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海澈迴到家中,父子相約在書房談判。


    海劍青有著健碩的體魄和剛烈的性格,年輕時候脾氣火爆,員工見到他就如老鼠見到貓,進入中年後開始修身養性,但麵部線條仍舊偏於剛毅冷酷。作為一個在集團裏發號施令慣了的領導,他在家裏並不善於與家人溝通,安瑾熙又是千金小姐脾氣,被雙方家長硬搓合在一起的兩人誰也不懂得退讓。他心裏有初戀,她在外麵也有男人,海澈的出生並沒有改變他們之間緊張的夫妻關係,兩人數次鬧離婚,在雙方家長的高壓下,婚沒離成,逐漸長大的兒子卻與他們離了心。


    海劍青喜歡看軍事節目,非常欣賞那些有著一身健碩肌肉、鋼筋鐵骨一般的真男人,而海澈長到十五歲,臉色依舊蒼白,說話細聲細氣,身體孱弱得象豆芽菜,三天兩頭住院治療。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極端的失望,數度懷疑不是他親生的,甚至在醫生暗示海澈的病不樂觀,恐怕要做好心理準備時,他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


    就連安瑾熙都準備放棄了,誰也沒想到,醫生斷言活不過一個月的海澈挺了過來,從此象換了個人,什麽都肯學,什麽都敢嚐試,等到身體一天天好起來,開始努力學習擒拿格鬥,甚至還成了射擊俱樂部的會員。海澈的銳變讓他刮目相看,他開始對這個兒子關注起來,隻可惜為時已晚,此刻他就算想把一顆心掏出來,海澈也不屑一顧。


    曾經見到父親就發抖的海澈身高已經超過了海劍青,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他心目中的兒子模型,今天,終於向他當麵叫板了。


    隔著一張辦公桌,兩父子坐了下來,就象是勢均力敵的對手一樣平等對視,沒有一句廢話,進入談判正題。


    如果是別的對手,海劍青一定會先摸清楚對方的底牌,然後才後發製人,可現在與他談判的是親生兒子,海澈的那點小心思他一清二楚,因此一上來就先發製人,他將兩串鑰匙和一張支票往海澈麵前一推:“霏霏這次受委屈了,這張兩百萬的支票是溫氏姐弟送的,他們本來是想向霏霏當麵道歉的,又怕弄巧成拙,引起霏霏誤會,所以托我轉交。至於房子和車子則是我送的,我和你媽一直將霏霏當自己的女兒看待,早就想送給她了,這次正好是機會。”


    天上不會掉餡餅,天下也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在事情兜不住常常玩這種把戲,要麽用權壓死對方,要麽用錢砸死對方。


    果然是財大氣粗,隨便一出手就是總價值幾百萬的財物,就憑常霏那點微薄薪水,奮鬥一生都不可能擁有。


    隻不過受了點委屈,就房子、車子、票子全都有了。海澈記得那天在醫院,溫秋宜拿出來的支票金額是一百萬,隻不過幾天時間就翻了一翻,變成了兩百萬。額外還附贈了一套住宅和一輛跑車。


    假如這是一筆買賣,真是賺大發了,海澈絕對會高興得大肆慶祝,現在卻隻覺得心痛難言。


    如果不是因為他,常霏這些罪絕對白受了。同樣道理,如果不是因為他,常霏根本就不會受這些罪。為什麽他們這些有財有勢的人爭鬥,最後倒黴的總是毫無還手能力的常霏?


    海劍青和安瑾熙如果真的將常霏當作女兒,怎麽會任由她被人欺負?海劍青和安瑾熙如果真的將他當作兒子,又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他真的很想知道,在他父母心中,親情何在?親情又幾何?


    如果說溫春宜的賠禮道歉是一把雙刃劍,把他割得遍體鱗傷,那麽海劍青便是那個握劍傷他的人,因為在意,所以疼痛才會翻倍。


    海澈抬起頭來,伸手拂開額前的碎發,睜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海劍青,眼神慢慢變得倔強又堅毅。常霏說得對,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他沒必要為不相幹的人感傷。


    海劍青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對麵,一直在觀察海澈的臉色,在海澈抬頭的刹那,他心裏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悄悄流逝。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什麽,卻隻握住一瓶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礦泉水。


    瓶子的外壁上凝著一層小水珠,被他一握一放,就象是哭泣的孩子,掛了兩道淚痕。


    從什麽時候開始,兒子已經離他那麽遠,遠到遙不可及!


    書房門窗緊閉,空調開得極低,海劍青卻額頭冒汗,他用濕漉漉的手擦了一把汗水,結果越擦越濕。他努力坐正身姿,這才找迴了一些底氣:“人非聖賢,孰能無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溫春宜和紫玲都已經知道錯了,我已經代霏霏狠狠教訓了他們一頓,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至於那姓顧的一家,他們竟敢這樣對待霏霏,我一定會讓他們後悔!”


    海澈冷笑,海劍青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還不是欺負顧丁翔無權無勢又無財,如果姓顧的一家也拿得出兩百萬,他是否也會來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對方已經知錯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


    海劍青卻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了,溫春宜堂堂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能夠低聲下氣地賠罪已經不錯了,為了表達誠意,還拿出了兩百萬的巨款,這樣還不夠,難道還要一刀殺了他不成?做人不能這樣絕情,無論什麽事情,都講究個適可而止,要不然有理也要變成無理了。


    海劍青承認他的確忽視了海澈的成長,可他已經在盡力彌補,隻差掏心掏肺了。他也承認他沒權決定常霏的未來,如果可以,他也想盡力彌補,盡可能在金錢上給予補償,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年輕人容易衝動,容易感情用事,他這個活了半輩子的人一定要為他們把關,讓他們少走彎路,未來更加順暢,自己純粹一片苦心,他們為什麽就不能理解呢?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輪到我說了!”海澈麵無表情地將兩串鑰匙和一張支票推迴給海劍青:“我不要他們一分錢,也不要你的房子和車子。盡管非我所願,藍紫玲的確為了我耽誤三年青春,這件事就算扯平好了,我與她從此再無瓜葛。至於溫春宜,隻要你們不幹涉霏霏的婚事,作為讓步的條件,我可以將這口氣帶到骨灰盒裏,留他一條命。”


    “你說什麽?霏霏要和誰結婚?”看著海澈嘴角那一抹幸福又深情的笑容,海劍青的心裏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常霏是知道真相的,她應該不會暈了頭吧?


    “還能有誰,當然是和我,我們準備在國慶節結婚,你們接不接受、來不來喝喜酒我都無所謂,反正將來我也沒打算和你們一起住。”


    “不行,我不同意!”


    “請你聽清楚,我今天來隻是通知你一聲,不是來和你商量的。”海澈冷冷地與海劍青對視,寸步不讓。


    冷青昱氣得幾乎絕倒:“你這是什麽態度,別忘了我是你的爸爸,你怎麽能這樣跟我說話?”


    “我就這態度,在外人麵前,我叫你一聲爸爸,不代表沒人在的時候我還要尊重你。”


    “你……你這個孽子,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你是不是存心要氣死我?”


    “何必呢,這裏又沒外人,父慈子孝裝給誰看呢?”


    海劍青噎得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盡管氣得要死,卻不敢象訓斥員工一樣斥罵海澈,那樣會將父子關係越弄越僵。他使勁吸了幾口氣,試圖用一種輕鬆的口吻打破這種僵硬的氣氛:“你這孩子,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隻可惜海澈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或者應該說,他的心早已在無數次的傷害後徹底冷掉,再也捂不熱了:“我說的是事實,我十五歲那年你就已經放棄我了,不是嗎?你背著人偷偷做dna檢驗,不就是懷疑我不是你親生的嗎?的確,我長得不象你,你健壯如牛,我病弱如貓,讓要強了一輩子的你丟盡了臉,你嫌棄我,不喜歡我,我心裏都明白,反正我也不稀罕。”說這些的時候,海澈麵無表情,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書房外偷聽的安瑾熙雙手緊緊地捂住嘴巴,淚水從指縫間滑落,有些流進嘴裏,又苦又澀又鹹。


    “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以後再也不會了,除了你想娶霏霏我無法同意,其他的我都答應你。”如果能夠挽迴兒子的心,海劍青真的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霏霏。”


    “那我明明白白告訴你,霏霏可以嫁任何一人,就是不能嫁給你。”


    “為什麽?”海澈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書桌上,眼睛裏燃燒著惱怒的焰火:“你姓海,她姓常,她的事情憑什麽要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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