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和荀家老夫人不對盤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一個出自詩書世家,連近身伺候的丫鬟都充滿了文化氣息,一個出身農戶之家,常用字都認不全。

    荀老夫人固然不把小門小戶出身的章氏看在眼裏,章氏也覺得荀老夫人說話做事太過拽文,規矩過多,不是能同她脾氣相合之人。

    故而兩人的確沒有什麽共同語言。

    除此之外,章氏同兒媳荀越也一直有心結的,認為是荀家主君和老夫人沒有把女兒教好,明明兩人之間隻是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把事情說開了就能解決,好好的日子不過,卻非要鬧到離姻的程度,她也實在搞不懂這個兒媳究竟在想些什麽。

    有這一些前因在,一聽思齊要去荀家給老夫人拜壽,章氏心裏就有些不大得勁。

    思齊在章氏手下討生活慣了,對於章氏的心思可謂是了如指掌,聽了章氏這話後卻也並不覺得奇怪。

    思齊對付章氏向來最有一套,對於章氏的拒絕,她不反駁也不相勸,隻是抬頭對章氏道:“阿父一早就說了,今年要給您做五十大壽,輕易馬虎不得。此番外祖母做壽,我去荀府給外祖母拜壽也好長長見識,迴來幫阿父籌辦起祖母壽宴也更是容易一些。”

    聽了這話以後,章氏神情有了一些鬆動,劉贇也出聲表示讚成,直言荀家幾位兄長對自己很是支持,朝裏朝外幫了自己不少,若是沒有他們的幫助,自己也不可能過得這般順利。

    荀家畢竟是有名的世家,有人才也有人脈,同其他諸多世家都結有殷勤,盤根複雜,輕易動不得,就連曹操也要敬著哄著。

    所以劉贇從心底裏是讚成思齊和荀家來往的。

    思齊看劉贇出聲相幫,忙對著章氏趁熱打鐵道:“既然舅母都說了要來接我過去,祖母隻管在家歇著便好,不必勞動您再陪我出門,若是當日我迴來得早,就去北街那家杏芳齋給您買幾樣您愛用的果子,帶迴來孝敬您可好?”

    聽了劉贇和思齊這一通話後,章氏這才多雲轉晴:“你去罷,自己當心些,若是遇上什麽事,隻管叫人迴來通傳一聲便是,祖母給你撐腰。”

    ==

    劉贇和思齊會準時過來赴宴的消息很快傳迴了荀家。

    聽到婢女稟報此事之時,荀老夫人正坐在那裏用膳,聽說了章氏又是腿疼,要在家中休養,不能赴宴,便對在一旁布菜的三兒媳笑道:“隻要我的阿瑛要來,旁人我是顧不得的,她年紀也不小

    了,身上時長有個病啊痛的不過來也好,省得到時怠慢了她,反倒不好了。”

    畢竟她兩人最是說不到一起去,勉強到成一處也是雞同鴨講,偏生她和章氏輩分相當,逢上這種宴席總要坐一起,低下小輩和客人們都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就算心中厭煩也要作出一副和睦的樣子,真是讓人難受得緊。

    想到這裏,荀老夫人不由感歎出聲:“我的阿瑛也真是不容易,日日要跟這種人待在一處,也真是為難了她。說起來,阿越又是許久沒了消息,如今她們江東那邊也不甚太平,想來府裏用宴卻又是不能了。她阿父雖然嘴上不說,實則心裏頭最是想得厲害呢。”

    好在阿瑛如今還在許都,到時過來府上赴宴,想來也能慰藉主君一二。

    轉眼間就到了荀老夫人壽辰這日。

    曹操還在前線打仗,荀彧也沒有迴來,荀老夫人的本意是不想大辦的,奈何這許都城的宗親和官眷們都太過熱情,宮裏皇帝皇後早早放了好些賞賜不說,又有曹操的夫人卞氏帶頭、諸多夫人紛紛送禮,一時之間,整個荀府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府上三夫人一早就過來景園接思齊去荀府,哪知章氏一大早起來又犯了拗勁兒,拘著思齊給她打扮,換了一套又一套衣裳,等兩人再出發時候就晚了一些,到了祝壽廳上人都已經齊全。

    思齊由三舅母引著上來拜見老夫人,在座的卞氏等人看到思齊都不免眼前一亮。

    眼前的小娘子雖然隻有七歲,卻已然有了極為出眾的氣質,麵龐五官無不精致,讓人在眾多人群當中一眼便能注意到她,想來日後必當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荀家人本來就長得好,荀越更是出了名的美人,而劉贇也是一副極好的相貌,不論氣質還是顏色在許都城中都尤為突出,思齊長成這樣倒也不在眾人意料之外。

    荀老夫人也知道今年年初剛剛發生了一場宮變,雖然她對裏麵事情知道得並不十分詳細,但依著她的聰慧,也明白如今漢室劉贇等人在許都城中境況越發艱難,比往日更甚。

    荀老夫人將自己拉到自己身邊,對著思齊從頭到腳細細關懷一番,表現得極為親近重視。

    這也等於是表明了荀家對思齊的立場,希望在座的世家女眷能看在她的麵子上,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是針對思齊。

    思齊明白外祖母此舉的用意,心中感動。

    剛生下她不久後,母親荀越就和劉贇離姻,過上了新的

    生活。

    小嬰兒眼睛發育不夠,看不到太多東西,即便思齊是穿越而來,卻也因著生理限製無法看清。在思齊的認知當中,荀越隻是一個模糊的女郎形象。

    但即便看不清母親的樣子,思齊和荀越也隻有兩三個月的相處時間,但在思齊的記憶當中,阿母是個文雅柔和的女子,隻要靠在她的懷中,就能讓思齊感到安定和溫暖。

    大家都知道荀家護短,荀彧日常對這個侄女一向是關照有加,如今思齊在機緣巧合下又成了郭嘉的女弟子,而她的阿父劉贇本身也是個妙人,雖然如今漢室同比不得以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光是輩分和爵位就能壓在座的所有人一頭。

    故而即便思齊隻是個七歲的小娘子,在座的眾位世家出身的娘子也都不敢小覷。

    思齊坐在荀老夫人身邊用過茶水和糕餅後,荀老夫人便笑著放了她出門:“我們上了年紀,說起話來嘮叨,你們這些小娘子大抵是聽不大慣,拘在這裏也難受,不如出去逛逛。長倩哥兒幾個前兒還念著你呢,這時候過去怕是要要樂壞了。”

    荀老夫人口中的“長倩”正是荀彧的嫡長子荀惲,字長倩。

    荀惲比思齊還要大一歲,雖是少年卻行事穩重,很得府上長輩的欣賞,即便挑剔如章太夫人,見到荀惲迴迴也都是誇讚。

    思齊對著廳上長輩們行了個禮,跟著府上婢女出門,往東邊幾位公子的住處走去。

    思齊和荀府一眾堂兄弟、姊妹關係都不錯,雖然平日裏見得不多,但荀家幾乎個個都是聰明人,和一早就在早慧方麵開了掛的思齊是一路人,聊起天來也都在一個頻率,故而交情十分不錯。

    家裏幾個孩子一早就聽說思齊要來,都早早在荀惲的院子裏候著了,一見到思齊便笑著迎上來說話。

    郭嘉在潁川和許都十分有名,聽說思齊成了郭嘉郭先生的弟子,眾人對於思齊拜師後的生活都十分好奇,拉著她問起了這幾日在郭府上課的事情。

    思齊滿打滿算隻去郭府上了半個月的課,也沒有太多見聞能對荀惲等人說,麵對著幾個表姐妹期待的眼神和幾個表兄弟為了聽故事特意遞到她跟前的零嘴兒,思齊還覺得蠻不好意思。

    思齊講完這幾日在郭府念書的經曆後,孩子們又展開了隨意的聊天。

    思齊坐在一旁吃著甜瓜安靜傾聽,發現雖然是孩子們之間的閑聊,但依然很值得一聽。有對各門等功課的探討,也有對平日裏看到的曆

    法、地理書籍的探究,還有不少關於人際交往為人處事方麵的交流,其深度和廣度都遠遠超過這個年紀孩子該聊的話題。

    參加這場座談會,給思齊的感覺是愉悅而輕鬆。

    沒有牢騷,沒有動輒抱怨,除了接受新的知識,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了一種昂揚向上的對學習、對生活的積極態度,滿滿都是“正能量”。

    這也的確是一個蒸蒸日上的世家大族該有的二代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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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家素來不喜歡折騰客人,荀老夫人這種明白人更是如此。

    未時剛過,老夫人的生辰宴便結束了,賓客們也想喝茶的可以去廳裏坐著聊天,若是覺得累了,不想多待,也可以早早迴家歇息。

    曹操的夫人卞氏也在外累了一天,迴到司空府中換下衣裳卸去釵環,正準備去榻上稍作休息之際,貼身婢女阿雅呈上來一封信件,道是外頭主君差人送過來的。

    一聽說府上收到了曹操來信,卞氏立時也不困了,忙坐在妝台前拆起信來。

    卞氏是歌女出身,從前識字不多,也是入了曹操後宅後才開始試著念書寫字。

    卞氏是聰慧之人也是好學之人,不過幾年間就學得有模有樣,如今不論讀信還是迴信對她來說都沒什麽難度。

    曹操先是在心中給卞氏報了平安,簡單寫了幾句前線戰況後,又用了不少篇幅誇讚了曹丕在外的表現。

    除此之外,曹操又著重說了需要卞氏幫著去做的一件事。

    這次對上袁紹,多虧了黎王劉贇多番協調,朝中反對聲不多,皇帝也安穩,讓他在外也能沒有後顧之憂。

    記得剛出了正月那場府宴上,他還答應了劉贇替他家小娘子求個封誥,可後來先打劉備後打袁紹,反而把這件事情給拋之腦後了。劉贇是個可用之人,待他素日不薄,既然答應了的事情就不好這麽不了了之。

    信的最後,曹操托付卞氏,替他去景園告知黎王和太夫人一聲,這事他一直記在心上,等打敗了袁紹大勝歸朝,一定把這事給黎王辦妥了,請府上莫要擔憂。

    給黎王家的小娘子討封號,最起碼也要是個翁主。

    既是翁主,必當是要有屬於自己的封地,這事劉協說了都不算,畢竟如今土地的處置權都在曹操手裏,他說要好好辦自然就能落實下來。

    既是曹操親自寫信來催,卞氏十分重視,第二日起了個大早便來了景園。

    荀府有幾個孩子同郭奕有交情,托思齊給郭奕帶了禮物迴來。思齊一早就去了郭府,將從荀家帶來的禮物給郭奕送去,順便準備了幾樣小食和瓷具帶給郭奕。

    等思齊迴府時候已是將近午時,當她去到章氏屋子給祖母請安時,卻發現章氏這邊早已來了一位客人。

    兩人正就給曹丕說親的事情討論得火熱,見到思齊進來才止住了話頭。

    思齊是學理科的,曆史方麵隻是說是個半吊子,看史書也跳著看,隻看自己感興趣的人和事。

    思齊知道曆史上的甄宓是文昭甄皇後,故而在她的認知裏,一直以為甄宓就是曹丕是原配,而卞夫人方才卻道,她和曹操已經給曹丕挑好了正妻,等曹丕這次征戰歸來就完婚,顯然她的認知和曆史還有些出入。

    思齊對卞氏並不陌生,不管是在宮宴還是日常做客時候,倒是經常能夠遇上。

    卞氏對思齊或者說對整個黎王府的人都很和善,相處起來也舒服,思齊對她一直很有好感。

    而卞氏和章氏也聊得十分投機。

    兩人的出身都很一般,和這許都城中的世家夫人和宗室女眷不大一樣,後來也都是靠著容色和子嗣才起來的,境遇相仿,想法也有一些共同之處。

    更兼章氏對曹操的第一人夫人丁氏印象不佳,這也導致了她看卞氏就尤其順眼了些,比起旁人又更是投緣了幾分,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就聊了許多話,還熱情邀請卞氏到時一定來參加她五十歲的壽宴。

    思齊給兩位長輩請了安,看章氏沒有將她支走的樣子,便依著規矩乖巧地坐在了一旁。

    等到思齊落座後,章氏才想起一事,對思齊道:“今兒清晨你阿父來訓過你,聽聞你一早去了先生家中便讓我告知你,迴府後去他書房一趟。”

    思齊應了一聲,告退離開了章氏的房間,給兩位長輩討論曹丕婚事留下了更大的空間,心中的八卦之火卻在隱隱作祟,恨不能留下再聽兩刻鍾後再去書房尋劉贇。

    說來也巧,劉贇找思齊的事情也跟章氏的壽宴有關。

    眼看著家裏老夫人的壽辰快到了,因為是整壽,府上少不得要大辦一場。

    劉贇便想著給遠在荊州的劉備也寫一封信。

    雖然劉備他人如今不在許昌,但是該有的禮道還是都要有的,而且要比旁人的請柬更提前些送出才行。

    即便劉贇知道劉備不會冒險

    前來。

    除非他不要命了。

    可是今年春天不光來得晚,就連這風也比尋常春時更大一些,劉贇出師未捷,剛想好要寫信的內容,出門時候手被風刮起來的門給擠了。

    思齊一直以為這種橋段是電視劇裏才會有的情節,沒想到古代的門這麽不經吹,實踐起來是真的有可能的。

    思齊看劉贇的手包得不是一般的美觀,便忍不住稱讚了一句“好看”。

    劉贇低頭看了看手上包紮的傷口,道:“是一個叫華佗的醫官幫著診治的,據說挺有名的。”

    她阿父不過是手被門給擠了,要華佗幫著包紮救治?

    思齊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殺雞用牛刀。

    劉贇看思齊表情有些不對,心中覺得奇怪:“阿瑛想什麽呢?”

    “沒什麽。”思齊道,“就是覺得華佗這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

    劉贇:“是啊,據說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所以太醫令那頭就請了他來診治。”

    言下之意,隻是因為對方醫術好才有了給他包紮的資格。

    思齊被劉贇噎了一下,有些無語。

    劉贇招手,讓思齊過來坐在案旁,用沒有傷到的左手將筆遞給思齊。

    思齊接住劉贇遞過來的筆,抬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做什麽?”

    劉贇道:“你來執筆,替我給玄德去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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