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子往前走一步,所有人往後退一步。

    瘋子不可怕。

    瘋子還實力強橫,就很讓人害怕了。

    “怕什麽。”天機子微笑著說道,“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他站住腳,看著應天海:“這麽著急逼我出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應天海長劍指著他,神色裏滿是被欺騙的憤怒:“別的我不知道,但你十六年前,算計我剛出生的孩子,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和你算總賬的!”

    這句話讓一些人心中疑惑。

    應宗主有一個孩子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可那個孩子……應當沒有十六歲啊。

    天機子一雙血色的眼眸嘲諷的望著應天海,大概是墮魔,他的性格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譬如從前天機子,就從來就不會用這樣慵懶陰沉的語氣說話:“何必說得自己這樣無辜呢,應宗主?這件事,我算計了你,可你自己就很無辜嗎?”

    他語氣陰冷如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因為一個預言,親手挖出自己孩子的靈根,拋棄在凡人世界。這種事情,也不是一般的父母能夠做出來的啊。”

    眾人:!

    這話語中,信息量有點大啊。

    顯然這說的不是大家都知道的應小宗主了。

    所以應宗主還有過一個孩子,那孩子剛出生,天機樓主不知出於緣故,告訴了應宗主不太好的預言,而後,應宗主就挖了那孩子的靈根,還將剛出生的孩子拋棄了!

    頓時,許多家裏有孩子的修士,都將複雜的目光投向了應天海。

    他們有些不寒而栗: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那樣狠得下心,這禦道宗主,心腸得冷硬到什麽程度?

    他們想得更多的是:若是往後,自己和對方有利益衝突,豈不是要被這冷心冷腸的人給賣得徹底?

    應天海並不受這些目光影響。

    他沉聲道:“我那是為了大局著想!你騙我,那孩子是天煞孤星命格,注定克親克友。我不在乎一己的性命,可我還有道侶!還有一整個禦道仙宗數萬弟子!我不可能為了我自己的孩子而讓門中弟子冒險!”

    這話端得是正氣凜然,毫無私欲,至少越浮白暗中看著,身邊不少仙道修士臉上都顯露出了動容之色。

    他嘖了一聲,有些煩躁:“虛偽!”

    無常君問他:“那孩子,就

    是穆星?”

    越浮白用力的給自己扇了幾下風,去去火氣,嗯了一聲:“是啊。我家小星星太慘了。應天海這老賊,但凡有點良心,在凡間給他找個好人家養著很難?你知道我在哪撿到他的?乞丐堆裏!”

    他越想越氣,甚至又想打人了:“被挖掉靈根,身體不好的孩子,被遺棄在外麵。應天海他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隻是不好沾這個噬親的因果,才不好親自動手而已。

    無常君看他手抓在折扇上麵,用力到顯出了青筋,低聲說道:“等會兒這邊事情結束了,我幫你一起揍他。”

    越浮白頓時眉開眼笑:“知我者,無常君也!”

    天機子顯然也知道應天海內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聞言冷笑道:“哈哈,為了宗門數萬弟子。這話,你是要騙自己呢?還是要騙圍觀的這些蠢貨呢?”

    此話讓不少人衝著他怒目而視。

    天機子卻壓根不在意這些眼光。

    事實上,他能頂著這個模樣出來,就已經什麽都不在意了。

    他含笑看著應天海:“我知道你去找了他,怎麽樣?是不是被拒絕得徹底?一個本可以讓你禦道仙宗更上一層,成為仙道之首的機會,就這麽沒了,你氣不氣?”

    應天海反而收起了劍,站在那裏,神色冷靜的問道:“所以,你當年為什麽要撒那樣的謊言。”

    原本準備出去的越浮白也頓住,等著天機子的迴答。

    他也同樣好奇。

    小星星和天機子沒有任何仇怨,為何身為一方大能的天機子,要這樣算計一個孩子?

    天機子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仰頭,麵無表情的望向天空。

    他緩緩說道:“我的道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出現了裂縫。”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誰不知道天機樓修的是最適合飛升的道,亦是最不容易出現問題的道。

    因為天機樓的道,是無欲無求的,是最接近“神人”的。

    天機子圍觀眾人神色,隻覺得可笑:“是不是不可思議?能預知旁人命運和未來的天機子,竟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飛升的希望!”

    這話讓許多天機樓弟子倉皇不已。

    天機子冷笑:“我畢生唯一所求就是飛升,尋求更高的境界。可這唯一的念想,也給我斷了。”

    那

    時候他還隻是道心受損,並沒有旁的心思。

    直到禦道宗主的道侶有了身孕,向他求一樣隻有大雪山才有的罕見靈藥,想要替腹中的孩子洗筋伐髓。

    哪怕隔著重重迷霧,哪怕那個孩子還未出生,天機子都看到了濃鬱的紫氣,溫柔親近的環繞著那個孩子。

    這是一個被大道眷顧的孩子。他還未出生,天機子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替他卜算,都能“看”到,他未來光輝燦爛的命運。

    不忿和怨念的誕生,從來隻需要一瞬間。

    天機子輕輕笑了:“憑什麽我連飛升的門檻都觸摸不到,而他一個還未成型的孩子,就是天生的仙胎?”

    應天海死死的握著劍柄,用力到指尖發白。

    即使有猜測,在真正聽到天機子親口說出,那是一個“天生仙胎”的時候,他心情還是忍不住激蕩。

    天生仙胎,被大道眷顧。他禦道仙宗,不,整個修真界,已經多少年沒有出現過飛升的修士了?

    若是這飛升的仙人出自禦道仙宗……

    那普天之下,仙魔兩道,誰還能和他禦道仙宗抗衡?

    可天機子卻毀了這一切!

    他怒視著天機子,想要說點什麽,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一道暗緋色的靈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機直直朝著天機子而去。

    天機子側身避過,被那尖銳的殺氣斬斷一絲白發。

    越浮白氣到沒有表情:“天機子,你這個瘋子!”

    天機子看到他,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越、浮、白!”

    他的所有計劃,都被這個魔道的修士給毀了!

    天機子咬牙:“如果不是你,穆星現在,應該已經如我所願,墮魔,成為真正的‘天煞孤星’了才對!”

    他一開始還抱著期望,企圖以功德改命。

    可很快他就知道了這無可能。

    他後麵的算計,就是單純的惡念,想要毀掉穆星而已。

    你看,你不讓我飛升,我讓你看上的人,也飛升不了。

    可順利的計劃,在越浮白發現穆星的那一刻腰斬。

    越浮白太能隱藏,他連穆星的人都見不著。

    再得知穆星的消息,當年那個淒慘可憐的小乞丐,已經被養成了通透聰慧的修士,還如他原本的命運一樣,修得了真正的無情大道。

    他想再插手,發現一切都已經晚了。

    天機子道心徹底崩塌!

    圍觀群眾在這一刻,也終於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們的目光不斷朝三人身上看過去,隻覺得這出戲轉折十分精彩。

    可當事人顯然沒有一個心情好的。

    天機子是滿腔算計落空的憤怒和絕望。

    應天海是看著珍寶在自己手中卻眼睜睜丟掉他的失落和對天機子的仇恨。

    而越浮白——

    他伸手,指了指天機子:“因嫉生恨,鬼蜮伎倆,不配為修士!”

    又指指應天海:“自私自利,冷酷絕情,不堪為人父!”

    他冷笑一聲:“我家小星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到你們這兩個混賬玩意兒!”

    他不止要罵人,甚至還想殺人。

    可正要動手的時候,越浮白忽然察覺到了什麽,目光不著痕跡的一掃,果然在一眾圍觀修士裏麵,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易容之後的人對上他的目光,還快樂的衝他招了招手。

    這破孩子!

    恰好此事,應天海要在仙道同門之間表現一下自己,順帶替仙道“清理門戶”,揚聲說道:

    “越浮白,這是我和天機子之間的恩怨,亦是我仙道私事,你不要插手。”

    越浮白佯怒了一下,還眾目睽睽之下,還真就退出去了。

    應天海雖然有些奇怪,可對天機子更加憤恨,拔劍就衝了上去。

    越浮白退入人群裏,一個小術法改變形貌混入人群之中,再也叫人尋不到蹤跡。

    他如遊魚般混入人群,擠到剛剛那人身邊。

    “小兔崽子。”他罵道,“要是讓那個墮魔的瘋子看到你,會有多危險你不知道?”

    穆星揚起臉,一臉乖巧:“師父會保護我的嘛。”

    越浮白頓時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摸摸小徒弟的頭,問道:“不是讓你在家裏好好待著?來這裏做什麽?”

    穆星小聲說道:“應宗主劍劈天機樓的事情,全修真界都知道了。我想師父肯定不會錯過這個好戲,我也就跟著來了。”

    好戲他也想看啊。

    “你故意喊我下來做什麽?”越浮白還有點不甘心。

    他是真的

    想錘死那兩個老賊。

    穆星理直氣壯的說道:“讓他們打,咱們看著,師父你去湊什麽熱鬧?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勢,萬一又受傷了,豈不很虧?”

    至於那兩個人要是受了傷,那關他什麽事?

    越浮白聞言看過去,見這小子目光饒有興致的看著正在打鬥的雙方。

    剛剛全程聽到天機子對自己的陰謀算計以及生父的冷漠自私,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這沒心沒肺的小崽子!越浮白輕哼一聲,眼中卻不自覺的帶出了笑意。

    這樣很好。

    他的小星星,不需要為了這些虛偽惡心的家夥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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