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迴課室的時候還沒有下課,走廊上非常清靜,沒有任何人跡往來。白熾燈照在雪白的瓷磚牆壁上,兩側半開的窗戶裏漏出教師們講課的聲音,規律而單調,令人昏昏欲睡。

    他迴到高三(1)班課室門口。課室門虛掩著,裏麵沒開燈,他正準備推開門,卻聽見裏麵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沒想到這個時候課室裏居然有人,他愣了一下,開門的動作遲緩了一些。

    他聽見課室裏麵的人不耐煩的聲音了,這個聲音他認識,是那個之前經常來找葉川的薛依然。楚澤對薛依然沒有什麽好感,他的直覺讓他對這個長相清麗的語文課代表喜歡不起來。

    楚澤的導師曾經交代過他,因為精神力特殊,他的直覺對他的理性判斷的影響比一般人大得多。這是一種不太美妙的狀態,因為這意味著他的主觀臆測會被錯誤地誇大,很容易導致偏執或者妄想症。在他重建精神圖景的過程中,導師曾經對他進行過自我約束的特殊訓練,但是效果顯然不顯著。他仍然時常能感受到許多莫名其妙的情緒,比如說現在,他明確地意識到了自己對薛依然的厭惡。

    。楚澤試圖努力糾正自己的觀點。薛依然這個時候在課室裏做什麽?也許是逃課了,或者想和誰幽會呢……不,不能這樣想,她是你的同學,你要客觀公正地對待她。再迴憶一下?對了,薛依然上課之前已經請過假了,她說身體不舒服留在課室裏休息……可是誰又知道她是不是裝病呢?看她那一臉婊相,說不定背地裏籌劃著什麽詭計……

    他透過門縫朝裏偷窺,發現薛依然在跟別人打電話。他的理智告訴他,偷窺別人的隱私是不正確的行為,他現在應該離開,等下課鈴打響了、同學們都迴來了再進課室。可還沒有等他控製著自己離開課室門口,薛依然的聲音已經清晰無比地傳入了他耳中。

    “你煩不煩啊,我說過很多遍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有功夫攛掇我勾`引哨兵,不如自己多去訓練場打幾靶啊。”薛依然坐在課桌上,握著手機說。她手機上墜著的水晶雪花掛飾輕輕晃動著,看起來和葉川手機上掛著的水晶蝴蝶結簡直就是同係列。“葉川我自己會搞定……不就是一個哨兵嗎,我就不信我撩不動。”

    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徹底斷裂,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楚澤腦子裏忽然像火山爆發一樣炸開了鍋,什麽都感受不清楚了,耳邊隻剩下巨大的蜂鳴聲。

    憎恨,厭惡,恐怖的憤怒,以及幾乎讓他發瘋的嫉妒。

    有一道冷笑著的

    聲音從他腦海深處傳來,滑膩又冰冷,像爬行動物細膩的鱗片沿著枯藤摩挲上攀,直達他最不受控製的那根神經。

    “看見了嗎?她在挑釁你。她竟敢覬覦你的哨兵……她怎麽敢?!那是你的哨兵!是你的!你一個人的哨兵,你怎麽能讓別人碰他!!!”

    “殺了她!把她碎屍萬段——她怎麽能不去死呢?!”

    他麵無表情地推開了課室的門,邁著僵硬的步子走了進去。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楚澤沒有留下任何一點有效的記憶。

    他隻記得整個視野都蒙上了一層血淋淋的濾鏡,映在他眼中的幾乎就是地獄般的場景。整潔的牆壁腐朽濺滿鮮血,課桌灼燒成焦黑的木炭,鋼筋扭曲著從天花板裏戳出來,吊燈砸在地上摔得稀爛。整間課室搖搖欲墜,邊緣像破碎的畫紙一樣潰散。無數幽黑的陰影圍繞著他尖嘯盤旋,堵塞他的聽覺。

    他畏懼著自己歇斯底裏的興奮,近乎崩潰地想要毀滅什麽。

    “楚澤?”

    有人疑惑地發問。

    隻有這個聲音是不一樣的。清澈又安全,穿越重重血影直達他靈魂深處,一瞬間將他從瘋狂的幻覺中喚醒。楚澤身體猛然僵硬,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眼前血淋淋的重影一層層疊合,還原出世界原本的樣貌。

    被推得亂七八糟的課桌椅,散了一地的課本,整潔雪白的牆壁,還有平整的天花板。以及他麵前的薛依然。

    薛依然被人用筆袋塞住了嘴,睜大眼睛驚恐地發出嗚嗚聲。她倒在散亂的課本中,滿臉都是血和眼淚。她可能什麽地方骨折了,拚命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總是跌迴去,隻能不斷地手腳並用往前蠕動,乞求能離麵前的惡魔更遠一點。

    這算什麽?誰做的?楚澤茫然地想。我嗎?打人是不對的,我怎麽能打人啊。

    “哥哥?”他背後的人又輕聲問了一句。他猛然轉身,愣愣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葉川。

    他叫我什麽?他為什麽會在這裏……等,等一下,不行,不能讓他知道我做了什麽……不對,我打人了,學校會不會勸退我,這會給父親和導師帶來麻煩嗎?

    葉川見他沒有反應,幹脆推開教室門走了進來。楚澤覺得自己應該往後退一步,可他的雙腳仿佛被人釘在地上,一步也動彈不得。

    葉川走過來抱住他,把他的頭按進自己肩窩裏。

    少年身上還帶著劇烈運動之後的味

    道,熱氣撲麵而來,濃鬱得令人窒息。楚澤不知道應該做什麽,他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導師曾經提過的“應激反應”中,但是意識又有些麻木,轉不過彎來。

    “澤澤,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葉川盡量放輕了聲音,溫柔地詢問道。“澤澤,你冷靜一點,沒事的,放輕鬆。”

    “我打人了嗎……?”楚澤茫然地小聲問。

    “沒有,沒關係的,不要害怕。”葉川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指尖插進他的頭發裏輕輕地順著。“這不是你的錯,都怪她惹你生氣了,你不要害怕好不好?來,跟我說說話。”

    楚澤機械而僵硬地重複著同一句話:“我打人了……”

    “沒事的,你打了也沒關係。”葉川輕柔地安撫道。“有我在,你想做什麽都沒關係。不要說打人了,你想殺人都沒問題……好啦,現在聽我的話,不要緊張,嗯?”

    楚澤愣愣地點點頭。

    葉川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扶起來,認真凝視著他的眼睛:“哥哥現在聽我的話。不要說話也不要動,全都交給我處理好不好?你不要害怕,什麽事都沒有,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我會保護你的,聽見了嗎?”

    楚澤再次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好,我數三二一,就準備開始,好不好?”葉川誘哄道。“三,二,一——”

    繁雜的腳步聲在門外漸近。

    葉川猛然遮住他的眼睛,抱著他的腰轉了個身。課室中情形立即反轉,變成薛依然倒在血泊裏,葉川挾持著楚澤麵對下課歸來的一眾師生。

    “都別動。”哨兵咧開嘴,威脅似地露出小虎牙。他兩眼發紅,瞳孔緊縮,像狩獵者一樣緊張而興奮地巡視著麵前的向導們。

    門口的同學們慌張地小聲驚唿,幾個膽小的向導姑娘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我說!”緊繃身體的哨兵尖銳地拔高了聲音,“都別動!”

    “都站在原地不動,別刺激他!”相對而言經驗更豐富的精神力應用課老師叫住了那些因為恐懼而想要逃跑的孩子。“他隻是發哨兵感官神遊症了。”

    葉川咯咯笑著,挾持著楚澤往後退了一步。

    處在應激反應狀態下,楚澤對外界的感知原本就遲鈍,被葉川遮住雙眼之後更是幾乎什麽都感應不到,也不知道“外麵”現在是什麽情況。他隻感覺到自己被一股哨兵的味道包裹著,安全又溫暖,這讓他意外地放鬆了許多

    。

    教室中對峙還在繼續。高三(1)班的異樣很快吸引了其他班級的同學過來圍觀,趴在課室臨走廊一側的窗前看熱鬧,又被各自班級的負責老師驅散。

    精神力應用課的任課老師意識到,拖下去情況也許會更加不妙,於是小心翼翼地伸出精神觸手,朝葉川探去。可是她的精神觸手剛一接觸到葉川的精神領域,就被一層厚厚的鱗壁阻擋了開來。

    她不死心,繼續試探著朝裏潛伏進去。葉川的精神屏障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一條大得近乎恐怖的蛇獸嘶吼著衝過來,嚇得她臉色發白,趕緊撤出了自己的精神觸手。她的精神意象——一隻波斯貓——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她腳邊,弓起背豎起尾巴炸開了全身的毛,警惕地瞪著葉川的方向。

    葉川挾持著楚澤後退了一步,受到冒犯似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咆哮,以示警告。

    老師手心裏冷汗都滲出來了,她意識到自己的水平不足以處理這次突發事故,應該立即尋求其他人的幫助。但是她現在處在葉川的警惕範圍內,根本不能隨意動作,否則很容易被當成攻擊目標。

    正當場麵陷入僵局的時刻,有人撥開人群走了進來:“發生什麽事了?”

    老師下意識地提醒:“請不要靠得太近……”

    來人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張工作證,老師立刻沒有二話,用看救命稻草似的目光望向他。

    《白塔榮譽導師證》。

    找遍全聯盟,能在這樣的年紀裏取得這張證件的,也就隻有那麽一個人。

    白發的青年往課室中掃了一眼,立刻理清楚了眼下是什麽情況。葉川見他出現,顯然也十分震驚,狂熱的表情都僵**幾分。

    “過來。”他說。

    葉川又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過來,”白發青年重申了一遍,麵無表情。他身周波瀾似的柔和的精神力擴散出去,安撫了周圍那些學生們緊張的情緒,巡遊一周後像巨浪一樣劈頭蓋臉地朝葉川砸了過去。“還要我過去請你嗎?”

    葉川被洶湧的精神力糊了一臉,腳下一個踉蹌。他瞪著站在眾人之前的青年,猶豫了片刻,鬆開手,慢慢朝白發青年走過去。

    遮擋視線的手掌鬆開,楚澤眼前驟然又恢複了光明。他極不適應地眯起了眼睛,視野震蕩了片刻之後恢複清晰,讓他看清楚了目前的情形。

    他一眼就看見了立在人前的白發青年,正是他

    剛才在六樓長廊裏遇到的人。

    我一定還在哪裏見到過他。楚澤想。這個人的樣子太熟悉了。

    葉川不情不願,一步一步地蹭到了青年麵前,青年交代老師“趕緊帶受傷的同學去醫務室”,又低聲對葉川說了一句“去我辦公室”,轉身就要走。一旁的老師連忙出聲阻攔:“請等一下,應該先帶這位同學去級組辦公室……”

    “我是白塔榮譽導師,去我的辦公室也一樣。”青年淡淡地說道。

    老師仍然有意見:“可是……”

    浩瀚的精神力覆蓋下來,壓得她冷汗涔涔,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青年瞥了她一眼,說:“有意見,讓你們首席來跟我提。”他說完就要走,葉川趕緊跟上,走了幾步,又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迴頭大聲喊了一句:“對了,破壞公共設施的賠償款青塔出全額!”

    白發的青年不得不又停下腳步,有些好笑地迴過頭看著他。

    “看什麽看!”葉川毫不客氣地瞪了迴去。“你拿我賣了大半個海央平原,還賠不起幾張課桌嗎?!”

    “行行行,”青年無奈地答應。“那麽現在,請您朝我辦公室邁開您價值半座白塔的腿吧?海央平原少爺。”

    葉川這才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跟著他走了。

    等到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人群裏,同學們才一擁而上,幫老師將受傷的薛依然送到醫務室去。若蘭沒有跟著去,她急切地跑過來安慰楚澤:“楚澤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受傷?”

    楚澤愣了好一會兒,搖搖頭,在若蘭的噓寒問暖裏總算是迴過神來了。他一邊對若蘭說“我沒事”,一邊坐迴自己的座位上。

    他總算想起來那個白發青年為什麽那麽眼熟了。

    那是聯盟男神,青塔首席向導,白塔榮譽導師,榮譽迴廊左側最後一張畫像的主人。

    傳說中的聯盟最強向導,葉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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