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殿。

    靈堂裏空曠冷清,四周掛著白幡,白幡隨風輕晃,白亮的燭火被吹得不停跳動,像是在迎接逝者的歸魂。

    纖雲伏在棺材前麵,小貴子跪在她身邊,兩個人都披麻戴孝。

    “小主真的出宮去了?”小貴子忽然問。

    纖雲冷冷看了小貴子一眼。

    小貴子被看得不敢說話,縮了縮肩膀道:“小主就這麽突然出了宮,我,我好舍不得。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小主……”

    “隻要你忠心,小主肯定是記得你的。”纖雲歎了口氣,道:“這些天人多,我總覺得……不少人都盯著這裏,總之你警醒一點。”

    纖雲一邊說,一邊朝門外望去,時刻注意外麵的風吹草動。她一向警醒,這幾天過來的都是內務府的人,以往的熟麵孔,可裏麵卻多了幾個人,像是東宮伺候的宮人……

    自從小主過世之後,殿外一直有人盯著,而往日敷衍了事的內務府竟然盡心盡責。用貴嬪份例設了靈堂,香燭紙錢都是上等,尤其是用金絲楠木的靈柩。

    一寸木,一寸金的東西。

    到底是誰吩咐的?

    纖雲沒想出來,隻能多留一個心眼,她守在餘清清的靈堂,盼著這日子平靜的過去。她早就看出來,三殿下對小主有意。

    隻希望三殿下好好對待小主,別忘了他們一同患難的時光……

    柳珂來的時候,瞧著冷清的靈堂,站了良久。

    “小姐,我們來這裏做什麽,餘美人都病死幾天了。我們不會招惹一身晦氣吧?”

    丫鬟跟著柳珂一起長大,說話難免放肆了些,她站在漱玉殿的門口,偷偷打量靈堂的擺設,縮在柳珂背後。

    柳珂沒理丫鬟,瞧了一眼靈堂裏麵,皺了皺眉。

    她雖是柳家嫡女,萬千寵愛,但她父親納的妾室多,從小就跟要跟庶出的姐妹爭鬥。

    她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說法。

    深宅大院裏最多冤魂,假如世間有鬼,不知多少人要被索命。她迴頭瞧了丫鬟一眼,丫鬟擺正姿勢,乖乖跟著進了靈堂。

    纖雲在賞花宴的時候見過柳珂一麵,認出來,連忙起身:“柳家小姐,您怎麽來這裏祭拜我家小主了,您看這地方都是陰氣,萬一衝撞了您——”

    “餘美人香魂一縷,年紀輕輕就這麽病逝,知道了消息

    之後,我也很是難過,順道過來給她燒兩柱香。”

    柳珂眼裏噙著淡淡的哀愁,有種悲憫的仙氣。她到靈堂前麵,上了兩柱香,雙手合十的祈禱一陣,又看向纖雲:“你這般忠心耿耿,是你家主子沒福分,沒法長久的在你跟前。想來你守在這裏,也是替餘美人著想,想要她早日解脫。”

    “方才我從坤寧宮過來,皇後娘娘賞賜我幾卷法華經,是昭覺寺的高人進貢,不如勞煩你替我取過來?正好送給你家小主,希望她早日托生到一個好人家。”

    “奴婢走了,豈不是讓小姐你一人待在靈堂……”纖雲道。

    柳珂瞧了她一眼,輕輕轉了轉腕間的佛珠,輕聲道:“不礙事。”

    丫鬟瞪了一眼纖雲,就要拉著纖雲往外走,纖雲被丫鬟掐著手腕,她咬了咬唇,一邊低著頭跟丫鬟朝外麵走,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小貴子。

    小貴子哪裏見過這架勢……

    “你別在這裏礙著我的眼。”等纖雲出去之後,柳珂懶得給小貴子眼神,隨手指了指。

    小貴子呆呆的站到門外去。

    一時門裏隻剩柳珂。

    柳珂又轉了轉腕間的佛珠,她湊到靈柩前麵,用指節輕輕叩著棺木,低下頭,慢慢聽裏麵的動靜。清脆的聲音傳來,她的眼神刹那間變了。

    此時靈柩尚未落釘。

    她推向棺蓋,就想要將靈柩推開。

    是她聽錯了?

    裏麵當真有人嗎。

    柳珂從不信鬼神之說,而如何餘清清假死,或是死的蹊蹺,她都掌握了一樁秘密,她咬了咬牙,費力推開一點棺蓋。

    門口忽然傳來動靜。

    她朝門口看過去,心頭一驚,剛剛推動的棺蓋立刻合上,“砰”的響起來。

    “太子……殿下!”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門口。

    蘇如辰在此時朝她走過來,不笑時候也像是微笑的眼角,裹挾著一股怒火:“柳家小姐跟孤的母後說了話之後,竟然到這裏揭餘美人的棺材,是誰的主意?”

    柳珂為人一向自我,對其玖拾光整理他人的話都不管不顧,可對於她的夫君,她一定聽從。太子是東宮之主,就是大雍的儲君,被蘇如辰當場喝住,她定住了一般。

    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是這樣的,太子殿下你聽我解釋……”

    “我

    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祭拜餘美人,這是我娘親給我求來的佛珠手串,我是想要送給餘美人……”她一下就想出借口,露出自己的手串,垂下眼眸,看起來柔弱無比:“不是殿下想象的那樣……”

    “不是孤想象的那樣,又是孤想象的哪樣?餘美人不過是得罪了你,便被你在母後麵前告狀,用了酷刑折磨。母後與孤都想的是為餘美人善後,好替你彌平一些業障……未曾想,你竟然是這等蛇蠍之人。”蘇如辰倏的一下收起折扇,那折扇鐵畫銀鉤,露出鋒利的弧度,恰似他話語一般。

    他轉身就走。

    “不是的……”

    “殿下!”眼看著蘇如辰轉身離開,柳珂立刻提起裙擺追過去,她去抓蘇如辰的手,柔弱的看向蘇如辰,身子往蘇如辰懷裏撞。

    蘇如辰一下就閃開了。

    她摔在多寶閣邊。

    “太子殿下……”

    柳珂慘然的抬頭看向蘇如辰,她背抵著多寶閣,露出無助的眼神。她的衣衫有些亂,露出柔弱的脖頸,像是柔弱的羊羔。

    男子都有征服欲。

    喜歡示弱的女子。

    而她最擅長示弱。

    蘇如辰被她的聲音喚住,朝她走過來,她的眼裏落了點點希冀,喜悅的淚水一滴滴滲出來。

    “真好看……”

    她聽到蘇如辰的讚歎,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受的委屈有了迴報,而下一瞬蘇如辰的手撫摸過她的臉,輕輕點過她的唇,又撫摸她的脖頸,然後猛地按下去——

    她的唿吸一瞬間窒息起來。

    “咳咳,咳咳……”她咳嗽起來,張大了漂亮的眼睛,含淚看向蘇如辰。而蘇如辰的目光依然魔怔了一般,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和脖頸,笑道:“真是好看……你說你這麽好看,那餘美人看到你,又會不會覺得你好看……”

    她的心一下就冰冷起來。

    蘇如辰加重了手裏的力道,她更加窒息,張大了眼睛,絕望的看著蘇如辰。

    嘴裏喃喃的話也從“殿下,疼……”成了虛弱的“救命,救命啊……”

    她臉龐越來越紅,脖頸勒出紅痕,快要翻白眼的時候,蘇如辰才鬆開了手。她倒了下去,蘇如辰接住了她,她下意識的掙紮,想要推開蘇如辰。

    可蘇如辰卻擁得更緊了。

    就像最溫柔的情人一般,他低頭嗅著她的秀發,

    抬起頭來,深情的看著她。

    蘇如辰握著折扇,輕點了點她的唇,蹭了些胭脂,伸到唇間嚐了起來。

    “你剛剛的掙紮很好看,味道很甜美。”他忽然歎息:“孤不是不中意你,孤是討厭裝腔作勢的人。”

    “不必像其他人一樣裝腔作勢,你知道孤喜歡娼妓,像娼妓一樣服侍孤就行了。隻要你願意服侍孤,你以往做的事情,孤既往不咎,如何?”

    蘇如辰蘸著胭脂,伸到唇間細細品嚐起來,就像品嚐美味一般,露出沉醉的神色。柳珂睜大眼睛,一刻都不想待在他的懷裏,隻想要逃離。

    他微微蹙眉,奇異的偏執:“你不喜歡孤嗎?孤見你好幾次圍著孤跑,宜春樓,醉紅院,聆音樓……就連醉紅院這種地方,你都跟去了。”

    “孤喜歡坦蕩的女子,天真嬌憨的,赤.裸.裸惡毒的,隻要是坦蕩的,孤都喜歡……”

    蘇如辰這樣說著,像是惡魔的低喃一般,他皮相生得惑人,柳珂被他看了兩眼,隻覺得心要被勾走了,她咬了咬舌尖,清醒過來,推了蘇如辰一把。

    她朝著門外跑了。

    而蘇如辰被她推的晃了一晃,撿起掉落的折扇,低低笑了一聲。他又看向餘清清的靈堂,那點笑意飛快化為眼底深處的淒涼。

    纖雲和春桃在這時候取了佛經迴來,她們和小貴子都撞見這一幕,立刻跪下去,大氣都不敢出。

    蘇如辰沒看他們,自顧自走了。

    小廝惡狠狠的朝這些人威脅幾句,跟著蘇如辰出了門。

    柳珂慌不擇路的往外跑,等到了坤寧宮附近,才冷靜下來。她扶著胸口,心像要從胸口跳出來。

    為什麽被太子中意,她竟然一點都不高興……

    不,不止是不高興。

    根本是深深的後怕和恐懼!

    她毫不懷疑,隻要自己晚走一步,太子會真的殺了她。

    那麽親密的姿勢,太子看起來溫柔,眼裏卻都是淩虐,為什麽……

    為什麽太子有這般不為人知的一麵,明明不該是這樣的,人人都說,隻要做了太子的未婚妻,她便能得到萬人讚歎的好夫君,萬人稱頌的權勢和地位,得到她想要追尋的一切……

    她身居高位,冰清玉潔,沒有人把娼妓和她聯係起來,單是在她麵前說這一句話,都是對她的侮辱。

    為什麽……他這麽羞辱她!

    被蘇如辰嚇了一跳,柳珂早就把餘清清的死活拋在腦後,她想起了蘇如辰的穿著,繡著龍紋的衣袍,滾金邊兒的緞麵皂靴,光是繡線就用了千萬道……這龍紋乃是儲君才可用,藍色海浪裏騰著螭龍。

    這就是潑天的富貴。

    這就是潑天的權勢!

    柳珂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拉高了衣領,主動遮住那脖頸的紅痕,她轉過身去,看向同樣驚魂未定的丫鬟。

    丫鬟剛剛追過來,連忙過來看她的傷勢,她卻是避開丫鬟,先一步開了口:“你別把這一切說出去,今天的一切你知我知,都爛在肚子裏。”

    說到最後,她眉眼嚴厲起來。

    丫鬟呆住了。

    小姐和自己從小就認識了。為什麽……此刻居然這麽陌生呢?

    ……

    皇城之內,設坐更將軍百人,每更二十人輪流值更。四門設走更官八人,交互巡邏。

    餘清清知道宮裏輪值的情況,她以往到夜裏探查多次,對於宮裏的暗哨明崗一清二楚。

    而今城牆邊禁軍林立,披盔持槍。她瞞過內務府的人之後,換了一身宮女的裝束,輕手輕腳繞到了城牆邊,兔起鶻落,筆直有力的雙腿蹬過城牆。

    宮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朝四周看去。

    ……是燕子飛過嗎。

    冬日裏怎麽有燕子?

    餘清清出了宮,在約定的一處牆角停下。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和蘇廷約定的馬車。

    “小主……不對,姑娘上來吧。殿下等你已經等久了。”趙公公站在前麵,他過去話少,如今對著餘清清很是和善,滿臉笑容。

    餘清清朝他頷首,飛快上了馬車,她瞧著坐在裏麵的蘇廷,蘇廷見她進來,一瞬間雙眸亮起來,一眨不眨的看她,似是想說什麽。

    餘清清坐了半晌,才看見他早早準備了清茶跟糕點,放在食盒裏。

    他一句話不說,餘清清瞧他一眼,他才扭過頭,把那食盒往餘清清身邊推了一推。

    等到餘清清毫不避諱的捏起筷,吃起蟹黃包,他這才開了腔:“我每日都給你遞信箋,一連五六日,你一封都沒有迴。這些天來,我一直猜測你是否還願意出宮見我……”

    蘇廷話語沙啞,有些艱澀,等看到了餘清清大口大口吃著糕點,話語輕鬆起來。

    “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餘清清又吃了一塊金絲餅,看向蘇廷:“之所以沒迴信箋,是因為信箋一來一迴,被人攔下會生出事端……不過是幾日沒見,你就想念我了?”

    她凝望蘇廷,眼裏含了星星點點的笑意,蘇廷被她含笑的眼睛看得發慌,輕輕扭過頭。

    下一眼,卻是看到餘清清夾了一塊金絲餅,放在他身前的甜白瓷碟裏。蘇廷有些不解,餘清清又取出一雙筷子放在他身前,他愣了愣,下意識的捏起筷子,咬了一口。

    他從前不喜歡甜食,可這一塊金絲餅的味道……實在很好。

    是換了新廚子的原因嗎?

    以後也吃些甜食吧。

    蘇廷咬了兩口,放在一邊,餘清清又道:“因為是我做錯……讓三殿下失落了。那我自罰三杯,向三殿下謝罪可好?”

    餘清清給他沏了一杯茶。

    卻是給自己斟了酒。

    蘇廷接過茶水。不知是誰備的烈酒,醇香熱烈,而餘清清連飲兩杯,麵不改色。

    等餘清清喝了兩杯之後,蘇廷端起茶杯,跟餘清清碰杯。他看向餘清清,餘清清迴以更溫和的笑意。

    “這第三杯,我和你同飲。”蘇廷的聲音,清晰在馬車裏響起來。

    蘇廷跟著喝下茶水,卻像是喝了酒水一般,有些微醺。他掀起門簾,吹了一陣冷風之後,才覺得漸漸好受起來。

    明明沒有喝酒。

    他怎麽微醺起來了?

    ……

    馬車行駛了許久,終於停下。餘清清看過去,幽幽的紅色燈籠亮著,掛著衡王府的牌匾。

    蘇廷拄著手杖,咳嗽了一聲就要下馬車,結果手杖一歪,差一點要摔倒。餘清清眼疾手快,輕輕帶著他的手腕,攬住蘇廷的腰。

    餘清清在半空裏轉了一轉,落下來。

    而在別人眼裏,就成了她飛身過去,登徒子般的攬住蘇廷,偏偏蘇廷還很文弱,小鳥依人的靠她懷裏……

    一時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場的人都是蘇廷心腹,出於各種原因被收服,知道蘇廷一向殺伐果斷,是得罪不起的貴人。

    這樣可怕的三殿下。

    居然在這位姑娘麵前露出文弱一麵……

    是他們的眼睛瞎了嗎?

    這些人的心裏就像被雷劈過一般,而更令人詫

    異的,卻不是三殿下的文弱,而是三殿下跟姑娘站在一起,兩人竟是郎才女貌,璧人一般的登對……

    等到蘇廷落地之後,立刻推開餘清清,結果餘清清的力氣太大,反而把他困住。他憋紅了臉,聲音在喉嚨裏轉了幾轉,才艱澀的吐出來,尾音繚繞一股莫名的情意:“快放開……”

    “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模樣成何體統……”

    餘清清立刻就放開了蘇廷。

    蘇廷猝不及防,他身形晃了晃,更加怒目而視的看向餘清清。

    餘清清被他盯的發愣,撓了撓頭。

    其他人呆呆看著,蘇廷立刻朝他們看過去,他臉色冷如冰霜,竟是比以往還要可怕。以往時候,蘇廷隻有真正動了殺意,才會有這種眼神。

    這些人悚然一驚,連忙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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