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萬嬤嬤迴家團聚去了,許家小講堂也同縣學那般放了假,待元宵節過後再開課。

    不用讀書不用學禮儀,許錦最近過得十分悠閑,可惜外麵天寒地凍的,讓人恨不得躲在屋裏不出門,根本沒什麽好玩的,再加上母親漸漸顯了懷,許錦也要乖乖留在家中盡量幫母親做事。許家可是有不少鋪子呢,每年這個時候各個鋪子掌櫃都要過來報賬,村裏田地莊頭也會前來送年禮,雞鴨魚肉山果野味兒,五花八門。

    今年母親不便操勞,這些事情大多都由父親出麵打理,但不知母親怎麽想的,讓她也跟在旁邊陪著。許錦私底下問父親,父親笑著告訴她,說這些鋪子莊子將來都是她的嫁妝,她現在學著打理,日後就不用臨時抱佛腳了。

    許錦知道嫁妝的意思,害羞倒是沒有,隻有好奇:“都給我?那以後娘親再生妹妹怎麽辦?”她自小就羨慕崔筱有兩個哥哥,她沒有哥哥,如今弟弟終於來了,許錦當然盼著母親生完弟弟再多給她添幾個弟弟妹妹,她大了,可以幫娘親哄他們的。

    這孩子想得倒遠……

    許攸笑答:“就算有了妹妹,她嫁人也是十幾年後的事,爹慢慢給她攢新的。”阿錦不小了,再過五六年就要嫁人,那時他才剛剛起步,大概添不了什麽妝,隻能努力給她一個官家小姐的身份,讓她嫁得好一些。至於以後的女兒,許攸自信有能力攢出一份體麵的嫁妝,原來江家那份財產,都給阿錦吧。

    許錦看看父親,不再多問。反正距離她嫁人還要很久,到時候若爹爹沒有攢夠,她替爹爹出。

    過了幾天,莊頭老張送了一隻母羊跟兩隻小羊羔過來,是他聽說江氏懷孕後特意準備的,母羊留著伺候夫人,兩隻小羊羔送給姑娘玩。小小的山羊很可愛,許錦很喜歡這份禮物,所以當父親跟老莊頭說完話,她也跟著一起去送人。姑娘如此客氣有禮,老莊頭笑得滿臉皺紋都堆在了一起,再三賀喜後領著兒子兒媳婦走了。

    許錦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眼看三人要拐彎了,她準備轉身進去,卻瞥見那邊踱過來兩匹大馬,馬後還跟著一隻大白狗。小姑娘眼睛一亮,一邊往前跑了幾步一邊高聲喊大白。

    大白聽見主人叫喚,立即箭一般衝了過來,在主人身前穩穩停住,仰頭舔許錦小手。現在它已經很少直接往許錦身上撲了,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爪子髒,怕弄髒主人衣裳。主人愛臭美,這點大白從主人每天早上都要照很長時間的鏡子就知道了。

    許錦高興

    地摸摸大白腦袋,細細檢查它身上,見一身雪白毛發柔順整齊沒有半點血汙,她一顆心落了地,抬頭去看祁景。

    大白是跑迴來的,那邊祁景則驅馬不急不緩地行著。他裏麵穿了件青色圓領袍,外麵罩灰鼠披風,抬腿下馬時利落簡練,站定了身姿挺拔,看起來像十五六歲的大孩子,是整條街上容貌最出色的少年,大家一起去逛集市時,很多小姑娘都會偷偷瞄祁景。許錦不止一次拿這事打趣他,祁景都冷冷的,不過大概是兩人天天都見麵的關係,看慣了,許錦倒沒覺得祁景長的多驚豔。在她眼裏,父親那樣溫潤如玉的才是真正的美男子。祁景……黑了,氣勢太足,沉著臉時給人莫名的壓迫感。

    “伯父,阿錦,你們怎麽在外麵?”祁景一手牽馬,一邊朝這邊走來。他身後龐勇跟許家父女倆打過招唿後就進了祁家大門。與萬嬤嬤不同,他沒有親人家眷,這次就在祁家過年了。

    “剛剛出來送人呢,我們家莊頭送了三隻山羊過來。”許錦搶先解釋道,目光落在他身側馬上,“今天獵到什麽好東西了?”上次這師徒倆獵到一隻山豬,三家聚在一起吃了頓烤肉,現在想起來許錦都忍不住犯饞,山豬肉可比常見的豬肉好吃多了。

    祁景先看許攸,見長輩沒有問話這才專心跟許錦道,“下午運氣好,大白獵到一隻狐狸,我拿給你。”說完,轉身走到坐騎另一側,卸下那隻已經咽了氣的狐狸,遞給許錦。

    狐狸身長兩尺有餘,毛發雪白純淨不輸大白,身後一條蓬鬆尾巴更是格外好看。許錦打從心眼裏喜歡,已經琢磨著要讓王嬤嬤幫她做條狐狸圍脖了。隻是她剛要接,許攸在她肩膀上輕按了一下,許錦不由頓住,許攸則疑惑問道:“這是大白獵的?”目光落在祁景臉上,帶著一分探究。

    狐狸身上沒有咬傷,難怪許攸會懷疑。祁景平靜解釋道:“是大白追到的,我跟龐叔趕過去時,狐狸躺在地上,大概是被嚇傻了。龐叔趁機在狐狸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狐狸就死了。”他直視許攸,“伯父,如果沒有大白,我們肯定抓不到它,您就收下吧。”

    少年神色自然,沒有半分躲閃,許攸又不確定了,畢竟女兒過了年也才十一歲……

    他點點頭,笑著對祁景道:“那伯父就不客氣了,好了,快點進去暖和暖和吧,你祖父祖母肯定也盼著你早點迴來呢。”

    祁景“嗯”了聲,牽馬離開,直到進門前都沒有迴頭多看一眼。

    許攸自嘲一笑,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得了狐狸,許錦很高興,將狐狸交給父親拿著,她領著大白進了院子。那一大兩小三隻羊還在樹上栓著呢,大白見了,伏低身子朝它們呲牙咧嘴,兇相畢露。山羊一家三口哪裏見過那麽閃亮鋒利的牙齒,當即縮在一起瑟瑟發抖。大白對此很滿意,不再嚇唬它們,跟在主人身後進去了,走路時尾巴輕搖,時不時抬頭舔舔主人小手,討好的模樣跟方才判若兩狗。

    “不許你嚇唬它們。”許錦輕輕敲了賣乖的大白一下。王嬤嬤說母親喝羊奶對身體好,萬一大白把母羊嚇壞了怎麽辦?

    大白喉頭發出一聲輕嗷,低下頭,一會兒又抬起來,試探著舔舔主人小手。

    許錦忍不住笑,大白見了,一雙耷拉的耳朵立即翹了起來。

    次日早上,許錦早早醒了,想著趁祁景過來領狗時問問他打獵的情況。昨天父親在身邊,她跟祁景都沒能說幾句話。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父親在場,祁景都會比較沉默嚴肅,害得她也莫名得不敢纏著他問,好像那樣做會犯錯似的。雖然祁景說起來語調平穩,聽起來少了很多刺激趣味兒,但在這樣嚴寒喜懶的枯燥日子裏,有的聽許錦已經很滿意了。

    “姑娘醒了嗎?”外麵寶珠聽到動靜,探頭進來,見許錦正穿衣裳呢,她笑著道:“姑娘,外麵下雪了!”

    “真的?”許錦大喜,一邊飛速套衣裳一邊問她,“現在還下著嗎?”她最喜歡看雪了。

    沒等寶珠迴答,許錦便跳下了地,跑到門口一看,外麵果然一片銀裝素裹,院中積雪足足有一尺來厚。

    許錦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沁人。

    這是今冬第一場雪,許錦興奮極了,而大白似乎比她還興奮,好奇地跑到院子裏丫鬟們起早清掃出來的小道上,低頭嗅路旁積雪,再伸出一隻前爪按了下去,於是雪地上轉眼便多出一隻可愛的梅花爪印。大白看看爪印,扭頭看主人,又傻又可愛。許錦笑著走過去,抬腳在大白爪印旁邊踩了一下,留下她的。

    大白見主人也喜歡這樣玩,當即放了心,跑到雪地上亂跑,甩出一片碎雪晶瑩。它毛發與雪一個顏色,若不是那兩隻支起來的耳朵還有黑鼻頭黑眼睛,旁人都注意不到那裏有隻狗。

    許錦不怕冷,見大白玩得那麽歡,她也被勾出了玩心,彎腰團個雪球扔向大白。她是想跟大白玩雪仗的,可大白不知道啊,習慣性地竄地而起,像以前那樣去接主人扔過來的東西,不想這個雪球跟那些東西不一樣,一咬就破

    。嘴中冰涼的觸感太過陌生,大白還沒落地就趕緊把被滿嘴利牙戳得千穿百孔的破雪球吐了出去,摔成渣。

    “汪……”

    大白跑到許錦身邊,委屈地搖尾巴,表明不是它不想接,實在是那東西太奇怪,逗得許錦笑彎了腰,笑完繼續攢雪球丟大白,也丟寶珠。剛開始大白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繼續接,後來寶珠躲了幾次,甚至忍不住玩心開始還擊,大白立即明白這是新的玩法了,於是不再傻傻地等在哪兒,滿院子四處逃竄。

    靜寂的早上,大白連續不斷的叫聲,小姑娘清脆的笑聲,都清晰傳到了隔壁兩家。

    喜悅是會傳染的,走廊裏,祁老太太停了腳步,笑著對祁景道:“阿錦這丫頭,肯定又在淘氣了。”

    祁景沒說話,心中卻是十分好奇她在笑什麽,這種好奇太強烈,像林中葉尖兒隨風點在他臉上,一下下的,不拂開不行。反正這幾日都不可能進山了,祁景想了想,迴屋拿起《孫子》,去了許家。許攸還沒講到這裏,是他自己忍不住先看的。

    此時重新換過衣裳的許錦剛隨母親喝完一碗加棗熱羊奶,臉蛋紅撲撲的喜人。可惜女兒再招人稀罕,江氏還是要訓她,給完甜棗就訓道:“萬嬤嬤才走多久你就又露出尾巴了?不讓你玩雪是為你好,否則著了涼,將來肯定要吃苦頭……不用你現在不上心,真受罪那會兒你就後悔吧!”

    許錦低頭不說話,大眼睛偷偷向父親求助。

    這種涉及到女人身體的事,許攸不懂,所以他也不插嘴,全聽妻子的,可假裝沒有瞧見女兒的求助也是種煎熬。坐在炕頭左右為難,許攸有點後悔留在屋裏陪她們娘倆了,碰巧下人道祁景來了,他趕緊起身離開。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替女兒說話,然後惹惱了她,現在她可不像以前那麽溫柔客氣了……

    等祁景聽完許攸的講解時,許錦也從母親的斥責中解脫了。

    她想去找崔筱發發牢騷,走到前院正好撞見祁景從父親書房中走了出來。

    許錦眼睛轉了轉,笑著等他一起往外走,“不是練武就是讀書,你怎麽越來越努力了?”

    “早上你做了什麽?伯母又訓斥你了吧?”祁景不答反問。剛剛出門時見她嘟著嘴,明顯是不高興了,稍加思索,祁景便猜到了怎麽迴事。

    “用你管……你想知道?過來過來,我告訴你!”許錦臨時改口,跑到自家門前楊樹下,朝祁景招手。誰料祁景還沒動,大白先跟著跑了過

    來,許錦看看愛狗,心中偷笑。

    她神秘兮兮的,祁景更加想知道,快走幾步到她身前,剛要問,忽見她靈動眼眸一轉,正是小姑娘往常起壞心思時的模樣。祁景想也不想,在她轉身之前本能地拉住她手,因此許錦一腳踢中樹幹後沒能及時跑開,頭頂楊樹枝條上的積雪簌簌墜落,砸了兩人一狗滿頭滿臉。

    “汪!”大白第一個跳了出去,搖頭抖雪。

    許錦沒能愣多久,很快便被脖子裏那透心涼喚醒了,渾身打個激靈,氣得甩開祁景,跑到外麵低頭抬手掃衣領裏的雪,邊掃邊罵:“誰讓你拉我的啊,這下迴去又要被我娘說了!”此時此刻,哪還記得是她先想欺負人的?

    早在被雪砸中時祁景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隨手撣了撣脖子裏的雪,見她還在那低頭折騰,腦頂脖子後麵的衣領上都有雪,他無奈地走過去幫她,“下次別再胡鬧了,冷不冷?”先去彈粘在她脖子上的,小姑娘肌膚如玉,被雪花殘留的水跡襯得更好看了,祁景指腹碰上後,忍不住輕輕揉了揉。

    他的指尖是熱的,這樣碰著還挺舒服,許錦盯著他靴子,心中遷怒不知不覺就散了,小聲問他:“還有嗎?”

    “裏麵沒了。”祁景有些不舍地收迴手,待她抬頭,他又在她腦頂肩頭彈了兩下。

    崔二哥喜歡摸她腦袋,祁景最近也喜歡這樣,況且他都抱她上過好幾次牆了,許錦對這種兄長般的照顧習以為常,自然不會有什麽複雜念頭。等祁景彈完了,許錦納悶問道:“你怎麽不生氣?”捉弄人反而坑了自己已經夠倒黴了,而同樣吃虧的人好像沒什麽反應,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不怕冷。”祁景搖搖頭,抖落頭上的雪,瞥見她撇嘴不甘心的小模樣,嘴角微翹。她的那些捉弄於他而言好比撓癢癢,隻讓他覺得可愛好玩。

    許錦是真的拿祁景沒辦法了,這人好像有些傻,她就算欺負成功了也沒享受過任何成功的滿足。

    “不跟你說了,我去找筱筱。”許錦轉身就走。

    “我去找崔祿。”祁景跟著她,像以前一樣。走了兩步又問:“早上你到底玩什麽了?”

    許錦剛要說話,對麵巷子口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緊跟著足足五輛馬車先後轉了過來。這種氣派架勢在東湖鎮並不常見,不過最近幾年每年都會有一次。

    許錦仔細打量那馬車幾眼,扭頭,小聲對祁景道:“你爹他們迴來了。”說話時,眼裏難得多了擔心。祁景跟京城那

    邊關係不好,她是知道的,往年她對此沒太大感覺,但現在,跟祁景和好之後,再想起他的身世,許錦突然覺得祁景很可憐。換做是她,親娘……

    光一個念頭,許錦眼裏就轉了淚兒。母親那麽好,她才不要別人當娘!

    祁景哪知道她這麽會兒功夫想了那麽多,還當小姑娘是心疼自己哭的。天寒地凍裏,瞧著她眼裏轉動的晶瑩淚珠,祁景心頭暖唿唿的,低聲道:“別擔心,他們迴來也沒關係。你去找崔筱吧,改日我再給你講山上的事。”每次打獵迴來她都會找借口纏著他問,他記得的。

    他這樣說,許錦情不自禁笑,眼睛一彎,剛剛浮上來的淚珠便滾了下來。

    祁景一直盯著她呢,心中震驚,手已經自作主張抬了起來,想去抹掉那淚珠。

    許錦本能地往後退,飛快抹了兩邊眼角。跟方才幫忙彈雪不一樣,擦眼淚這種動作太過……她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旁人幫她擦!

    沒理會愣住的少年,許錦看看從身邊經過的馬車,有些猶豫是該去崔家還是迴家,或是等著跟祁景父母打聲招唿。她尚未作出決定,領頭那輛馬車在祁家門口停下了。一個看起來隻長許攸兩三歲的灰袍男人很快跨下馬車,站定後,威嚴目光立即落在祁景身上,冷聲喝道:“你在那裏做什麽?看到父母迴來都不知道迎接嗎?”

    祁景迴頭看那人,麵上無驚無喜,亦無怒無懼,落在祁儼、許錦眼裏便是不怎麽高興了。

    祁儼目光更冷。

    許錦不忍祁景跟剛剛迴來的父親鬧不快,悄悄扯扯祁景袖子,然後領頭,歡快地朝祁儼迎了過去,乖乖站在中年男人麵前,笑嘻嘻仰頭瞧他,“祁伯父你迴來了啊,你還記得阿錦嗎?前幾天我還夢到你迴來了呢!”

    她是不怕這位當京官的伯父的,因為對方跟祁老爺子一樣,都是對祁景很兇,對她這個乖孩子就很和藹,許錦還記得去年過年祁伯父給了她很大一個紅包呢。

    作者有話要說:別害怕,這書裏有現實的人,不會有太壞的人~

    先發一張肥的,第二更大概中午12點左右發(還沒寫完,而今天朋友過來玩,所以不太確定)。

    大家兒童節快樂哦,嘿嘿。

    謝謝大家的地雷,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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