛低進塵埃裏。

    他見過各種各樣的雲舟渡,瘋的、賣慘的、裝乖的、甚至是現在這般腦子有大病的……無論是怎樣的他,從沒有過做錯了事,在他麵前驚慌失措的時候。

    沈千眷猛然推開了他,他總覺得自己一定是忘了什麽,雲舟渡騙他的,可能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事。

    這一迴是他嗆了水,還是雲舟渡將他撈上去。

    岸上的幻境並沒有結束,“屍體”躺了一地,戴著麵具的村民們自發抬著他們丟入黑河。死氣彌漫上來,村民們開始叩拜,沒完成的陣法開始緩緩運轉,血色湧上來將黑水攪成“血河”。

    “他們喝的是人血。”雲舟渡道。

    準確的說是修真者的血,不愧是中古邪陣,真能將人性的貪婪利用到至極。

    沈千眷順了氣,看了他一眼,將目光投迴黑水。

    “先救人。”

    “不,等著就好。”

    等什麽?

    很快答案就

    自己跳了上來,一個紅發男子大笑著從黑水中一躍而出。

    “血河”倒流,雷雲密布,跪地叩拜的村民如定格了般,眨眼間風化成一具具白骨。

    沈千眷驚道:“鳳璿?”

    他還沒死?

    誰料鳳璿看到他,笑聲戛然而止,竟比他還要驚訝:“是你?!”

    這話就莫名其妙了,鳳璿一個中古時期的人,上哪見過他?

    鳳璿麵容肉眼可見的扭曲了起來,看那模樣大概是想罵娘。

    這時,河麵凝聚起了一個黑色人影,鳳璿似有所感地望過去,神乎其技的平靜了下來。

    “師姐,我來晚了。”

    一隻金色火鳳從他身後衝天而起,盤旋於空,一道光柱從籠罩在人影上蔓延到天盡頭。鳳凰之火燒盡了死氣,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半透明的鳳璣對他笑了笑:“阿璿,我走了。”

    鳳璿“嗯”了聲,帶著重重的鼻音。

    她的魂魄早已散盡,這不過是師姐留下的一道執念。是怕他在萬丈之下太過孤單,還是擔心著這個不爭氣的師弟?

    火鳳長鳴一聲,與那道執念一道消失。

    幻境徹底破除,陸續有人從河裏遊上來,雲舟渡對鳳璿道:“你先走吧,去把雷劫渡了。”

    都引起天地異象了,天都派人來此也是遲早的事。

    眼下這些人傷的傷,死的死,需要好好修整一番。

    雖然沈千眷極度不願,還是去找了雲舟渡,那一場打鬥雖不傷及性命,可傷是真的。

    他又在水裏泡了那麽久,不處理好,傷口不得潰爛。

    雲舟渡好似知道他要來,十分順手地將金瘡藥遞給他,然後除了衣物在塌上一趴,自然到沈千眷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他已經那麽熟了。

    “試煉過後,你還要迴雲家嗎?”

    “自然是要迴的。”

    上藥的手一頓,沈千眷看向他:“是因為火雲宗被滅門……”怕被天都趕盡殺絕?

    雲舟渡晃了晃腦袋:“火雲宗滅門是我做的。”

    沈千眷:“……”我信你個鬼。

    沈千眷懶得跟他再說廢話,沉默著包紮完,正要離開,卻被抓住了手。

    “做什麽?”

    雲舟渡抓了下立即鬆開,他緩緩起身,攏了攏衣物,咳了聲道:“我渴了。”

    沈千眷見他難得示弱,腦子一熱,當真去給他倒了杯水迴來。雲舟渡卻不接,眼巴巴瞧著他。

    “又怎麽了?”

    “燙。”雲舟渡長發散開,正淩亂地披散著,衣領微微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單手撐在塌上防止自己不慎倒下去,正以一副虛弱的模樣眼巴巴瞅他。

    沈千眷瞧著他單薄的身形,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半天才道:“上輩子欠你的。”

    笑意在眼中化開,雲舟渡道:“上輩子是欠了我,還不清的。”

    沈千眷把茶盞往他手裏一塞:“說什麽夢話,喏,涼了。”

    15、變數

    ◎你若再死,我就瘋了。◎

    杯盞在手中轉了一圈,雲舟渡垂眼看著杯中冒出的熱氣,忽然道:“沈千眷。”

    “嗯?”沈千眷掀了掀眼皮。

    他猶豫了下,隻是道:“你是怎麽掙脫幻境的?”

    沈千眷清了清嗓子,坐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要想知道,就也得迴答我的問題。”

    雲舟渡:“你問。”

    這麽好說話?

    沈千眷傾了傾身子:“你在河底發生了什麽?和那紅毛怎麽認識的?他為什麽聽你的話?”

    雲舟渡抬眼看他,熱氣熏得一雙眼濕漉漉的。

    沈千眷摸了摸鼻子:“你挑一個。”

    “你知道關於不死神魂的傳聞嗎?”雲舟渡呷了口茶道。

    “聽說過,就是從沒聽過有人說鳳璿。”鳳璿這個名字好像在曆史上被抹去了般,連流言都不曾提起過。

    “我見到了過去發生過的事。”

    中古時期曾有一道門,名為通天門,門內弟子各個天資過人,更有上古神凰一脈留在道門,傳說中的不死神魂讓那道門更添了幾分神秘。說是上古神凰一脈,其實隻剩兩人。師姐外出辦事時,結識了一名跌落山崖的男子。男子摔斷了條腿,已經在山裏風餐露宿一年多了,依然沒人來找他。師姐就問他,為什麽不自己走出去?

    男子道,他隻是宗門裏的小弟子,要殺他的人不會因為他殘廢了就可憐他放過他,還不如在山林間來的自在。

    男子即便是處於這樣的境地,依然每天都將自己收拾幹淨,倒像是真的在林間悠然自得。

    師姐的宗門沒有勾心鬥角,她的心思

    很純淨,頓時就被男子的氣度吸引。她替男子治好了腿,幫助他重新站立行走,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了起來。師姐喜歡曇花,男子便雕了滿園的曇花哄她開心,會隨手折一片竹葉吹一曲小調歡迎師姐迴來。兩人皆精通音律,時常一起撫琴弄曲,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可曇花終究是曇花,沒有什麽是永恆不敗的。

    師姐要迴師門複命,再迴來,山崖底下已經沒了男子的身影。

    她一直在尋找男子,打探男子到底來自哪個宗門,會不會被要害他的人抓走了。再次見到他,他已成了天之驕子,在比試台上大放異彩。他奪下了魁首,將讓人眼紅的第一名獎勵奉與師姐麵前。沒過多久他便來通天門提親了,通天門並不禁止弟子們婚配,除了師弟一在勸阻,其他同門一概皆是祝福。

    “鳳璣沒有被背叛,新婚當夜她的道侶早已是一具被人製成傀儡的屍體了,所以她才發瘋墮魔。”雲舟渡停了停,接著道,“至於鳳璿,好像一直在找什麽人。”

    師弟是第一個發現師姐不見了的,擔心師姐的安危,什麽都顧不上,單槍匹馬去救師姐。

    結果對方早有準備,將他鎖與黑水底下。

    師姐趁著這機會逃了出去,在黑水河畔被好心的村民救了,卻也給他們引來了災禍。

    那日,眾仙門齊聚,將殺死道侶的罪名扣在鳳璣頭上,連帶她的宗門都成了眾矢之的。

    左右不過短短幾日時間,所有的事都已麵目全非。

    後麵的事,沈千眷都看到了。

    他一直安安靜靜聽著,這時才放下冷掉的茶盞,托著腮長歎了口氣:“果然傳聞不可信。”

    雲舟渡摩挲了下手指:“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忽然反應過來,沈千眷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雲舟渡眼神暗了下來,這時候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沈千眷見他情緒低落,想到火雲宗已經被滅門,那他師兄也……

    走上前按住他的肩,安慰道:“節哀。”

    雲舟渡:“……”

    外頭傳來一片驚歎聲,沈千眷出門一看,就見大片烏雲轟隆轟隆地往這邊湧來。長河倒流而上,在封魔村前鋪成一張巨大的水幕。

    好多不明真相的修士都光顧著出來看天地異象,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

    “是鳳璿。”雲舟渡來

    到他身旁,“我去引開他,你……”

    說著悶咳一聲,眉頭皺了起來,拿帕子擦去唇邊的殷紅,不動聲色垂下手掩住帕子。

    沈千眷目光轉了過來:“藏什麽?都傷成那樣了,迴頭又添新傷,我上哪給你找醫修?”他推著雲舟渡迴屋,“你好好待著,那家夥方才就不對勁,多半是衝我來的,我得去問個清楚。”

    雲舟渡下意思伸手抓了一下,卻連他衣角都沒碰到。

    注視著他的背影,雲舟渡的目光慢慢沉了下來。

    九世佛修啊……

    從上古至今,每一世都應劫而生。

    可是,師兄。

    這一世,你若再死,我就瘋了。

    隔著老遠就見鳳璿被雷劈地到處蹦躂,他有不死神魂,又被魂火灼烤萬年,隻要不死,他的神魂隻會更加精粹。

    他身上的寶衣已經被劈的焦黑,一頭紅毛炸開的非常……有特色,模樣看著慘了些,死是死不了的。九天雷劫之下敢這麽蹦躂的,全天下估計也就他一個。

    在沈千眷看見他的同時,鳳璿也瞧見了他。

    差點把他給忘了,這雷劫能隔著萬年照劈不誤,也就有可能如萬年前那般,除非躲起來永不出世,或者身死道消,否則這雷劫就渡不完。

    不知什麽時候起,這天道早就變了,它容不下任何修真者擁有長久的壽數。他被鎖在萬丈之下才暫時避過了天雷,若是隻能躲在暗處一輩子苟且偷生,他費盡千辛萬苦出來又有什麽意義。

    “禿驢!”鳳璿大喊了聲,即便是未必真的需要他相助,鳳璿也要弄明白他究竟是不是萬年前那人,有九天之雷的威脅便是最好的時機。見沈千眷根本沒給半點迴應,想了想自己怎麽說也是“有求與人”,立即端正態度道,“大師,還記得你當年的承諾嗎?你說隻要給你一個銅板就能幫本座達成一個心願。”

    沈千眷莫名其妙迴頭看了眼,沒見有人來,心裏“咯噔”了一下:……他不會在和我說話吧?

    “大師!隻要你幫本座渡過這雷劫,本座與你當年的恩怨一筆勾銷!”

    對這一個銅板,當年的鳳璿確實沒當迴事,還說這和尚化緣還搞那麽多花樣。直到後來看到他手撕天雷,震懾千古的一戰,鳳璿才意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惜,那場大戰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如果能找到他,他們也不至於走到如今地步。

    沈千眷被他詭異的目光看的一激靈:還真是啊???

    沈千眷抖了抖錢袋:“給你十個銅板,把故事編完整。”

    鳳璿:“……”

    鳳璿冷笑一聲,什麽也沒說,直接加速往沈千眷的方向掠去。這人若不是那禿驢,他就把銅板囫圇吞下去。

    天雷可不管底下的是誰,這是要出人命的!

    開什麽玩笑!這誰扛得住啊?!

    沈千眷捏了張增加速度的符說跑就跑。一個涅槃境大修行者找他一個初升地靈境的小修士幫忙渡劫,腦子被雷劈傻了嗎?

    封魔村外的結界早被天雷轟得渣都不剩了,沈千眷暢通無阻地闖入林間,身後鳳璿緊追不舍,天雷驚得數千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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