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總是叫人感慨,即使是鄭予歡這樣狼心狗肺的人也不例外,能夠叫他這樣的人惦念的很少,一惦念可能就是一輩子。


    因為一輩子也得不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還想去妄想。


    他低頭鼻尖似乎都要跟張不讓對上了,“張不讓,你考不考慮跟著我。”


    這是他第二次問出相同的問題,依然的賊心不死。


    張不讓把頭微微後仰輕聲道:“別放屁了。”


    其實麵容跟從前還是有些變化的,雖然還夾雜著微微的青澀,但更多的卻是張揚而不羈,從前那蟄伏著的遮掩至今蕩然無存了,偶爾迴想起那個時候,他冷淡而疏離的神色,他還會恍惚一陣子,那個時候的張不讓比起現在這時候,其實眼底什麽人也放不進去。


    鄭予歡盯著看了會兒就有些微微的疑惑,這個人究竟是怎麽到後來變成這樣子呢。


    隨即他忽然就笑了,把那疑惑不情不願的給忽略了去,隻顧帶著連自己也不知道的貪婪,跟微暗下來的眼神,對著張不讓輕聲道:“你性子,還是跟以前差不多。”


    那話語氣看起來是說,倒還更像是另一種意味不明的感慨。


    張不讓就冷笑了一下,唇角微揚,那黑發柔軟服帖的在他的耳際,但黑發的主人卻倔強的不像個樣子,眼神學不會柔軟,隻有那哀冷入骨的譏涼。


    鋒銳的像是刺蝟一樣,把自己包圍起來,誰都觸碰不到。


    外人的觸碰於他而言就像是一種傷害,他誰也都防備。


    鄭予歡眉頭一跳,忽然莫名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被傷害多了,所以已經養成對每個人都保持距離著去防備的習慣。


    ……這念頭冒出來的莫名其妙,鄭予歡也就隨意丟擲到一邊。


    鄭予歡掛起淡淡的笑,眼神卻緊鎖著張不讓的每個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變化,“你知道我請你來是為什麽嘛?”


    虧得他也好意思說自個兒是請。


    張不讓毫不猶豫道:“找我麻煩。”


    “……”


    鄭予歡心一塞,卻緩緩扯開嘴角的弧度,看著張不讓眼神又深切了幾分,“說得也對,還有呢?”


    張不讓沒有迴答的意思,鄭予歡自動自發的繼續道:“我生日快到了,所以我特意去找了份禮物。”


    張不讓眉頭一皺。


    “鄭容予挺護著你的,自個兒有事要走了也不忘記把我也跟著拖走,”鄭予歡看張不讓的表情依然沒變,眼神落到他的脊背上,從不會為彎起,他就眯起眼,忽然很想看看張不讓……被折服的樣子。


    其實鄭容予也不愧是跟鄭予歡是一夥的兄弟,腦迴路偶爾有時候還真的是驚人的一致。


    他依然不動聲色的說道:“我本來急趕著迴來想見你的,但忽然想著見你怎麽能沒份見麵禮呢,所以我特意去了趟國外,給你挑了個禮物。”


    他笑吟吟地親切道:“很漂亮,很適合你。”


    張不讓陡然覺得預感不好。


    他之所以肯跟著來一趟,就是想把鄭予歡這事搞完了先,他跟鄭予歡也跟過一段時日,脾氣雖然喜怒無常,但他還是能摸到一點的,那就是沒吃夠虧之前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當然知道鄭予歡肯定不會讓他輕鬆點的過日子,但起碼懟懟完了還是能有段清閑的,但目前看來,情況感覺有點不對。


    可能是沒想到有日子沒見,對方變得更加神經病了。


    田三摸了摸鼻子,站的更遠了些。


    鄭予歡完全忽略過他,招了招手,就有人捧上來一條裙子。


    那是一條複古的長裙,黑紅搭配的色調看起來別有味道,袖口勾勒著蕾絲,裙擺是暗紅色的,一層交疊著一層就這麽繁複的垂落了下來,互相交織著,漂亮的像是一件藝術品,隻需要看著就知道這件長裙價格不菲,摸上去的手感也差不到哪裏去。


    鄭予歡眼神微暗,低聲道:“張不讓,我想你穿給我看。”


    張不讓嘴唇微動,“……你懂什麽叫癡心妄想嘛?”


    他的心裏緩緩滋生出一種不安的預感,他說不出來是種什麽感覺,隻是看著鄭予歡笑得那模樣……就覺得有些不好。


    鄭予歡伸手撫摸著那長裙,這件裙子是被拍賣的,當時他無意中在雜誌上翻到了,就忽然想到了張不讓,想象對方穿起來究竟是何種的模樣,於是魔怔似地跑到國外花錢買過來。


    他生日快到了,為什麽不讓張不讓穿上,就當是件送給他的禮物呢。


    為什麽不呢。


    鄭予歡滿意為自己找好的借口,手下的觸感絲滑柔軟,他穿起來,一定很舒適,然而下一秒卻想的是對方穿起來的模樣,情不自禁漾開抹笑。


    張不讓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鄭予歡依然不慌不忙,田三目不斜視的攔下張不讓,移開跟他要對上的眼。


    張不讓眉微微一揚,唿了口氣,腳步一停,斂下的眉眼也是不焦不急甚至頗有閑情逸致,轉頭看向鄭予歡,勾唇一笑,“你想怎麽樣?”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是迷人。


    鄭予歡忽然感到了那種久違了的,心跳的體驗,他以為他一輩子就隻會是這樣無波無瀾的感受,直到遇上了張不讓,他那麽執著於對方,為的是那不一樣的體驗,還是那別樣的感覺,這其中混雜的鄭予歡分不清,他也不想分清,反正他也很難得到這個人,所以再沒擁有之前,就不要想那些複雜的問題好了。


    “我想玩你啊,張不讓。”鄭予歡聽見自己如是說,他就這麽近乎帶著他不理解的苦澀壓抑住自己的心跳跟那難以言說的悸動,不緊不慢的道。


    張不讓這下子笑得是更迷人了。


    “你想找死?”


    他問。


    語氣一如當年反問的那句,你是不是眼瞎,尾音上揚的除了輕微的沙啞還有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危險。


    鄭予歡卻越發歡暢了,看著張不讓愉悅道:“阿讓,你說我怎麽就那麽稀罕你呢。”


    張不讓冷下眼盯著他看,“我可不稀罕你稀罕我。”


    “你知不知道最近這些日子,你媽上哪兒去了。”鄭予歡忽然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他的手指滑到了裙子的腰繩上,鬼使神差的起了一個念頭,讓張不讓穿上以後,再由他為他親手係上腰繩,再一點一點的解開……


    他的手指忍不住拂過那腰繩。


    張不讓斂下眼,唇角略彎,“怎麽。”


    “她最近老往張家跑,我猜,應該是找你爸去了。”


    實際上就是,這倆又攪和在一起了。


    鄭予歡狀似不經意的道,“但你也知道女人的心眼,你爸他不是……”他笑了下,“有妻子,還是個不好對付的,直接就想找人把你媽給收拾收拾,最好能整老實點。”


    要鄭予歡說,張不讓他爸就是作的一死,娶得老婆也不是什麽善茬,這倆要能安分下來,他總感覺張家的人要謝天謝地了,可一個偏偏喜歡光明正大的作死,一個喜歡背地裏偷偷地下黑手,整個家裏,也就張景振算得上正常了,沒被養歪成起碼,也是個奇跡。


    鄭予歡忽然想起,按輩分,張景振貌似還是張不讓的哥哥。


    鄭予歡才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隻是笑吟吟的看著張不讓親昵下語調道:“你送我禮物,我幫你處理,好不好?”


    想讓鄭予歡幫忙,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說的禮物是什麽,很明顯的就擺在眼前。


    出乎意料的,張不讓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不。”


    鄭予歡:“……”


    “該死的,還是死了好了。”張不讓慢條斯理的冷笑道,“也許死了還算是一種解脫。”


    鄭予歡心一窒,說不清道不明的,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些不舒服,當然他也沒想到張不讓這人居然那麽果斷……說不要什麽就不要什麽,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媽為什麽跑去張家,這點張不讓還能不知道嘛,眼看張景遇要玩完了,最起碼該挽救的該搶救的也得嚐試著努力一下。


    鄭予歡歎息道,“張不讓,你這是要逼我對你來硬的了。”


    他的表情無奈至極,像一切都是張不讓不依不饒步步緊逼他,張不讓垂下頭忽然莫名的笑了下,他能依稀窺得見對方那微揚起來的唇,他的食指跟大拇指意味不明的摩擦了一下。


    閉上的眼都是腦子裏剛才看到的景象。


    也許今晚又要夢到張不讓了。


    鄭予歡心不在焉的想,聽見張不讓麵無表情道:“我穿。”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過去,後者微低著頭,低聲重複道:“我穿。”


    內心的震驚緩緩擴大,就連聽見這話的田三也似不可置信的一眼看過來,按照他們的理解,張不讓應該是寧死不屈,根本不會像現在是忍氣吞聲的模樣,所有的情緒交織起來就是複雜的,像是不敢相信,詫異的覺得這就像是一場夢,但鄭予歡卻又尤為不甘的想要嚐試。


    隻要謊言是甜蜜的,他有什麽不敢往陷阱裏跳。


    他就是忍不住的妄想。


    妄想,就是太渴望的想去得到。


    鄭予歡使了個眼色,於是旁人都退了下去,他們都身強力壯,是專門為張不讓準備的,假若對方不答應的話,鄭予歡也不是沒有法子的,比如硬來,關鍵在於張不讓應不應,他又忍不忍心。


    好在,他還是應了。


    鄭予歡想了想,其實他該是不忍心的,他連別人多看張不讓一眼都無法忍受的想要把這個人藏起來,占為己有,又豈能讓別人伸手去觸碰這個人。


    除了他以外,誰也不能沾染到他的一絲一毫。


    至於鄭容予。


    鄭予歡冷笑著想,對方真該死。


    這種念頭強烈到形成了一種連他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發覺的嫉妒的心理,他無法想象張不讓跟別人的親密,光是想一想,就會暴躁的想要摔東西,倘若看見了,鄭予歡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掏出把槍直接把人給崩了一了百了。


    鄭予歡跟鄭容予的差別,就是一個一言不合就喜歡暴力,一個一言不合就喜歡背後下黑手。


    但他們兩者都也詭異的相似,喜歡都不會發現喜歡,想去占有又不想去承認,明明嫉妒,卻也不敢去發覺。


    大抵是都清楚且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毀滅性的,占有性的,倘若真是喜歡上了一個人,那麽就要牢牢把這個人禁錮在隻有自己的地方,眼裏隻能看得到自己,心裏也隻能有自己,絕不容許有比除了自己以外還重要的東西。


    他們的感情是自私的令人發指,同樣也是深沉而強烈,都以別樣的方式來隱忍著。


    縱使嫉妒發了狂,但表麵上也能說說笑笑的隱忍著。


    雖然他們的隱忍隻是為了背後更好的下黑手。


    裙子被交到鄭予歡的手裏,他撫摸過旁人撫摸過的地方,要覆蓋去別人留下來的痕跡,這樣對方穿上時就隻沾染了他一個人的氣息,就完全的,隻是單獨的屬於他一個人。


    張不讓站著沒動,“你不出去?”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眼底也沒有任何的情緒,即使鄭予歡想要看出些什麽,卻在仔細端詳以後無果放棄,捏著那價值不菲的裙子,微笑而柔軟道:“我來幫你穿。”


    空氣僵硬了一瞬間。


    張不讓看著他緩緩道:“好啊。”


    他從未離這個人如此近過,直到這個人說出那句好啊,他才恍惚的明白對方說出的是什麽,而不隻是一味的停留在他的烏黑的睫羽上,一顫一顫的,像是要撓到他的心裏。


    鄭予歡內心激蕩著驚喜,但也不忘記放鬆警惕,隻是臨了要觸碰到對方的時候,還是禁不住走神了一瞬間。


    就是這麽一瞬間。


    他聽見這個人冷笑道:“我去你媽的。”


    猝不及防張不讓毫不猶豫的就是抬腳一踹,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遲了半拍才迴神,也錯過了時機,那踹過來的一腳力道十足的把他踹的幾乎生生嘔血,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有留情的打算。


    還沒等反應過來,眼前一黑,有什麽東西當頭砸下,那血腥而粘膩的液體也順著緩緩滑下,他艱難的撐起身子,血從額前低落,他的眼前就映入了那血,他神智不明了一瞬間,隨即伸手一摸,一手的血,抬眼,眼前也是血,卻依稀能看清楚砸過來的是什麽東西。


    ……擺著看的檀椅。


    他果然……還是沒變。


    還是跟從前一樣……肆無忌憚的喜歡找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鄭予歡卻愉悅的低笑起來了。


    張不讓,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很喜歡。


    喜歡到,想要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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