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蘭,這孩子養不活啊。”

    “可、要是不管,他馬上就活不成了。”

    “管了也活不了多長,你沒聽那老主持說的話嗎?他這身體就算仔細調養也活不了多久的。主要是咱們真養不起一張嘴了,唉。”

    “……”

    緊接著是低低的啜泣聲。

    穆星眼睛睜不開,身體也沉沉的,好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

    他上輩子過得自在瀟灑,壽終正寢也沒受什麽罪,現在難道是死後轉世輪迴了嗎?

    可要是真有輪迴,不是要喝孟婆湯嗎?

    他還在迷迷糊糊的想著,就感覺到自己身子被抱了起來。

    他臉上被人親了下,滾燙的淚水落在額頭上。

    “孩子,你別怪娘狠心,這可能就是你的命吧。”

    穆星大驚,想起之前這兩人的對話,他們大概就是自己這一世的父母,現在,好像是因為身體原因要丟掉自己。

    剛出生的小嬰兒,還帶著先天疾病,要是被扔了,多半直接就沒了。

    他重活一次,難道就隻能活這麽一會兒?

    不行,不能這麽坐以待斃。

    他用盡全身力氣,勉強抬起一隻手來,憑感覺摸到了抱著自己的手,費勁的攥住了一根手指頭。

    他要試一試,這兩人語氣明顯也是舍不得自己的。

    抱著自己的人顫了一下。

    “柱子哥,你看這孩子多親我,多乖巧。咱們不能這麽狠心。”

    “可是……”

    “沒什麽可是。”張杏蘭擦了擦眼淚,語氣堅定,“不就是多一口飯,咱們省著點,我多去山裏挖野菜,總能省出來的。”

    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穆大柱心裏也是舍不得,又想到這孩子也活不了多久,歎了口氣。

    “好吧,你把他給我抱著,咱們迴家。”

    穆星聽到這裏,總算放下心來,撐起來的力氣也一下子消散,一下子陷入了昏沉沉的睡夢之中。

    這一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貧苦農民穆大柱去山裏想給快要生產的妻子打個獵物補補身子,三天沒迴,妻子張氏拖著九個月大的肚子去找丈夫。路上被疾馳的車隊驚嚇到,早產。

    剛好車隊裏一位權貴夫人即將臨盆,便帶上了她,去臨近的一間寺廟裏生產。

    刁奴作惡,將生下來的孩子掉了包。

    而後,權貴夫人帶著穆家的孩子離開,穆家媳婦兒張氏一睜眼,就被懂岐黃之術的方丈告知,這小兒天生不足之症,極難養活。

    本就是揭不開鍋的窮苦人家,如果是個健康兒的,養幾年就能給家裏幫襯幹活,可如果是個注定多病早夭的,還不如開始就不養,省得日後傷心。

    穆大柱夫妻將這孩子扔在了外頭,抹著眼淚走了。

    這體弱多病的孩子被個老乞丐撿了,有一頓沒一頓的養著,居然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十五年後,小乞丐在京城乞討,得罪了富家公子,被打個半死的時候撞上了承恩侯府的車駕。

    埋藏多年的隱秘被揭開,原來小乞丐才是承恩侯府的小少爺。

    他本來應該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長大,卻受盡了苦難。

    小乞丐原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家人,能過上好日子。誰知那位小少爺在家中極受寵愛,又被選為太子伴讀,與小乞丐簡直是雲泥之別。

    承恩侯府人人都看不起這位新接迴來的少爺,包括他的至親。

    他的親爹連個名字都不願意給他取,也不願意讓他頂替掉假少爺的身份,對外隻說是外室之子。

    小乞丐本就先天不足,又多年受苦,身體虧損厲害,沒多久就去了。

    家中無人替他傷心,反而咒罵晦氣,恨不得他從未出現過。

    穆星慢慢睜開眼睛。

    入眼是青色的厚布帳子,他被人半抱著,靠在溫熱柔軟的身體上。

    他輕輕動了動,這點動靜被察覺到了,耳邊是欣喜的女聲:“小寶醒了。”

    蹬蹬瞪有人跑過來,是小孩子清脆的聲音,嚷嚷著要看弟弟。

    穆星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來,對上三張小孩子的臉,隻一晃眼,看不太清,隻記得是麵黃肌瘦的。

    “好了,別驚著小寶和你們娘。”又有一個蒼老一些的女聲進來,和女的說了會兒話。

    穆星精神不怎麽好,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又睡過去了。

    “這孩子長得真好。”張杏蘭的婆婆穆大娘看著閉上眼睛重新睡過去的孩子,慈愛的說道。

    張氏聞言,看了看小兒子的臉,心道確實。

    這孩子雖然貓兒一樣瘦弱,可生下來就白白淨淨的,那五官,比年畫上的胖娃娃還好看

    呢。

    “隻可惜……”張氏想到方丈的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別哭,當心往後落下病根子。”穆大娘板起臉,“別哭哭啼啼的,我看咱們小寶好得很呢。咱們就好好養著,這剛出生的小孩子,誰說得準呢?”

    “嗯,都聽娘的。”

    被提到的小穆星,現在其實並沒有睡著。

    他的意識沉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黑沉沉的,什麽都看不到。

    然後黑暗裏出現了一點光,光芒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團看不清形狀的球。

    穆星有些奇怪的看著這一幕:“你是誰?”

    那團光說道:“我是來幫你的。”

    穆星:?

    光團說道:“那個夢你看了吧?”

    “那不是夢,那就是你這輩子的經曆。”

    穆星一怔,他心裏其實隱隱有點疑惑的,因為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太細節了。

    光團說道:“你本來應該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小少爺,可卻淪落為乞丐,淒慘病死。你就不會不甘心嗎?”

    穆星想了想,說道:“但是現在我不是小乞丐,我娘她們把我帶迴家了。”

    光團噎了一下,不死心的繼續:“你現在眼睛都還睜不開,所以不清楚。穆家是個農戶,家裏特別窮,房子都是黃土堆的,家裏飽飯都吃不起。你就算不是小乞丐,也還是要過清苦日子。”

    光團放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蠱惑:“而那位侯夫人已經迴到了侯府,那位小少爺,和你一樣大,不止燕窩補品隨便吃,連照顧的丫鬟奶娘,都有七八個呢。”

    “這本來應該都是你的。”

    穆星看著光團,疑惑的問道:“所以?”

    光團道:“所以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我可以幫你啊。”

    “幫我什麽?”

    “幫你迴到侯府,幫你奪迴本應該屬於你的東西!一個下賤的農戶之子,憑什麽心安理得的享受本該屬於你的榮華富貴!”

    穆星眨了眨眼,看著它:“你這麽生氣,莫非……就是我夢裏的小乞丐?”

    光團立刻反駁:“怎麽可能?哼,我才不會是這種卑賤的家夥。”

    穆星“哦”了一聲,冷漠臉:“那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光團見他無動於衷:“我這是為你生氣!”

    穆星一臉你休要碰瓷的表情:“沒必要真沒必要。我自己都不生氣,你愛生氣就罷了,可別賴我!”

    光團:“……”

    見穆星油鹽不進,它氣急敗壞:“你這人怎麽這麽包子,被人搶了身份都不在乎?”

    穆星淡定反問:“你這人怎麽這麽愛管閑事,我被搶了身份,跟你有什麽關係?”

    光團:“……”

    下一刻,穆星眼前一黑。

    他從那個奇怪的地方出來了。

    那個奇怪的光團很不對勁。

    它似乎在很努力的想要煽動他去爭,去搶。可就如穆星所言,橫豎是他自己的事情,那光團來曆不明,怎麽就這麽古道熱腸?

    它來幫自己,是圖什麽呢?它看起來也並不像多麽正義的樣子。

    且對方手段莫測,穆星並不願意同它有牽扯。

    再則就是:如果夢境中的事情是真的,以那侯府視親子如毒瘤的冷血做派,他也根本不想迴去。

    三年後。

    大莊村。

    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一群半大孩子在溪水裏玩鬧。

    這小溪水淺,堪堪半大小孩膝蓋那麽深,沒什麽危險,大人也不怎麽管。

    小溪邊一顆大樹下,一個白嫩嫩的小童子乖乖巧巧的坐在樹下,正是已經三歲的穆星。

    他的二姐和三哥都在玩水,穆星畢竟不是真三歲小孩,很難融入進去。

    更何況,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做這麽激烈的事情。

    穆星拿著個樹枝在地上亂七八糟的畫,一邊想著那個奇怪的光團。

    這三年裏,一開始那光團日日都拉他入夢,叫他看到那侯府小少爺吃了什麽用了什麽,侯府有多麽富貴奢華。

    對比一下穆家的清苦,可以說是十分淒慘。

    可穆星完全不為所動。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泄氣,現在那光團好幾日才會入他夢中一次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動靜,穆星疑惑的看過去,就見前方草叢裏飛速的躥出一隻大肥兔子,直直的朝他衝過來——

    噗通一下,撞在了樹幹上。

    一動不動了。

    穆星吃驚的看著那隻把自己撞斷氣的兔子。

    守株待兔,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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