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予歡又品嚐到了那種滋味,很深很深的鈍痛一點一點的在心底蔓延開來,比淩遲還痛苦的是那種窒息般的疼痛是瞬間乍然湧現的,唿吸都跟著困難了許多,一抽一抽的難受著,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上一次這樣的時候,是知道張不讓給鄭容予擋了車禍,生死不明的被送到醫院。


    懊悔嘛。


    比起懊悔,更多的是沒想到跟隨之湧上來的嫉妒,張不讓怎麽……怎麽肯會為鄭容予去付出他自己呢。


    緊接著的嫉妒讓鄭予歡煩躁的想要發瘋,他甚至想,要是張不讓死了該多好,就這麽死了,他也就不用這麽想了,也不用時時刻刻的去嫉妒鄭容予被那嫉妒給折磨了。


    可當這個人真從他眼前消失了,鄭予歡也跟著撕心裂肺了。


    他的模樣應該是可怕的,否則不會叫在場的所有人都屛住唿吸眼神驚懼驚心膽戰的看著他,但他也是無措的,發了瘋般的推開敢擋在他眼前的人,跌跌撞撞甚至有些狼狽的到那個窗口前,帶著一顆七上八下劇烈竄動著的心往下看,他怕看到他即將要看到的。


    張不讓,你怎麽敢出事。


    然而他看到的是……


    四樓的陽台。


    鄭予歡緩緩吸上來口氣把那惶恐不安的情緒給壓了迴去,才想起四樓這邊是陽台,張不讓大概是跳到這陽台順著跑了。


    真有他的。


    鄭予歡沉著臉,臉色陰的像是能擰出水似的,“……去給我找。”


    旁人戰戰兢兢的等候著鄭二少爺冷靜的發飆跟咬牙切齒的吩咐。


    “把京城給我翻來覆去找一遍,就算翻成麵條了也要把張不讓給我找出來。”


    意興闌珊的瞥了眼瑟瑟發抖的張景遇跟目瞪口呆一臉失魂落魄的楊淑潔。


    “滾吧。”那兩個字懷著淡淡的些許的疲憊跟緩緩凝結的不甘,從鄭予歡口中吐出。


    “……他沒事嘛。”


    鄭予歡就有些難以理解的抬眼看了眼愣怔的母親,有些好笑,“原來你也是馬後炮啊。”


    他的笑屬於那種皮笑肉不笑,叫人看了就明白得閉嘴的笑。


    實在是太嘲諷了。


    鄭予歡覺得有些索然無味,要說原先他折騰這一出隻是為了想要鬧騰鬧騰張不讓的話,那麽現在他卻覺得沒什麽必要了,對方明顯是豁出去了什麽也不在乎,他再拿捏著也沒什麽用,還是把張景遇重新扔迴給楊懷道礙眼好了。


    張不讓呐。


    鄭予歡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鄭容予找上他的時候他也沒什麽意外,不等人說話就已經懶洋洋道:“他走了,你滾吧。”


    後者臉色陰沉,“我不是為這個。”


    鄭予歡頭一次給了他正眼,眼皮懶洋洋地一掀,笑出聲,“你哪次來不是為了他。”


    每次都把張不讓護得死死地,防備得他連點機會都沒有。


    鄭容予頓了頓,“……也算是為他。”


    鄭予歡斜眼一挑,感覺鄭容予這話說得有些不太對勁,他什麽時候那麽吞吞吐吐過,甚至有點……他眯起眼看著鄭容予,發現對方模樣很是煩躁。


    這倒是有些稀奇了。


    就鄭予歡了解鄭容予的那性子,對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麵虎,甭管什麽玩意兒都可勁兒的憋著,麵上叫人瞧不出有任何不妥,能把人給恨得牙根癢癢的存在。


    可看現在這個樣子……


    鄭予歡下巴略抬,眼神意味不明的審視著對方,心不在焉的猜測難道是遇上什麽不得不找他搭把手的麻煩了。


    怎麽說也是兄弟一場,鄭予歡豈能放過給對方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機會,畢竟他可從不是個好人。


    “張不讓……”鄭容予到底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那後半句給說了出來,“跟我翻了。”


    ……?


    愣了大概有三秒,鄭予歡的臉色有些難看的暗下來,“……你對他做了什麽。”


    要說張不讓那個性子,他摸得是比較清楚的,他就是顧忌的東西太叫人捉摸不透,既看起來像是放肆的什麽也不在乎,叫你不敢去輕易的動彈,就怕真惹急了自己討不到想要的好還把對方給弄沒了,但卻也有著若有若無的弱點,比如……家人。


    鄭予歡眉頭一蹙,覺得這看起來不像,他開始以為張不讓多多少少會在乎他的母親,但實際上在乎是在乎,但沒那麽多,性子也不知道烈成什麽樣。


    寧願同歸於盡也不會去妥協。


    鄭予歡暗下眼,很想問問張不讓,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人有種更想去把他摧毀的*。


    鄭容予一看對方那個臉色就知道他腦子裏正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當下冷笑道:“你腦子裏成天胡思亂想些什麽?問題不是這個。”


    對上鄭容予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鄭予歡瞬間明白鄭容予找上門來的意圖了。


    他們心知肚明一件事情,張不讓不是他們想留就留得住的,他是樂意在誰身邊停頓就去停頓,不樂意了就走人,誰也攔不住。


    這點他們是有共識的。


    鄭予歡有點明白鄭容予找上門來的意圖了,這是要兩個人聯手堵張不讓啊。


    就這麽一瞬間,鄭予歡到底是有些佩服鄭容予腦袋轉的快,假如鄭容予一個人硬撐著綁也要把張不讓綁迴自己身邊的話,那背後下黑手的鐵定是鄭予歡來插上一腳,到時候就變成他們窩裏鬥,想逮迴張不讓的難度就更大了,誰知道這期間還會不會冒出個誰。


    畢竟張不讓那麽招人。


    這是他們下意識的想法。


    先不論現在怎麽樣,當務之急就算是逼迫也要張不讓點頭答應留下來,乖乖的待在他們身邊,不管是他們之中的哪個誰,就是不能一個人翅膀硬了想要飛。


    開玩笑,招惹了他們還想全身而退。


    連得到都沒有得到過,怎麽可以白白放過呢。


    要說這個決定,鄭容予也是不樂意的,但他更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鄭予歡這廝就是屬於自己得不到那誰也都別想得到,興許還有可能會去毀了他想要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


    這人就真一變態。


    對待張不讓也同理。


    得先把鄭予歡給處理掉啊。


    鄭容予心不在焉的想著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在琢磨著怎麽騙鄭予歡跟他聯手別拖他後腿的同時,還在想著要怎麽把鄭予歡給更好的處理掉。


    後者三言兩語腦袋就被他點開竅了,不管怎麽迴味,到底是明白出一件事來,先不論到底要把張不讓給怎麽了,先要逼對方點頭答應留在他們身邊,要是不行的話,就隻能硬來了。


    拿條鎖鏈捆著也不是不行的。


    做人總是要如願以償的,不然白活了那麽一遭都不盡興。


    麵前是一碗清湯牛肉麵。


    張不讓挖了一勺辣椒下去,又倒了圈醋,他還不知道有兩個人在背地裏正琢磨著怎麽更好的算計上他,伸手拿著筷子把辣椒弄均開的時候,小八吐槽道:【大夏天的,你能別吃那麽重口味嘛,不怕辣出一身汗。】


    張不讓冷靜道:“你沒資格剝奪我的樂趣。”


    【好好好,反正有空調打著,隨你,剛好給你壓壓驚。】


    張不讓充耳不聞的夾起麵條就往嘴裏塞,感覺上還是不夠酸,又加了圈醋,小八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話說你怎麽知道往下跳的是陽台?】


    “我看見了。”


    看見了?


    小八有些納悶,什麽時候看見的,這怎麽看見,又忽然想起張不讓進那幢樓的時候,特意抬頭看了看樓層。


    ……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打算好退路了麽。


    它後怕道:【萬一呢?萬一你估錯了怎麽辦?】


    “那就死咯。”


    【……你還真不怕死啊。】


    雖然有空調,但張不讓還是額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抽了張麵巾紙,“那倒不是,我隻是很討厭別人威脅我。”


    “比起死,更討厭別人讓我去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如果一定要做,那還是先死一死好了。”


    【唔,這是逃避吧。】


    張不讓正夾麵的動作一頓。


    其實他是一個很任性的人,遇到不想麵對卻又不得不去麵對的事情,會選擇很極端的做法,遇到想要保護的人卻又沒那個力量去保護,也隻能用那種很極端的做法,導致的結果是他名義上的父親被砍傷的留下一道去不掉的疤痕以後再也沒來過他母親這。


    張不讓其實是挺高興的,這樣就不會常看見女人被傷害的模樣。


    可惜他的母親並不是很高興。


    因為生存要與隱忍掛鉤。


    原來生存要與隱忍掛鉤。


    如果他的極端總是會給別人帶來麻煩跟傷害的話,那麽這種極端還是針對自己好了。


    遇到處理不來的事情,不想去妥協卻偏偏被逼著去妥協,那就選擇極端的去逃避好了。


    張不讓隻是覺得死亡無所謂,甚至是一種解脫跟逃避的最佳歸宿。


    很棒啊。


    可惜他沒有估錯,他還是活了下來。


    張不讓繼續埋頭吃著牛肉麵。


    【話說,你跳下去其實也沒有關係的。】


    他動作一停。


    【變個降落傘什麽的我不是不可以……隻是比較麻煩。】


    胸口的小骨頭似乎晃動了一下,【不相信的話我們迴家試試,你從二樓上跳下來,我肯定給你變個降落傘。】


    “……好。”


    【高興了嘛?】


    “……都這樣。”


    【我靠在你的胸口。】


    “嗯?”


    【就在剛剛,你的心告訴我,它跳的有點悲傷。】


    “……是嘛。”


    【我給你吃糖,你考不考慮高興一下?】


    “嗯。”


    事情應該算結束了,但這隻是由張不讓那麽看來,後麵要發生什麽的事情他什麽都不去想,他為什麽要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呢。


    鑰匙插-進鎖眼裏,轉動的時候,張不讓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很小的盒子,起初被他忽略掉了,但後知後覺的被他發現他門旁忽然多了個盒子。


    門被打開,他沒有進去,他拾起那個盒子,心裏忽然跳得更快了些。


    他麵無表情的低下頭,鑰匙沒有被他從門鎖上拔下來,隨著門緩緩地退開,鑰匙也隨著門離他的手邊遠了些,路燈把他的影子搖曳的更長了些。


    他打開那個盒子,裏麵躺著一隻人手。


    他彎了彎唇,眼底暗沉。


    終於有人把他想做的事情給做了呢。


    隻是為什麽……


    張不讓斂下眼,把盒蓋轉到眼前,看見上麵遺留下來的一行字,忽然覺得有些荒謬的不真實感。


    上麵用淡紅色的字體溫柔的告訴他下一個禮物可能就不是他哥哥的手了,說不定是他母親的,又說不定是……


    再看一眼那隻手,忽然湧上來一股淡淡的作嘔。


    他把盒子重新蓋上,往迴走扔到一個垃圾桶裏,然後又走了迴去,迴到他的房子裏,但他沒有關門。


    門開在那裏,連著那串鑰匙。


    鑰匙的主人很快又出來,沒有帶上那串鑰匙。


    一陣風吹過,那串鑰匙在門上晃了晃。


    其實張不讓覺得他跟楊懷道這個地方真有緣,他哥不知死活的砸過對方的場子,他也砸過,每次來差不多都是砸場的,而且還不交錢。


    還真有點對不起人家了。


    可能已經熟悉了套路,場麵都已經清幹淨了。


    他進了門。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種蒼白使他看起來有了幾分疲倦的脆弱,這脆弱也是格外叫人心憐的漂亮。


    鄭容予的心不適時宜的動了動。


    張不讓抬眼意外的發現鄭家的兩位少爺居然都在他眼前。


    都聚在一起找他麻煩麽。


    他的眉就輕輕的微蹙,看得鄭予歡想要伸手替他撫平那憂愁,鄭容予輕輕柔柔的出聲,“阿讓。”


    他笑吟吟地,“來喝一杯。”


    他沒有看見張景遇,也沒有看見他的母親。


    其實他不為這兩個人而來,他隻是很想很想擺脫鄭容予,擺脫對方看他時那討厭的眼神,黑沉沉的把所有不為人知的東西都給掩蓋住,不論是有多麽的肮髒還是醜惡,都被遮掩的一絲不露,每當他想要深究一些什麽的時候,對方就用那親切的模樣來作為虛假的偽裝。


    真是惡心的都要吐了。


    張不讓沉默的來到鄭容予麵前,沉默的坐在他的眼前,鄭予歡在另一邊側頭看著他使人著迷的側臉,眼神眷戀。


    鄭容予倒了杯酒,遞到張不讓眼前。


    他沒有動,鄭容予也沒有動。


    鄭容予總是這樣,習慣的用不動聲色的方式來驅使別人聽從他的話,張不讓盯著那杯中的酒看了會兒,伸手接過。


    他們誰也沒提到別的話題。


    張不讓的手指漂亮得把那杯子都襯得好看了些。


    “不喝麽?”


    鄭容予含笑看著張不讓不動的樣子。


    張不讓仍然沒什麽表情,卻從懷裏掏出了一把槍。


    當看清他掏出的是什麽東西了以後,他們帶過來的人臉色變了下,下意識的想要動身,卻同時被鄭容予跟鄭予歡的眼神給製止在了原地。


    開玩笑,這個人是你們能動的嘛。


    鄭容予看似不著意的樣子,眼神卻警惕的看著張不讓拿著的槍,淡淡問出聲,依舊是那輕柔緩慢的調子,“阿讓,你這是什麽意思。”


    然後他遞到了鄭容予眼前。


    這個動作驚詫到了鄭容予,也訝異到了鄭予歡。


    他說,“還你。”


    鄭容予一顆心緩緩跌落到了低穀,低聲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都不收迴。”


    張不讓斂下眼,“那就請你,對準這裏開槍。”


    他示意他的頭部。


    “……為什麽。”


    張不讓平靜道:“我把我的命給你,你放過我。”


    誰也沒見過鄭大少爺這個模樣,被這種決絕給刺激到了,昂貴的酒被揮到地上,漂亮的酒瓶成了不值錢的碎片,即使是這樣張不讓的表情也沒有變過。


    鄭容予再怎麽生氣卻也用理智牢牢地按捺住自己不要傷害到眼前的那個人,直起身覺得一顆心被劃啦的有些疼又有些難過,又俯下身湊近罪魁禍首的麵孔問他,“……你一定要這樣擺脫我麽?”


    一定要這樣跟他一刀兩斷麽?


    那張麵孔又冷又淡,不含雜一絲感情的抬眼看著他,他們對視的距離是那麽的近,近到鄭容予想要數清張不讓究竟有多少根睫毛,都是那麽纖長細密的每顫一下都像是顫在他的心頭,那一刻痛苦的內裏都難受的抽搐了起來。


    就那麽想要離開他麽。


    鄭予歡第一次見到鄭容予這種模樣,他內心有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這個冷靜的瘋子瘋起來還不知道迴頭要把張不讓給怎麽的。


    “……鄭容予,你冷靜點。”


    鄭容予眼神就沒從張不讓身上移開過,話語卻對準了他,寒冰徹骨,“你裝什麽?你想要的不都是跟我一樣嘛?”


    鄭予歡歎了口氣,“我跟你不一樣。”


    鄭容予可以為了得到去傷害,而鄭予歡到底還是棋差一招,他是不忍心傷害,即使是為了得到。


    果然。


    鄭予歡扯了扯嘴角,他就活該自作自受了。


    似乎呢喃出了一句話。


    “……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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