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楚隨遠這個人,用三個字形容,大概就是:魔怔人。


    修行中的魔怔人。


    這樣的人在修行界有不少,不說無邊無際,至少也是漫山遍野。


    基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沉迷修仙中。


    仔細追究起來,能細數出狠人無數。


    人們總是聽慣了修仙成功的故事,其實背後失敗的故事更多。


    這位楚隨遠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如何修仙失敗的呢?


    首先是他的家境出身,並沒有多少大富大貴,也就兩座城池,幾千畝地,幾百家商號罷了。


    行動坐臥都有人伺候,動輒傭人無數,什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都算小看人家。


    也就是這年頭沒有插管技術,不然哪裏用得著他親自吃飯?


    他吃飯,從來都是別人在嘴裏嚼碎了喂他。


    全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女,過了十八歲的都不要!


    在喂他吃飯之前,自己都不能吃飯,每天都用來自八百裏外的冰山融雪漱口,再在嘴裏含一片玄冰香葉,保持口氣清新。


    就這,每個人還隻能喂一口,不能咽下,怕喂多了仆人偷吃,偷吃就得被打。


    光吃一頓飯,少說都得二十來個伺候。


    再說穿衣,他在繈褓裏待到了三歲!


    別人家孩子都滿地跑了,家人才戀戀不舍的讓他下地。


    怕他冷著,怎麽辦?


    出門就揣懷裏,裹在大人的衣服裏邊,稱之為以人為衣。


    怕他熱著,就準備一台冰車,推著他在城裏晃悠。


    在家裏怎麽辦?


    把宅子抬起來,冬天在底下燒火,夏天就堆滿冰塊。


    講究的就是一個四季如春!


    為什麽會這麽誇張呢?


    問就是老爹疼兒子!


    他老爹是方圓百裏有名的土豪惡霸,被人詛咒了幾十年斷子絕孫,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這能不在手裏捧著嗎?


    簡直是生怕孩子受到一點委屈。


    就這,他老爹還受到刺激了。


    有天他老爹出門去,忽然內急,找了個位置方便,正好碰見個老農,老農阿諛奉承,“喲,老爺,您還親自上茅廁呢?”


    這不廢話麽,皇帝也得親自上廁所!


    這可讓老爹急的不行。


    哎呀,怎麽辦,我家孩子還得親自上茅廁呢!


    這樣下去可怎麽辦?


    輸在了起跑線上啊!


    他歎息一聲,忽然驚訝,沒帶紙!


    對著老農微微一笑:“老爺我向你借點東西。”


    老農嘿嘿一笑,遞上一截草繩,“用這個,這個幹淨!”


    他老爹一把抓住了老農的手,詭異一笑。


    老農瞪大眼睛,震驚萬分。


    他老爹走出茅廁,自有下人備好毛巾,擦了擦手,仰頭歎息一聲。


    下人進了茅廁,丟下一把刀來,“嫌髒就砍了吧。”


    老農顫抖著,無奈擺手,“洗洗還能用……”


    心急火燎的他老爹迴去就找到了一個修行者,商量大事。


    卻是他老爹變得阿諛奉承了。


    “仙師啊,雖說我家財萬貫,可至少有九千貫花在您身上了,您看……”


    這位仙師睜眼一瞧,接過他遞來的茶水,緩緩說道:“說吧,還有什麽事?”


    “能不能,讓我家孩子不用親自上茅廁?”


    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位仙師想了半天,估計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把求仙問道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你到底懂不懂什麽叫修仙,你,你就跟我這啊那的,俗不俗啊!”


    老爹果斷搖頭,“我不懂,可我就這麽點追求……”


    仙師又想了一會,皺眉問他:“你不懂,你花這麽多錢給我?”


    “這不是圖個安穩嗎?”


    “什麽安穩?”


    “您有本事啊,我沒本事,我還作惡多端,我不得找個人抱著啊?”


    “合著這麽多年,就是為這?我還以為你們一家真這麽虔誠,年年燒香供奉……”


    “我,你,我……”他老爹吹眉瞪眼,一拍胸膛,又指著仙師那仙氣飄飄的模樣,最後又指著自己那粗俗的模樣,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你指望我能有多懂?”


    好像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仙師隻有無奈答應,去看了看他兒子楚隨遠的天賦,連夜就跑了。


    跑之前,還把這些年收的東西翻倍還給了他。


    誰能想到,老農的隨口一句話,竟讓這個本就富裕的家庭,財產翻了個倍。


    以此可見楚隨遠的天賦。


    怎麽說呢,他的修行天賦,用平平無奇可能不太恰當,用依托答辯也許恰到好處。


    屬於是路邊一條狗來了,都比他更有可能成仙。


    就這還要什麽自行車?


    要擱一般人,就這天賦,基本就看不懂手表了。


    基本可以宣布告別修仙的他,老老實實當個普通凡人得了,他偏不!


    他老爹偏不!


    非要死乞白賴的,去找其他的修行者。


    遇人遇事,可以有幾次偶然的運氣,卻不能總是碰到運氣。


    碰上一個不靠譜的就得完蛋。


    聽說他老爹就這點要求,好辦!


    楚隨遠這倒黴的,當天就拉不出來了。


    一連七天!


    臉都綠了!


    一開始他老爹還很得意,嘿,我家兒子,都不用親自上茅廁!


    過幾天才覺得不對。


    哎?


    怎麽我兒子這腳步越來越虛了?


    這能不虛嗎?


    從小這麽被養活,基本沒自己走過路,連嘴都沒動過,一點冷熱都不讓受,太陽都不讓曬,一點風都不讓吹,一點硬的都不讓吃,那能好的了嗎?


    趕緊找人來看。


    尋醫問藥,找到另一個修行者,眉頭緊皺說:“你這兒子沒到辟穀期,卻走了強行辟穀這條路,以後是半點東西都不能吃了。”


    所謂辟穀,本就是修行者到達一定境界,可以斷絕五穀,以吸納天地靈氣為生。


    而他區區凡人,卻被強行辟穀,其生機仰賴五穀,而周身靈氣斷絕,所以循環不調。


    也就是說,他今後必須以修行為生了。


    要麽徹底成為修行者,要麽死。


    而以他的天賦,成為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不然第一位仙師也不會就這麽跑了。


    自那以後,他家的情況可想而知。


    不說‘飛流直下三千尺’,至少也是‘疑是銀河落九天’。


    至他成年之時,整個家已經徹底窮了。


    曾經家裏幾十個仆人的盛況,變成了幾十個來要債的。


    靈石太貴了。


    對楚隨遠來說,靈石就是他的命,沒有靈石,他就活不下去。


    這還算值得慶幸,也是他家裏比較富裕,要是換一般人,哪裏能堅持到他長大。


    他自小身體就不好,長大之後身體就更不好了。


    整個人瘦骨嶙峋,病懨懨的,看著像隨時要死一樣。


    這一天父親拉著他來到床前,流著淚告訴他,自己怕是活不久了。


    “兒啊,都怪我,太溺愛你,我再也,幫不了你了……”


    說罷撒手人寰。


    “爹!”


    就在這時,一群要債的推門而入。


    一瞧人都已經死了,兒子在這邊嚎啕大哭,知道錢是要不迴來了,沒了爹,他兒子不久也得死,臭罵幾聲,也都離去了。


    就在這時,他老爹忽然詐屍,“人都走了嗎?”


    楚隨遠沒有反應過來,他詐屍的老爹忽然抓住他的手說:“咱們家有希望了,你快跑,有個門派在招人,我聽說,他們門派裏全都是靈石,你到那去,到那去,你就死不了了,快跑,我也得跑了!”


    當晚,村裏人隻見一個病懨懨的孝子,哭著喊著,把人推到村口亂葬崗去。


    夜色中,隻見兩個人亡命狂奔。


    逐漸的,村裏家家戶戶點燃了燈火,有大喊聲傳來。


    “他們跑了!老小子沒死!”


    楚隨遠當然跑不快,卻是他老爹跑到半路,又迴來將他背起來跑,跑了好遠好遠,才將他放下,大氣直喘,話都沒說一句,已經白發蒼蒼的他隻來得及多看了一眼,往迴頭跑。


    楚隨遠擦掉鼻涕眼淚,手腳並用,往前邊跑。


    夜很安靜,又好像聽到他老爹在耳邊說:“跑啊,跑!跑得越遠越好!”


    一束又一束火把靠近,將楚隨遠他老爹的臉照亮。


    “跑啊,接著跑啊?”


    他老爹歎了口氣,心知吾命休矣。


    他這輩子作惡多端,哪怕隱姓埋名,總是逃不掉的,十裏八鄉都記著他的惡呢。


    唯有一死可報了。


    人群裏出來一個老頭子,他抬眼一瞧,完了。


    這不當年遇到那誰嗎?


    竟是這村的族長。


    隻聽那老者發話:“把他給我抬到茅廁裏去……”


    他老爹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煞白,完了,這是要把我淹死在茅廁裏。


    也罷,像我這種人,怎麽可能有個體麵的死法。


    卻聽那老者接著道:“讓他掃一輩子茅廁!”


    若幹年後,兩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在茅廁旁邊的地裏看莊稼。


    其中一個老頭忽然問:“你為什麽會放過我?”


    另外一個老頭看著天邊說:“這些年,你為了照顧兒子,名聲都傳出去了,也算把半輩子沒吃的苦都吃了,夠了。”


    “現在想想,嗬,都覺得可笑。”一老頭自嘲笑道。


    “為照顧兒孫的,哪裏有什麽可笑不可笑,給的再多,也不嫌多,這就是人呐,這就是命……”


    順著兩人的目光,望向村頭,有幾個小孩嬉笑打鬧,仿佛空氣中都充滿了生機。


    兩人忽然相視,詭異一笑。


    “賭幾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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