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廷處理了僭越的宮人,就往一邊的偏殿走去,餘清清坐在偏殿之中等候,她聽到一點外麵的動靜,朝蘇廷看過來。蘇廷微微側身,擋住她的視線。

    方才蘇廷的麵目冷冽。

    而如今他看到餘清清,臉色慢慢緩和起來,露出幾分柔意。

    蘇廷朝餘清清伸出手,餘清清跟著他出來。

    他扣緊了餘清清的手,聲音輕細了些,停頓了頓,而看向餘清清的眼裏慢慢亮起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你跟我來。”

    他很少用這般的語氣,說話的時候,話語都像濡濕起來。餘清清看了蘇廷兩眼,跟著蘇廷一起坐上馬車。她以為自己是要跟隨蘇廷,一起去往什麽地方……

    居然是迴去衡王府。

    衡王府昔日的環境變了變,內務府翻修了一遍,而今是碧瓦朱簷,雕梁繡柱,頗為華美軒敞。

    雖是翻修,而原有的布局沒有改變,餘清清一路走進去,過去的迴憶曆曆在目,她有些追憶起來。

    而等到蘇廷把她領到書房的時候。

    她見蘇廷啟動了桌案邊的樞機,才發現書櫃後麵露出一扇門,是一間密室。

    是什麽時候修的?

    她怎麽從不知道。

    餘清清跟著蘇廷進去,才發現裏麵藏著一條暗道,她敲了敲暗道的牆壁,裏麵傳來空洞之聲,暗道的前端分出幾條支路,沒有邊際一般。

    她朝蘇廷看去。

    蘇廷輕咳了一聲,道:“是這一年的時候,才讓其他人做這種事情,此處離京城偏遠,而這些地道不止通往京城之中,還通往郊外。”

    “原來住著不太舒心,所以我做了一些改造……你再來這裏小住,到底能舒心一些。”

    他說了許多話。

    聽著很是尋常,卻是有些欲蓋彌彰。

    餘清清認得出這裏的格局,這是精巧的機關術,配合能工巧匠造出。因是在曲折幽深之處設立樞機,旁人難以進出……

    王府位置偏遠,處於外城,少有人至,蘇廷應當是早有預謀,可能連當初住下這一處宅院……

    都是出自他的安排。

    餘清清這麽想著,她跟著蘇廷一路往前走,走了好久,才抵達一條路的盡頭。

    這一路都有夜明珠點亮。

    餘清

    清走到盡頭的時候,蘇廷按了按牆角的機關,眼前豁然出現一道門。

    眼前天光乍泄,潺潺流水,鬆風陣陣,竹林之中坐落幾間精舍,很是明晰。

    林中清風陣陣,男子站在門前,一身素紗白衫吹得微漾。他朝她看過來,溫和目光如同注視日月,光芒璀璨的令人心悅。

    周圍的竹葉紛紛落下。

    “你是……”

    餘清清怔怔看著那人,心裏湧起驚人的熟悉感,她遲疑半晌,剛要說出什麽……

    就見蘇廷先她一步,介紹道:“這便是自幼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經曆許多,母後囑咐輔佐我之人。”

    蘇廷注意到餘清清的神色,眼裏露出一絲深思,道:“瑾臣於我如同兄長一般,對你而言也應是如此,喚他兄長便可。”

    餘清清怔然看了一眼顧明璧,轉頭又看向蘇廷,眼裏竟有一絲無措。

    顧明璧此人……

    給她的壓迫感很強。

    餘清清知道顧明璧是蘇廷伴讀,對他們很是親切,而此時凝望顧明璧,手指悄然按住長劍劍柄,似乎能隨時出鞘。

    她下意識前邁一步,擋住蘇廷,仿佛下一刻就能將蘇廷護在身後。

    顧明璧看著她的動作,眼底微微一窒,他一直施施然站在這裏,如昆山美玉一般,而此時肩膀微微一顫,眼裏碾碎了些微清光。

    轉瞬間,那一點陰暗消散開來。

    他又恢複成昆山美玉。

    “清清姑娘,我們並非是第一次見麵,你還記得嗎?”

    他低頭瞧著餘清清。

    蘇廷也朝餘清清看過來。

    “我們是見過的。”顧明璧頓了頓,溫聲道:“你十歲那年曾經在燕州騎馬,去到了燕州跟北戎的邊境……真的忘了?”

    顧明璧去往燕州之時,和原身僅見了幾次麵,而原身在進入京城之後,顧明璧提點過原身幾次,原來上官儷厭惡原身,也有顧明璧護著原身的原因。

    怎麽說起這件事……

    餘清清想了半晌,才在腦裏想起蛛絲馬跡,她隻記得燕州霜雪,而冰雪之中,麵色冰寒的少年驅走狼群,帶兵將女孩送迴宛城。

    這是……

    原身的記憶?

    竟是反複迴憶,才有一點印象。

    顧明璧又道:“你少年時誤入了北戎邊境,

    那時我因為一些原因卷入,應了餘叔父的要求去帶你迴來。後來我因此對你多留意了幾分……”

    顧明璧這一番話是出自真心,他看向餘清清,眼中露出讚許之色。

    餘清清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問道:“顧世子……與殿下是知交?”

    “子休對我來說如同兄弟一般,你既然與他感情甚篤,那在我看來,便如同兄妹一般。”

    顧明璧笑道:“如今你做出這麽多事,輔佐子休,與他一同名動天下,在我看來……你們都很不錯。”

    顧明璧唇角漾出淺淺的笑意。餘清清知道他對自己親切,被他盯著的時候,卻是始終站在蘇廷的一側,手指放在腰間挎刀的部位。

    他們步入精舍之中,顧明璧與蘇廷一起煮茶敘舊,餘清清站在一邊,指節靜靜的點著桌案,一直保持著觀察的態度。

    顧明璧與蘇廷是多年的好友。

    情同手足一般。

    自然親切。

    餘清清深深看了兩眼,看向精舍之中的其他擺設,道道紅線係著風鈴,寫著古怪的文字,像是南疆的習俗。她又朝窗外的景色看去,發現竹林的位置很是玄妙,暗合五行八卦,奇門遁甲……

    除非顧明璧邀約。

    不然誤入這裏的人,都要迷失在此處。

    而她向其他地方走去,又見屏風,書案,香爐,梅枝,此處比之蘇廷的素淡矜貴,都是自然風流的意蘊。

    餘清清看著這些,又朝桌案之後懸掛的畫卷看去,畫裏是茫茫虛空,崩塌的山體,露出一點鮮豔的紅色。那畫裏畫著一名少女,而麵容模糊,半張臉藏在兜帽之後。

    一雙明亮的眼睛映著雪光,很是空洞。

    ……這畫有些古怪。

    餘清清有些動容,差一點伸手就要去觸碰那幅畫,而就在這時候,顧明璧的聲音及時響起,打斷了她的動作。

    餘清清乍然迴首,卻見顧明璧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他的目光溫雅,如同長輩一般。

    “是我怠慢了客人,讓貴客在這裏徘徊……”

    他打斷了餘清清的沉思。

    “子休與我說過,你是他極為重視之人,說起來,我也有一些東西想給你們……沒什麽價值,不過是一些好的由頭。”

    顧老國公曾經被奸人所害,連累他一家人流放燕州多年

    ,是當時的葉家人救下顧老國公,更是元後要他到了京城,作為蘇廷的伴讀。

    深宮之人向來無情無義,元後亡故之後,蘇廷在京中是牆倒眾人推,人人都想要蘇廷死。

    而蘇廷唯一信賴之人,便是顧明璧此人。

    顧明璧對蘇廷,一直是重情重義。

    餘清清有些遲疑,朝顧明璧看過去。

    顧明璧取出一物,那物品是尋常的八寶珞子,經由女子精心編成,散發著檀香的溫雅味道。

    元後去世之前,親自為蘇廷裁衣縫繡,手抄了許多經文。這八寶絡子是出自元後的祈福之物,蘇廷有些印象,他朝顧明璧看去,目光忽然顫抖起來。

    “這是……母後留給我的東西?”

    蘇廷喉嚨有些哽,半晌,才把這份禮物接過去。

    對他最好的人是孝賢皇後。

    因為他身子弱,出生那年發了高燒。母後就在佛前立誓,為他齋戒沐浴,從未沾過一點葷腥,她常年抄寫佛經,要他愛護兄弟,尊重父皇。

    他又想起來孝賢皇後臨終說的話。

    “廷兒,你是大雍的太子,你的身體雖然弱了一些,但心靈比誰都要純淨。你一直是娘親的驕傲……”

    蘇廷閉了閉眼睛,斂去眼裏的情緒。

    顧明璧又取出一條八寶琉璃絡子,遞到他的手裏。

    他輕笑道:“這是娘娘留給殿下的,在我手中托付這麽多年,如今我還給殿下,希望殿下能夠消災去病,諸邪不侵。”

    蘇廷握緊這兩條絡子,始終是一言不發,餘清清注意到蘇廷的神色,沒說什麽。而等到又過了一會兒,兩人告別顧明璧,走出了精舍之後,她才瞧著蘇廷,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如果難受,就靠一會兒吧。”

    他們都是少年少女,年紀相仿。

    蘇廷深深的看著餘清清,如同黑寶石一般的眼睛裏流露倔強,餘清清怔了怔,蘇廷忽然握緊她的手腕。

    少年低下頭。

    他的手很笨拙,輕輕繞過餘清清的手腕,最後打結的時候,用牙齒咬了咬繩結,牙齒輕輕劃過皮膚,勒的餘清清有些疼。

    餘清清想說什麽,卻見此刻蘇廷忽然張開雙臂,把她強硬的抱入懷中。蘇廷的下巴搭在餘清清的肩上,唿吸籠在耳畔,少年的霸道盡顯無疑。

    餘清清能感覺到……

    他身子的

    微微顫抖。

    餘清清置身在蘇廷的懷裏,瞧著拴在自己手腕的絡子。她難以接受和他人的親密相處,而這時候,卻是順從下來。

    蘇廷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他的長發垂落下來。

    輕輕掃過她的臉頰。

    有些潤。

    有些癢。

    周圍竹影搖晃,流著絲絲縷縷的光。餘清清看向精舍之前的顧明璧,而顧明璧同樣深深的看向她,眉眼溫和,微微的口型挪動,像是說什麽。

    餘清清聽不清楚。

    她更疑惑的睜圓了瞳孔,看過去。

    一切都安靜下來。

    ……

    餘清清係了絡子,答應蘇廷一直戴著。等到告別了顧明璧,兩人從暗道迴去。

    衡王府內。

    餘清清坐了一會兒便離去了。纖雲和小貴子聽到消息,當即從王府跑出來,卻是遲了一步,餘清清早已坐著馬車離開。

    他們看著餘清清的背影,失魂落魄起來。

    他們跟餘清清萍水相逢,一直忠心耿耿,餘清清不喜歡被伺候,想著迴來之後,給他們好的活計和一筆錢財,他們卻想跟隨餘清清。

    蘇廷朝趙公公看了一眼。

    趙公公道:“是清清姑娘跟前伺候的人,雖然沒什麽才能,卻是對姑娘忠心耿耿,這些日子裏,他們一直很是想念姑娘。”

    蘇廷忽然問兩人:“跟在她身邊多久了?”

    “迴殿下的話,小主入宮之後,奴才們便一直跟在小主身邊,迄今已有一年了……”

    “想迴家嗎?”他又道。

    小貴子還有些發愣,想到蘇廷說的話,當即就道:“奴才,奴才日思夜想都想迴家,奴才想奴才的父母,哥哥,奴才想迴去……”

    纖雲忽然跪了下來,朝著蘇廷重重磕頭,她磕的很狠,眼淚都飆出來了。

    “姑娘身邊就是奴婢的家,奴婢想要留在姑娘的院子裏麵,為姑娘當牛做馬!”

    纖雲跪下來,咚咚的磕頭。

    小貴子愣住,也跟著磕頭。

    蘇廷看一眼他們,卻是沒說話,叫來了管家,把兩張銀票扔在麵前,纖雲看到了,更為害怕,而小貴子也意識過來,連聲說著要服侍餘清清。

    他們知道的太多了。

    萬一殿下

    要是試探他們,殺人滅口……

    趙公公皺眉道:“別在這裏哭喪求饒的,添了許多晦氣。殿下沒說要發落你們,更沒說要你們的命,隻要你們出去之後,守口如瓶,那就不會怪罪你們……”

    “可要是你們故意惹事。”趙公公都聲音陰沉起來:“不管是千裏萬裏,殿下都會收拾你們,要你們父母親族的命。”

    都是有父母兄姊的人。

    誰不想出去,和父母團聚呢。

    蘇廷難得發了善心,這是極好的機會,小貴子瞧了眼蘇廷,咬咬牙,接過了那一張銀票,跪下來:“奴才始終銘記主子們的大恩大德,至死也記在心裏,殿下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他一遍叩頭,一邊流下激動的眼淚。

    誰想長久的做奴才。

    誰又不想迴到家裏去?

    小貴子朝蘇廷叩謝許久,才出了門去。與小貴子相反,趙公公見纖雲一直跪著,皺眉:“你留在這裏做什麽……”

    纖雲狠狠一咬牙,她跪在蘇廷麵前,忽然重重磕了一頭,再抬頭時,眼裏都是堅定之色。

    “奴婢不想要迴家,姑娘如同明豔暖陽一般……奴婢想要長長久久伺候姑娘,跟在姑娘身邊。”

    纖雲又是磕了幾下頭。

    每一次磕頭都伴隨深深的痛意,她眼淚都要飆出來。而低頭的瞬間,瞧著手裏攥緊的糖果,彎唇笑了一下。

    那是姑娘給她的糖。

    哪怕早已變質,她也一直珍藏。

    姑娘就像太陽。

    不管是誰……都會喜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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