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眨眼即過,而一整天的考試也在學生們神經緊繃地做題過程中很快結束了。


    當班主任淡淡地宣布:學校決定趁著公布月考成績以前,在這周六組織一場春遊活動,給大家好好放鬆一下時,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猛虎歸山蛟龍入海地歡騰喜悅——除了對集體活動不感興趣的尹夏初,以及對此不屑一顧卻還不能表現出來的簡心。


    ……無聊。


    這是兩人心中同時冒出的想法。


    當然,這是由校領導統一下達的指令,輕易不能退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種放鬆玩樂的活動,高三年級自然是無暇參與的,但是作為還有一些時間可以逃避現實的高一高二們,還是有權利揮霍的——特別對高二的學生們來說,這應該是高中生涯最後一次以集體的名義外出活動,因而也更為期待和珍惜。


    此次出遊,是高一高二分開活動,高一被分到了市中心的科技館,而高二年級則是出乎意料卻得到歡唿雀躍讚成的星輝遊樂園。


    身為高二(6)班的班主任,簡心當然是不能推脫隨行的,哪怕理論上說,星期六並不在正常範圍的工作時間以內,而她也真的對照顧一群半大孩子毫無興趣……好吧,鑒於遊樂園這個隻在記憶中出現過的地方讓她有一點好奇,簡心決定還是耐著性子勉強陪她們一起去好了。


    誰讓她是一個愛崗敬業的好老師呢?


    可就在不久以後的星期六上午,在學校為學生們租賃的金龍大巴的最後一排位置,戴著墨鏡虛弱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時,簡心開始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地妥協了——早知道就該讓那個錢有餘來搭班!


    這個大巴司機到底是怎麽開車的?


    能不能……嘔……平穩、一些……嘔……了……


    靠著絕大的控製力和精神力,通過一遍遍地默念被簡父放在書房顯眼處的《黨章》來轉移注意力,這才漸漸緩過了那股子惡心的勁兒,隻是到底有些神色懨懨,出遊的興致全無。


    ——沒想到這具身子不暈機不暈船,也不暈四個輪子的小汽車,而隻暈……大巴士。


    這種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仿佛在雲端跌宕起伏的顛簸感,實在是對精神的無上摧殘。


    簡心揉了揉太陽穴,在邊上體貼地遞過來一瓶擰開的礦泉水以後,毫不矜持地喝了幾大口。正要道謝,卻感覺嘴裏被塞進了一顆酸酸的話梅,大量唾液瞬間分泌,若不是她反應迅速地合上了嘴,怕是要出個大糗——“高中女教師口水滴落三千尺,疑似坐大巴顛壞了腦子”的頭條可能就會出現在明日的小報紙上。


    舔了舔被酸得一個激靈的牙齒,鼓著一側的腮幫子,簡心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緩解了她的難受卻又差點害得她丟臉的尹夏初。後者抿著嘴,朝她斯斯文文地一笑,好似一點兒都沒有為了之前的“陷害”報複的意思。


    “……謝謝。”再不甘願,基本的禮儀涵養也不允許簡心太過失態,因而她雖然表情不怎麽熱切,卻還是低聲道了謝。


    “暈車嗎?”尹夏初將方才簡心喝過的水擰緊,放到她手邊的格擋,又把喂給她的話梅自己含上了一顆,感受著那股強烈的酸味席卷整個口腔,待那酸勁過去以後才笑著問道。


    “嗯。”沒有去追究對方擅自離開座位,坐到自己身邊後又沒有打算離開的緣故,念在對方解決了自己的惡心感,簡心點點頭,不冷不熱地應道。


    “這是病啊,老師。”看著她這幅生人勿擾的虛弱樣子,尹夏初忽然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故作擔憂地說道。


    大概是不願見到她蔫頭耷拉的模樣吧。


    在尹夏初心裏,這個經曆過車禍後便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的人,帶給她與以往截然不同卻又極其深刻的印象,就如同這人本該是張揚的,自信的,神采奕奕的,而不是這種幾乎病重般的羸弱……這讓她有一種莫名的恐慌,無法辨別的心疼與自責,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一樣。


    這種感覺來勢洶洶,又無跡可尋,實在教人費解。


    “你有藥啊?”身體不適的簡心不耐煩地掃了一眼比往日聒噪也比往日愛管閑事的尹夏初,也顧不得什麽涵養,冷聲反問道,心裏卻已經做好接下一句話的準備,“那就閉嘴。”


    沒想到尹夏初微微一笑,從包裏掏出一盒藥片,順勢點頭道:“對啊,我有藥。”


    “……”這下,閉嘴的人成了她自己。


    無奈地看著賭氣地將頭撇過去的簡心,尹夏初好笑地收迴了手,到底沒有再勸,也沒有再逗弄她,而是將小顆的暈車藥掰碎,指尖使力墊成了粉末,撒進了簡心手邊的水中,打算等她迴程的時候勸她喝一些。


    之後則是一路相安。


    在車廂裏其他人都興奮得唧唧喳喳說個沒完的吵鬧中,這個角落的寂靜倒是不那麽惹人注意了。


    到達目的地以後,學生們便按捺不住興奮,一個個躍躍欲試著要奔向心儀的遊樂設施,隻等著老師們一聲令下放行。


    簡心也沒有多拘著她們,不像其他老師那樣三令五申地叮囑,揮揮手便解散了諸人,隻約好了集合的時間,隨後便戴著墨鏡,漫不經心地跟著人流隨意逛著。


    而尹夏初則遠離了大部隊,專挑人跡罕至的地方去,獨自躲清靜。


    能有借口離開那個冰冷的家,她自然不會不願意的——隻不過,她既不喜歡一紮堆的打鬧玩耍,也對那些五花八門的遊藝設施不感興趣,隻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挨到時間結束便好。


    走了一刻鍾,避開了喧囂的人群,終於找到一片幽靜的小樹林。


    空地上穿插著各種青蔥茂盛的植被,像是專門用作觀賞休憩的植物園,兩排供人休息的長椅被高高的灌木叢相隔,前後互不打擾,也難以發覺對方,倒是個理想的落腳處。


    從隨行的包裏取出執筆,尹夏初閉上了眼睛,開始在心中勾勒這幾日時常跳出來的夢境,半晌過後,靈巧的手指抓著鉛筆迅速描繪了起來。


    不一會兒,大致的輪廓便躍然紙上——那是兩個服飾古樸的小孩兒,一道坐在庭院裏看書,小的纏著大的那個喋喋不休,大的卻有些愛答不理。她不記得是在哪裏見過這兩個小孩,隻是憑著印象隨手畫了下來,待要畫到臉時,記憶卻一片模糊,怎麽都落不下筆。


    以為四下無人,卻不料背後忽然傳來了動靜,她靜默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唿吸。


    原先背後的灌木悉悉索索地,她隻以為是風吹拂的響動,便沒有太在意,仍是專注於手中的速寫,隻是過了一會兒,怎麽都記不清夢中那兩個女孩的臉,思緒便有些飄忽,再難以集中注意……這注意力一分散,便察覺到了背後不同尋常的動靜。


    “你說,那個臭小子是不是又約你了!”一個驕橫的女聲忽然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你又亂吃什麽飛醋?我不是馬上就拒絕了麽。”另一個溫柔的女聲好脾氣地解釋道,言語間都是耐心,“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這是唱的哪一出?


    二女爭一夫?閨蜜因情反目?


    聽那兩人的聲音,想來年紀也不大,或許正是別班的女生,與她一道挑了這僻靜的地方,不過自己是在躲懶,而這兩人大概是要解決一些“私人恩怨”吧。


    不過是為了一個男人,何苦來哉?


    她自來最是看不上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更不能理解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放棄友情的抉擇——兩情相悅自是難得,朋友之義就不值得珍惜了麽?


    若是那追尋的“真情”需要其他既有的感情讓步,在她看來,還不如不要。


    不過,這也隻是她一家之言罷了。


    其他人怎麽想,左右與她沒什麽關係,她也懶得理會,隻是恰好遇上了,心下不免有些怫然。


    尹夏初筆端一凝,微微蹙起了眉頭,抿直了嘴角不說話,心裏既有著被打擾的不悅,又有種莫名其妙就落得偷聽的尷尬,想著是否該弄出些動靜,好教對方察覺自己的存在,後續的發展卻教她微微一愣,忘了反應。


    “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而我隻能……唔、唔……”不滿的抱怨陡然間被打斷,隨後便是一陣教人臉紅心跳的嚶嚀,伴隨著一點曖昧的“唧啾”聲,令人不自覺便浮想聯翩。


    在網絡飛速發展的年代,就算不費心去關注,那些聲色犬馬的消息也仿佛自己生了腿似的主動往人眼前湊,不要說尹夏初這樣即將成年的高中生了,便是才剛開始背起九九乘法表的小學生也未必沒有見過那些“情不自禁”的旖旎畫麵——以她的心智反應,自是一下子就猜出了那兩人的後續發展。


    也正是因為清楚地知曉那靡靡之聲代表著什麽,才更教尹夏初手足無措,再難保持鎮定。


    關係親昵的女生,在□□並不少見,甚至摟摟抱抱也屬正常,但是親密到會交換唿吸的“閨蜜”,那可就……耐人尋味了。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她是裝作不經意地發出一些響動,暗中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呢,還是就這樣隱瞞自己的行跡,等到兩人離開,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呢?


    尹夏初正舉棋不定的時候,卻發覺那忘我的兩人已經雙雙停了下來,而那道溫婉的女聲更是冷靜地喝問道:“誰在那邊?”


    ——好吧,這下子,看來是不用糾結了。


    ……真是麻煩。


    微微歎了口氣,收起手中未完成的畫作,尹夏初拍了拍身上的灰屑,無奈地轉過身,麵對那兩個帶給她些許驚嚇,也被她所驚嚇到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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