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問話如同一道驚雷在他腦袋上空炸響。


    他幻想過無數可能,唯獨沒有想到他多嘴的這句話讓皇上震怒,甚至不惜親自追過來。


    「皇上……我……」


    一向能言善變的他此時口舌拙笨,完全沒有往日首輔的風采,「我隻是隨便……隨便說一說,對三公子,我也是抱有期望的,他將來一定做得比我好,所行之事亦比我更符合皇上心意,對帝國也比我更有益處。」


    「所以你就勸他當謀自身?!」


    皇上的語調極是柔和,宛若同親近的臣子閑聊,若是忽略涼亭四周布滿的侍衛,前任首輔大人還真以為皇上性情極好。


    「你是看重三郎,怕他沒用之時,被朕一刀砍了,一如前明時的朝臣一樣,死得最冤最委屈的於謙,還有一心改革的張居正,最後被自己的學生皇帝開棺鞭屍,你覺得他們是三郎的前車之鑑,認為三郎早早晚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


    「你可知道朕為了讓三郎消除對朕的戒心,朕用了多少的法子?」


    「臣不知。」


    「是啊,你們都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在朕心頭,三郎的價值和地位!」


    皇上唇邊噙著一抹冷意,「朕有過教訓,絕不會再為身上的責任束縛住自己,讓該死的人再去傷害朕在意的……孩子。」


    「一樣的錯誤,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現在也沒有誰能管得了朕了,朕無需再被條條框框束縛住。」


    「皇上,我錯了,錯了,是我臣之心質疑陛下,三公子……他沒有相信臣的話,臣亦並非提醒三公子質疑小心陛下。」


    「三郎敏感多思,一句尋常的話,他都會迴去琢磨半晌,這兩年他好不容易在朕麵前放得開,相信朕把他當做子侄看待,不會傷害利用他。」


    皇上隨手一揮,「朕多年的努力被你一句話就毀了個徹底,你知不知道若是朕想要利用他,就不會在他尚未科舉前力排眾議推行新政,朕雖然著急帝國的崛起,可朕十幾年都等了,還在意再等個一兩年?」


    「……原來陛下……自古臣子變革縱然使帝國繁榮興盛,依然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變法成功,主持變法的人死,變法失敗,主持之人更是罪責難逃。」


    他徹底明白皇上的苦心,一切變法新政都是陛下定下來的,以後入朝的三公子也隻是皇上的追隨者,幫手罷了,無論變法新政成功與否,都同三公子沒有關係,以皇上今日對三公子的表現,皇上會自己承擔一切,絕不會把三公子當做替罪羊。


    一旦變法新政成功,三公子絕對是居功至偉,這就給三公子足以抗衡皇帝,下攬百官的資本,到時候三公子……不是盛世權臣,就是篡位梟雄。


    可恰恰三公子是魏王的兒子,又有先帝詔書……越想越是心驚肉跳,皇上這是要做什麽啊。


    皇上這份百轉千迴的苦心,三公子能明白嗎?


    不對,他這迴衣衫是徹底被冷汗濕透了,看清楚皇上這份苦心的自己怕是在沒有活著的必要了,一旦他泄露分毫,太子他們能饒得了三公子?


    三公子縱是驚才絕艷,有皇上護著,可他此時羽翼尚未豐滿,若是太子等人聯手,難保三公子能衝破天羅地網,不遭人暗算,到時候就算皇上想護著,怕是也難以救下他了。


    皇上總不能為了三公子同天下人為敵吧。


    他一世聰明卻毀在這句話上,一輩子謹小慎微,卻說出了讓皇上最為記恨的誅心之言。


    「臣的妻兒什麽都知道,當日臣是獨自一人見得三公子,那句話……」他唇邊多了一分苦澀,「您既是能知道,想來太子他們應該是不清楚的,臣不算害了三公子,其實隻要陛下您對三公子真心,臣看得出三公子亦是心情中人,未必會把臣的話放在心上。」


    皇上搖頭嘆息,「你這麽說是因為你不了三郎,那孩子的經歷令朕心疼,總是忍不住想對他再好一點。」


    跪在地上的人此時真心想捂住耳朵,不想再聽皇上的肺腑之言,畢竟聽得越多,他越是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然而皇上其實是個話癆,按在心頭的話語好不容易找到了傾訴的人,打開話匣子便便是說個不停。


    「三郎寧缺毋濫的性子,朕怕他孤獨一生,如今他心有所屬,朕又怕他情深不壽,慕嫿那性子……這兩個孩子有得磨了。」


    皇上絮絮叨叨說了半晌,身上的殺氣怒氣到也褪了不少,低頭看著蒼老的前任首輔,「徹骨之痛日夜不停在折磨朕,朕不能放過你,至於你的親人……朕寧可做個昏君也不願意再去品嚐那樣的痛苦了。」


    他是皇帝,當之無愧的帝國之主,萬民主宰,有任性的資格。


    「臣懇求陛下放過臣的家人……」


    他的懇求並沒有喚迴皇上的承諾,皇上已經漫步離開涼亭,腳步聲音越來越輕,直至消失,然而圍著馬車和涼亭的侍衛並沒隨皇上消失。


    他為何要對三公子說那句話?


    不,其實還有猜到一些真相的原因,皇上絕不是單單隻為他那句話就要闔家的性命。


    這怕是在帝後衝突中,皇上最後給太後留下體麵的根本原因。


    *******


    一張棋盤,兩人對弈。


    慕嫿捏著白棋要放在算好的地方,抬眼去看對麵的柳三郎,他濃密的眼睫輕輕眨動,這是讓她放呢?還是建議她再想一想呢?


    真是的,下個還這麽累!


    慕嫿直接把白棋拍在原先想好的地方,砰,棋子生生的被震出一道縫隙出來,柳三郎蜻蜓點水般輕輕把黑棋扔到棋盒中,「我輸了。」


    「啊。」


    她竟是贏了?雖然開始柳三郎讓了她三個子,可是贏了就是贏了,哪怕贏得都是稀裏糊塗的。


    慕嫿笑容綻放,「可是考女學的閨秀們不會像你一樣讓著我。」


    書童在旁挑了挑眉頭,真不容易,郡主還能看出自家公子讓著她啊。


    「三公子。」外麵跑進來一人,看清楚柳三郎對麵坐著安樂郡主,挺下腳步,欲言又止。


    「她不是外人!」柳三郎聲音正式,「外麵有何消息?」


    「致仕的首輔大人……一家失蹤了,生死不知,如今朝野震動,他遠在外麵的兩個兒子已經在迴京喊冤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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