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師鏡頭給近一點。”

    略顯得老舊的推拉玻璃窗半開,窗外樹葉婆娑,風清蟬鳴,偶爾有鳥雀啼啾幾聲,糊影從外邊飛身掠過,鬧市喧雜感覺似乎與這裏隔得好遠。

    日頭悠長,仿佛是一秒一秒數著來的。

    夏日陽光穿過枝葉間隙,灑在窗邊站著的女生校服一側,鍍得她的眼珠變成琥珀色。取景器裏,翹翹彎彎的睫毛好像能接住空氣裏的微塵。

    不錯,唯美,少女,心動。

    “這個世界很奇怪——”

    周子衿眼皮子連著睫毛劇烈一抖,美好的畫麵登時碎一地。她聲音卡住,沒能念下去,教室裏的一排排腦袋抬起,幾十個吃瓜群眾一樣的眼神投向她。她模樣稍微為難地看向講台,“安老師,真要讀啊……”

    教室坐著的學生哄笑出聲,隔了一個過道那邊的寸頭小夥瘋狂給周子衿豎大拇指,壓著嗓子喊她:“衿姐!繼續啊!”

    “當然啦,”女老師抱書站在黑板前,張大圓眼理所應當道,“你這次作文思路還是蠻不錯的,讀出來讓大家學習學習。”

    公開處刑,真是要命。

    短毛寸笑嘻嘻:“周子衿同學不想讀的話可以讓同桌代勞的~”

    周子衿在心底瞪了廖然一下,視線有意無意帶了坐在自己旁邊的周嘉驛一眼。男生姿態慵懶,支著腦袋朝寸頭砸了塊橡皮。

    她暗自吸了口氣,硬著頭皮繼續讀自己矯情兮兮的小作文。

    “這個世界很奇怪,很多時候好人不得善報,壞人長命百歲,很多時候明明心裏大聲叫囂著我不,卻還要點頭不語嘴角上揚。”

    “噗——”她語言寫得隨便詼諧,當時想哪兒寫哪兒,有人笑出了聲。

    “我不會告訴女孩出門就該多穿一點,不會怕你有朝一日無力迴天卻被橫刀以待阻止你救死扶傷,不會因為你取向不符合所謂主流讓你重迴正道,不會覺得你性格內向不合群希望你改變,不會在談及‘有問題’的時候首先認定性別差異,不會指摘你已過而立仍舊未娶未嫁居無定所,因為這裏麵沒有任何不對勁。”

    她說:“穿多少怎麽穿隨心所欲,幹什麽怎麽做隨你的便,既沒違法犯罪傷天害命又沒道德淪喪有損人性,那就按你原本的來。錯誤的源頭是罪惡本身,從來都不是受害者。如果好好生活的人都要被傷害折磨,那就如了那句一聽還挺非主流的文字——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兢兢業業努力活著的普通人在忍受惡意,窮兇極惡的無良分子尚且沒如此待遇……”

    周子衿垂眼看著作文本,麵容平靜地慢慢讀著。

    “……赫胥黎說,也許這個世界是另一個星球的地獄,我於是安慰自己,所以好人贖完罪便早早走了。我不知道生與死哪個才是真正的起點,我隻知道是無數可貴的溫柔包圍,讓我依然覺得生活美好,做人值得,讓我想在這裏和溫柔的人們一直生活下去。”

    周子衿說:“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麽會說‘永遠屈服於溫柔’,越長大越覺得,世界上如果有最難能可貴的品質,那一定包括溫柔。溫柔不是指一種表象性格,而是來自骨子裏的那種堅韌力量。我們總在不經意間被溫柔指引、感化、拯救。在這個欣欣向榮卻又漏洞百出的世界,如果遇見溫柔的人,麵對他的時候,希望你也一定要溫柔且堅定。”

    她聲音沉沉,不同一般女生那種輕細,平靜清越,聽得人的心也在其中靜著沉著。

    “世界怎樣也好,總有人值得被溫柔以待。”

    “啪啪啪啪啪——”掌聲適時響起,一票人緊跟著起哄。

    “好!好!”廖然使勁鼓掌,用周邊人聽得見的聲音,“當真是靈宵文曲降我朝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厲害厲害!”

    周圍一圈男生鼓掌叫嚷得尤其賣力,趁亂你來我往圈地攪和,明裏暗裏致力於壓縮正經授課時間並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放飛自我。

    易溪手忙腳亂抽了幾張麵巾紙塞給夏冬榮,“我的老天爺,你這借機發泄的地方不太對吧……你別哭了,一會兒讓老師誤會找你發表感言就死了!”

    要命!她雖然讀“書”萬卷“閱”人無數,但也還是個正兒八經的鋼鐵直女好吧,最怕安慰人了。

    公開處刑完畢,周子衿終於能老老實實坐下。什麽“老子無所畏懼”,都是假的,她今天算是明白了。

    前麵周衍還在和廖然隔空對話,“嗬,你包年水軍吧。”

    廖然:“略略略承認人家比你優秀有這麽難嗎?你就是酸!”

    後頭宋俞摻和攪混:“大家把周衍是酸雞打在公屏上!”

    “寫得挺好,”周嘉驛突然開口,視線垂在語文教材上,沒有看她,牽動唇角輕飄飄道,“周悠悠。”

    周子衿一愣,他課桌上的輔導書正翻到《短歌行》那一頁。她挪了挪

    板凳沒多看他隱隱含笑的側臉,捏了支筆小聲道:“別老學周衍……”

    –

    下課鈴終於敲響,四麵八方血氣方剛勢力熊熊崛起。籃球、零食、八卦、內訌……操場塑膠跑道禿了幾塊最近正在整修,連續幾天沒有課間操的大課間爽到人起飛。

    “周嘉驛同學,最後一天拍攝了,可以采訪一下嗎?”

    旁邊協調上前補充:“問題不會涉及隱私的,不想迴答的你可以不說。”

    –

    “你為什麽會寫這篇作文?”工作人員站在攝像機後方問。下了課的教室亂轟轟的比九點的菜市場還熱鬧。

    周子衿不動聲色地眨了下眼,“你們都看到了,之前班裏語文小考,作文正好適合我這篇青春發泄文學。”

    ……求求不要再殺人鞭——屍——啦——

    “聽說你們都舍不得沈知許。”

    “舍不得也沒有辦法,”周子衿眯眼笑著往旁邊指了指,“有人比我更舍不得。”

    “靠!搞什麽啊廖然!明天就沒攝像機拍了,看我不整死你!”

    “衍哥,我開玩笑的嘛!”

    “嗬嗬,人生苦短,因為你總能給自己找到捷徑。”

    “你知不知道……”

    背景音裏男生們吵吵嚷嚷,幾個身影從鏡頭前晃來晃去,周子衿側過耳朵,“你說什麽?”

    工作人員:“你知不——”

    “啊。”周子衿突然吃痛地捂住後腦勺,壓著聲音痛唿一聲。她低頭緩了兩秒才轉過去,一眼鎖定到了罪魁禍首,麵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隻扯動嘴角:“周衍,你死了。”

    廖然手掌搭上周衍肩膀,綿綿道:“人生苦短,因為你總能給自己找到捷徑。”又對那頭喊:“姐,沒事兒吧?”

    周衍抬手揮開自己肩上的爪子,站起身順道使勁按了一下廖然的寸頭腦袋還嫌紮手,嘴裏咬著字嘲諷:“你一天到晚喊姐喊得還挺親切,不知道的得以為咱們三個桃園結義了。”他走到周子衿跟前彎腰撿起地上的教科書,背對著攝像機道:“錯了妹,不,姐,我錯了,錯了,成吧?”

    周子衿看周衍就跟親媽看親兒子一樣煩,剛想攆她哥走,誰知道周衍還沒說完。

    “我不會讓我們家多出一傻子的,你放心。”

    “多是不可能多的,有你一個已經吃不消了。”

    周子衿:“哪兒人少哪兒待著去,大課間別在教室裏浪費空氣,出門直走跟籃球場東邊三個大垃圾桶背對背擁抱就挺適合你。”

    周衍杵在原地沒動,周子衿伸手推他,麵無表情,“完事兒了沒有,完了就滾蛋。”

    周衍好不容易憋出來的幾句下聯都哽在喉頭出不來,居高臨下的優勢地位完全沒有對他產生buff加成。嘴皮子磨不過周子衿,他惡趣地伸手將卷住的課本往她頭頂一敲,又沒輕沒重的快速薅了把她腦袋,報複心得到慰藉,吊兒郎當墊著步子從原地消失。

    周子衿無動於衷,全程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瞧著周衍自我拉扯,對著他野完就跑的背影淡淡道:“小學雞。”

    眾人早已習慣這兄妹倆的日常相處模式,工作人員忍著笑繼續:“你知不知道她們叫你和周嘉驛周二cp?”

    周子衿一瞬間以為自己聽岔了。

    她看著麵前嘴角都快要咧到太陽穴的姐姐,臉上平淡的表情有種維持不住的衝動,心裏飛速默念——做大事者,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義正辭嚴地送上一句玩笑話:“嗑未成年cp犯法!”

    工作人員:“?”

    反應過來,節目組的人都因為周子衿的操作笑噴了,一向敬業的攝像大哥都忍不住手抖。

    後來,這期節目播出後。

    【嗚嗚嗚對不起,姐姐再等你們幾年】

    【姐妹們,聽到了嗎?官方說明年再嗑!(小聲逼逼)】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被周子衿笑死了救命】

    【什麽周二?!哥哥姐姐們嗑的是周三,作天作地小學雞哥哥他不香嗎?】

    【周二是你們的,大舅子獨自美麗[doge]明人不說暗話我饞大嫂這個位置很久了】

    【我們仍未知道那年周二cp的關係。】

    事實上,周子衿本人說出這話的時候內心難得慌得一批——

    沒想到你們居然是這樣的節目組!

    仗著是最後一天居然玩起刺激了?

    能不能搞點積極向上五講四美容易過審的!

    –

    頂樓走廊盡頭的空教室內。

    “你眼裏的沈知許是什麽樣的?”

    少年姿態隨意地坐在教室中間的椅子上,校服領口拉得低,微微露出了點鎖骨。有光從沒

    拉緊的窗簾透進來,空氣中的浮塵在少年的黑白校服周圍遊動。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眉眼一展,掛上了點意味不明的笑意:“不會讓他掉粉嗎?”

    “沒事,你說。”工作人員目觸到眼前少年和沈知許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眼角突突跳了兩下。

    “沈知許,”周嘉驛抱臂靠進椅背,雙腿閑適交疊,半笑不笑的,薄唇一啟一合,吐出幾個字:“斯文敗類。”

    –

    六月伊始的那節晚自習,模樣清俊的年輕男人終於沒有再跟他們穿著一樣的黑白校服了。和他待在一起一個月那麽久,似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漸漸忘了他本來的身份——那個活躍在大小屏幕,拿獎拿到手軟,開一場演唱會當地交通狀況堪比春運的內娛頂流。

    此時一身白襯衫黑西褲站在上麵的男人顯得肩寬腿長,給他們一種模糊的真實感。白襯衫挽到手肘,露出的一截手臂潤白又有成熟男性的線條感,他傾著身雙手撐在講桌上,隱隱可見皮膚下的血管青筋。

    這個時候,他又成為了那個所有人陌生又熟悉的沈知許。

    他雙眸總是帶笑,清冽的聲音如泉水撞擊深潭,清酒一般。

    “這一個月來打擾大家了。雖然我們林導演意在帶屏幕前的各位大人重溫記憶裏燥熱的青春期,爭取打造一款純粹的校園融入式節目,也想盡全力避免大家被外界幹擾,但我知道,我們的到來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了你們,在這裏呢,我必須給大家道個歉。”

    有男生在底下扯著嗓子喊:“你沒有!”很多感性的女同學們邊哭邊笑,整個教室氣氛跟小學畢業典禮似的。沈知許也停頓了片刻,笑容淡淡。

    周嘉驛側眸瞥了眼身邊的人,她嘴唇微抿,沒什麽太大反應,又不動聲色收迴了視線。

    “我看到很多觀眾從之前的質疑到產生共鳴,他們誇《重返》有情懷,誇它原來不是展示流量明星的秀場。”底下人又哄聲笑了。

    “但這些都無所謂。最讓我還有整個節目組樂於見到的是,他們發覺到了我隻是帶他們重返十七歲,迴歸校園生活的引子,而真正的主角,”他笑了下,“是你們。與其說《重返》是真人秀,其實它更像是紀錄片。當那些早已融入成人世界的觀眾突然想起他們也曾經是真誠純粹的少年,被少年的你們觸動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是值得的。”

    沈知許說了許多,多數是在迴憶跟四班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一會叫哄一會笑的聲音聽

    得隔壁幾個班心癢難耐。最後周衍還調侃:“沈同學,你迴去以後我們會給你打call的。”

    沈知許和男生們都笑。

    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竟對這位大名鼎鼎的國民第一大牆頭徹底改觀。從前還get不到為什麽女生都為他嗷嗷叫,現在隻要一聽到誰說沈知許不好,秒如身經百戰多年老粉上身速速反黑。

    ——實力口碑擺在這兒你是自戳雙目了還是眼珠子溜地上了?

    ——紅了這麽多年你以為是你整個容有那張臉就你也能行你也可以了?

    他來得巧,一切好像是始於夏天,又真正結束於夏天。

    沈知許掃了眼手腕,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輕跳了下。掩去眼裏意味,抬頭時視線隨意帶過某處,他彎著雙眼,一字一句道:“最後,那就祝大家,周二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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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離譜,劇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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