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昏迷不醒。

    郎中上完藥,起身朝祁老爺子道:“祁老爺放心,大少爺隻是失血過多,並無大礙,醒後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就行了。”

    祁老爺子頷首,“有勞了。”轉身吩咐管事領郎中去偏廳開藥方。

    郎中走後,屋中站著的隻剩祁家老兩口,江氏母女並隨身丫鬟。

    江氏領著女兒上前賠罪:“都是阿錦出手沒輕沒重,弄傷了這孩子,伯父伯母放心,侄媳迴去會嚴加管教她的。”祁老爺子跟已故的許老爺子有同窗之誼,兩家又左鄰右坊住著,稱唿自然親昵些。

    許錦雖然覺得自己沒錯,可祁景受重傷是因她而起,她還是有些害怕的,因而母親讓她道歉她就乖乖道歉:“祁爺爺祁奶奶,是我嚇唬祁景才害他從牆上掉下來的,我知錯了,你們罰我吧。”

    清脆動聽的童音,乖巧懂事。

    看著這個小姑娘,祁老爺子心頭湧上一股羨慕,要是長孫也這麽懂事該多好。

    他麵現愧色,歎息道:“老夫汗顏啊!子不教父之過,祁景父親不在,我對他有教養之責,沒想他竟敢背著我作出這等偷竊之事!阿錦別怕,祁景受傷是咎由自取,你一點錯都沒有,快跟你娘迴家去吧,早點歇息,改日我讓祁景上門給你們賠罪。”

    尊敬的長輩沒有責怪自己,許錦放鬆下來,仰頭看母親。

    江氏疼惜地看看祁景,安慰祁老爺子:“伯父言重了,這倆孩子自小玩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您還不知道?祁景就是想摘杏氣氣阿錦,何來偷竊之說?再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祁景這樣做,肯定是阿錦先惹到他了,現在他們一個受傷一個知道錯了,咱們以後多約束些,就別再記著這事吧?”

    祁老爺子沒吭聲,隻是單看他緊皺的眉頭,就知道他是不打算輕易饒了祁景的。

    江氏還想再勸兩句,祁老太太走過來拍拍她手,“孩子犯錯就要受罰,都是應該的,你放心,有我看著,不會讓你伯父下重手的。好了,耽誤這麽久,外麵天都黑了,你們娘倆快迴去歇息吧。不是說明兒個要去接阿錦她爹嗎?快去快去,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否則阿錦她爹該擔心我們沒有照顧好你們娘倆嘍!”

    祁家老兩口都是五十多的年紀,跟麵相肅穆的祁老爺子不同,祁老太太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被老人家這樣打趣,江氏臉上有些泛紅,繼續勸了幾句,便領著許錦迴家了。

    母女倆

    走後,祁老太太憂心忡忡上了炕,心疼地看著自己的長孫,“老頭子,要不咱們再請個郎中來看看?我聽阿錦她娘說,這孩子昏倒前……會不會撞邪了?”

    祁老爺子不置可否:“什麽撞邪?妖魔鬼怪都是無稽之談,是那些和尚道士為了騙錢編出來的鬼話。我看他是快要昏迷,說話說不清楚,才讓人聽成狗叫的。行了,這裏有小廝照看,咱們迴去吧。”對於這個不論他如何規勸都不肯上進的長孫,祁老爺子也是無可奈何,心神疲憊了。

    “要走你走,我在這裏守著他。”祁老太太瞪丈夫一眼,也不看他臉色,低聲吩咐丫鬟把她的被子抱過來。她有三個孫子,最心疼的還是長孫,自小沒了娘,當爹的又不看重他,能怪孩子鬧脾氣?她隻後悔當初不該縱容兒子早早續娶,否則晚上幾年,父子倆關係也不至於鬧得這樣難看。

    “……隨你。”祁老爺子沉默片刻才道,快出門時又小聲叮囑老妻別累著。

    祁老太太沒理他,摸摸長孫蒼白的小臉,滿眼疼愛。

    很快丫鬟把她的鋪蓋抱來了,祁老太太就在祁景旁邊躺下,隻讓丫鬟留一盞小燈,漸漸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祁景”悠悠轉醒,剛想睜開眼,腦海裏突然傳來一股刺痛,接著浮現一幅幅畫麵。他皺眉,冷靜地看那個少年的生活,透過他的眼睛身體,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畫麵裏的嬰童牙牙學語,他竟然也慢慢跟著他聽懂了,然後,明白的越來越多。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待那些記憶最後定在一個抱著狗的小姑娘身上,他猛地睜開眼睛。

    那隻狗是他,是小時候的他,隻是,他明明正在林中狩獵的,怎麽突然來到了這裏,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論如何,他要把他的身體搶迴來,那樣,或許還能迴去,迴自己熟悉的那片山林。

    他試著動了動。

    “阿景,你醒了?哪裏不舒服嗎?”才伸出一隻胳膊,旁邊突然有人俯身過來。昏黃燈光裏,他對上了一張慈和擔憂的麵孔。那是祁景的祖母,祁景,是這個身體的名字……

    他是自己長大的,從未見過父母,小時候他曾幻想過父母的樣子,大了就不再想那些了。可此時此刻,聽著這樣溫柔慈愛的蒼老聲音,感受她的關切擔憂,他感覺有些怪。

    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老人,隻好繼續裝睡,暗暗沉思以後該如何應對。幸好,那個小姑娘就住在隔壁,等

    他養好了,隨時都可以把身體搶迴來。

    對了,原來在這裏,他們被稱為狗。可是,又完全不一樣,因為變故發生前,他可以隨心所欲變成人或狗,而且即便是狗身,也比這裏的狗聰明多了,不會被人圈在院子裏搖尾乞憐。他會打獵,會設陷阱,他是,族裏最厲害的獵手。

    他一定會迴去的。

    那邊許錦跟母親迴家後,立即衝向了自己的小院。

    對她而言,今天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祁景因為她昏倒了,可現在郎中都說祁景沒有大礙了,許錦再也不用害怕,心思頓時全都飛到了那隻不知從哪裏跑到她家後院的小白狗身上。她去祁家前,小白狗睡著了,現在也不知醒了沒。

    沒醒,還在睡著,躺在椅子上,縮成一個毛茸茸的白球,隻有鼻頭是黑的。

    許錦上前就想把小白狗抱到懷裏。

    “阿錦,”江氏隨後而來,看看那狗,一邊擋住女兒,一邊肅容問守在旁邊的寶珠:“誰讓你把狗抱到姑娘屋裏來的?要是它身上有蚤子怎麽辦?抱出去!”

    江氏嫁人前是被當成兒子養的,看著溫柔,肅容時自有一股威嚴氣勢,寶珠當即嚇白了臉。

    許錦用眼神示意寶珠先別走,迴頭跟母親撒嬌:“娘,它這麽幹淨,身上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就算有,現在天都晚了,洗完澡毛幹不了,它生病了怎麽辦?娘,反正它乖乖躺在那兒,你就讓它在這裏睡一晚吧,明天我盯著寶珠給它洗。”既然母親擔心小白狗身上有東西,她肯定不好說親自動手了。

    “這狗到底是哪裏來的?”忙活了一晚上,江氏還沒來得及詢問狗的來曆。

    “我也不知道,它自己跑到咱們家後院的。”許錦看著可愛的小白狗,撲到江氏懷裏嬌聲商量,燈光裏小臉緋紅黑眸水亮,“娘,你讓我養了它吧,我沒有兄弟姐妹,爹爹又很少迴家,讓它陪我作伴好不好?娘,你就讓我養吧,今年生辰我什麽禮物都不要了,就要這隻狗,行不行?娘,好娘了……”

    江氏最禁不住女兒如此撒嬌,沒過多久便被許錦纏得目光柔和下來。

    其實那狗毛茸茸的,確實好看,隻要身上沒有蟲子,給女兒養完全沒問題,但江氏另有擔心:“不是娘不答應,隻是這狗這麽小,看著也不像野狗,定是誰家偷跑出來的,咱們養了,人家丟了狗豈不著急?”

    許錦還真沒想到這層。

    她眼睛轉了轉,小聲道:“咱家附

    近這幾條街養狗的人不多,更沒有這種狗。”

    江氏摸摸她腦袋:“許是人家新得的,從外地買來的,親戚家送的,都有可能。阿錦,今晚先讓這狗住在咱們家,明天娘讓人出去打聽,若沒有人找狗,這狗就是你的了,有人找,找的還跟這狗一樣,你再喜歡也得還迴去,知道嗎?”

    “可我喜歡它……”許錦埋在娘親懷裏,眼淚湧了出來。她見過野狗,都是髒兮兮瘦瘦的,這隻這麽幹淨可愛,任誰都會喜歡,怎麽可能是野狗?所以她已經認定母親明日就能打探到丟狗的人家,明日這狗就不是她的了。

    江氏無奈地摟著女兒,掏了帕子替她抹淚兒:“多大人了,還愛哭鼻子。好了好了,等娘找到養狗的那戶人家,會跟他們打聽家裏還有沒有別的小狗的,現在沒有,今年明年肯定也會生新狗崽,娘早早給你定下一隻行了吧?再不行,明日咱們早早去城裏,娘帶你去鳥獸坊看看,你喜歡養貓養狗娘都給你買,成不?”

    許錦想說不成,可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她繼續在母親懷裏賴了會兒,平複了,抹抹眼睛道:“娘,那今晚讓它睡我屋裏吧?你放心,我不碰它,就讓它睡地上。”

    江氏不想答應,可對上女兒泛紅的眼圈,心軟了,“行,那你跟娘保證不碰它。”她小時候就吃過貓狗的虧,見跑到家中的小貓可愛便抱著玩,結果身上被咬了好幾個紅疙瘩。

    許錦連連點頭。

    江氏鬆開女兒,吩咐寶珠:“去準備熱水,一會兒服侍姑娘沐浴,換身幹淨衣裳,身上這身馬上洗了。”

    “知道了,夫人。”寶珠快步出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江氏困了,叮囑女兒兩句便往外走。許錦將母親送到院門口,迴去倒也聽話,隻蹲在椅子前打量小白狗,沒有伸手碰,沐浴後就鑽進被窩睡覺了。這一天事情挺多,小姑娘沾了枕頭,很快就睡了過去。

    睡到半夜,恍惚中被一陣輕微的哼唧聲喚醒,那聲音奶裏奶氣的,還伴隨著爪子抓炕壁的聲音,歇一會兒停一會兒,透著一種執著的不甘。

    許錦愣了一會兒就想起來了,忙下地點了燈,而她下地的時候,那狗就一直追著她,在她腿間繞來繞去。燈亮了,小家夥正好繞到她身前,見她低頭,它抬起前爪扒住她腿,用那雙亮亮的黑眼睛討好地看她,尾巴晃來晃去。

    迷迷糊糊的,許錦忘了母親的叮囑。

    她開心地把小白狗抱

    到椅子上,輕手輕腳打濕帕子擦了四隻狗爪,然後把狗抱到炕上逗它:“是不是害怕了?”

    小白狗熱情地舔她手指,癢癢的又很舒服。許錦歡喜地看著它,看著看著又困了起來,見小白狗也乖乖臥了下去,她把枕巾扯過來蓋在它身上,還拍了拍:“睡吧睡吧,明天再跟你玩。”

    小白狗乖乖趴了會兒,似乎不習慣身上多了“被子”,一骨碌鑽出去,湊到許錦身邊,貼著她肩膀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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