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往日熱鬧非凡的昭溪城人煙漸少,街道的小商販們也各自推著小車往家中趕,無論走到哪都能聞到家家戶戶年食的飄香味。正值各家繁忙時,就是夢嶺的燈籠都全部掛到山下,本是喜氣洋洋的節日,隻聞山門處斷斷續續的哭啼之聲。


    “前輩,師兄,你們一路小心。”席斐靈吸吸鼻子,滿臉的舍不得。


    “是啊,你們記得十五之前一定要迴來!”左銘一邊安慰席斐靈一邊自己抹眼淚。


    “師兄,我們就和您們提前拜年啦!”


    “小金!迴來我們再一起玩!”


    “白公子甘公子你們也是哦!”


    江溢見東西都已裝備齊全也不再耽擱,幾人揮揮手也道了新年的祝福便揚塵而去。


    “對了,師兄們是要去哪?”


    “好像是淮州吧。”


    “怎麽可能?就這兩天趕得到嗎?”


    “應該吧。”


    “你確定不是在逗我?”


    確定不是。


    江溢等離開夢嶺就咆哮道,“娘的這絕對是要折騰我啊!什麽相信我會到,是相信我會死吧!”


    為了趕在新年前到達淮州,大家馬不停蹄趕路,好在各個駐站並未收店,偶爾也能歇歇腳。


    風刮過臉頰就像用針劃過一般尖銳,疼痛不斷被風霜覆蓋又是麻木。 一路上大家迎著狂風,闖過細雨,更是挨過冰雹。心中對席嚴生更是肅然起敬,變著法的折騰人,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鼻水擦一擦大家又匆忙前往,不就挨挨冷風嗎,刀子都挨過還怕這?


    那我寧願挨刀子!


    臘月二十九。天氣晴朗,除卻凍得不聽使喚的手腳一切正常,至少都還活著。


    “我說禁閉那幾天這麽悠哉,合著是在這等著我們呢。”江溢靠在席子期身上雙眼放空,連眼皮都舍不得動一下。


    “無浪兄,可痛快?”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忽地想起一路的偉大事跡,不知怎麽的反倒歡快笑了起來。


    “痛快痛快!”江溢笑得嘴都合不攏,“畢生難忘啊。”


    “話不要說得太早。”


    “你給我閉嘴!”


    臘月三十。亥時一過饒是沉寂的夜空也開始喧鬧,從遠方傳來的鍾聲與爆竹煙火把本該安靜的叢林也喚醒。


    席真聽著預示新年到來的聲聲,開始迴想起許多美好的事,有他二十幾年家人的陪伴,有他二十幾年師兄弟的共誼,他轉了視線,如今也有他二十幾年傾盡情思的相守,這便足矣。


    “娘的!這是要把我給冷死啊!嘶——,”


    “這就能冷死你?我看把你扔冰河也凍不壞。”


    “換你你不壞?”


    “我哪有無浪兄你皮厚哈哈哈,現在活脫脫一個落湯雞,再等等就是凍冰雞。”


    “幹事情!我今天非得滅了你!”


    “無浪,休得如此。”


    “要不是看在桑讓的份上,你看我滅不滅。”


    “五師兄,你可以閉嘴了。”


    “若兒,你偏心!”


    席真渾圓的眼緊盯著入口處,沒一會兒就見三三兩兩手裏拿著一堆包裹,一個二個悠閑的大步走來,在最前頭的江溢剛踏上橋頭就聽見鍾聲長鳴。


    “喲,趕得巧,大師兄,好久不見!”


    甘青司也道,“席大師兄,好久不見!”


    “大師兄,這是掌門托我給你帶的新衣,還有嵐蕭的喜糖,新娘子送的糕點也在。”席子期笑道,“對了,大師兄,好久不見。”


    “師兄,我們來了。”席若白道。


    幾個人像是出了趟遠門迴家聊著家常,這熟悉的感覺讓席真淚眼朦朧,嘴角揚起的瞬間淚珠也落了下來,“你們啊……,”


    也不管手上兩大包東西,江溢走上去就是一個熊抱,“我知道你肯定想死我了。”


    席真鼻頭更是一酸,緩過神來才將手覆了上去,“嗯。”


    “大師兄,我想吃你做的餃子。”


    “哪有可以做的東西?”席真無奈道。


    江溢舉起手中的包裹笑道,“都在這呢。我們可是餓著肚子來的,不給我們準備個年夜飯?”


    “給。”


    席真笑著接過便往內屋走。


    落在身後的人沒有跟上去,江溢道,“師兄他很好。”


    席子期笑著點頭。


    “是我想太多了。”江溢本以為席真隻不過是為了逃避現實而躲到這重蓮軒,可其實這樣恬淡的日子好像很合適,就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般。“桑讓,十三年會不會太短了些?”


    “對我們來說或許短,可對大師兄而言很長吧。”


    如果是席真聽到這話,他肯定會說,嗯,很長,長到他怕又一次忘記那個人的模樣。


    席真的廚藝很糟糕,糟糕的程度到大家寧願餓死都不會去碰一丁點,唯一吃下去的隻有山鬼謠而已,但那已經是十四年前。多年後的席真早已是個獨掌廚房半邊天的人,可惜的是那個人再未有過機會。


    若說席真有什麽大毛病,就是他極度的挑食,對飯菜的要求可以說是與他對修靈的水準無二,菜偏油偏鹹偏淡他都無法滿意,甚至入嘴的口感他都十分計較。直到他如今迴想起來那人笑嘻嘻給他煮的野菜湯。


    油水甚少,偏淡,菜味偏苦,過舌之時實在難受,可席真卻覺得那是人間美味。他甚至懷疑過山鬼謠是不是往裏麵放了什麽讓人上癮的藥,如果是,那真的很糟糕。他發瘋的想煮出一樣的味道,結果卻總是不盡人意。永遠都差了些什麽,他想了很久很久,後來才明白,是那個人不在了。


    如果席真能再一次嚐到那樣的野菜湯,他一定會哭,一定。


    新年的歡鬧聲就連偏遠的重蓮軒也一並傳達,桌上早已擺滿熱騰騰的水餃和香噴噴的飯菜。大家硬是東拚西湊出兩張桌子和八張板凳,圍坐一邊烤火一邊動碗筷。


    “首先呢,我要敬一杯給我大師兄,初次拜訪肯定讓他受驚了。”江溢舉杯,席真也抬起杯子示意。


    “其次,我要敬一杯給桑讓,新一年新氣象,希望他和他對象一直這樣下去。”江溢又倒滿一杯,與他相鄰的席子期碰杯後正打算飲下旁邊就是反對聲一片。


    “不成!不滿意!”甘青司首先提出意見,“你們就碰個杯子?不再表示表示下?”


    “交杯酒!”金玉堂起哄道,“噢噢噢!”


    “讚同!”白瞳道。


    “附議!“甘雲歸也來了興致。


    江溢一邊指著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邊道,“你看看你們,都是些什麽思想!都快趕上我江無浪了,欣慰啊。嘿嘿,桑讓,我們不能讓群眾失望對不?”


    席子期無奈一笑主動將手圈了過去,“江無浪,我看是你不想失望吧。”


    “喝一個走一個!”在彷如口號的齊聲中兩人交杯而飲。


    “咳咳,然後呢,敬一杯我師弟,越長越漂亮,越來越好哈哈哈。”


    你確定不是在說師妹?


    席若白也默默舉杯喝下。


    “再然後就是我們的幹事情了!哇啊,這一年真是好的壞的全和他一起趕上了,青司兄,這必須走一個吧?”


    甘青司剛舉杯席若白便接了下來,雖不說話大家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畢竟甘青司身上有傷,都能理解。


    “等等若兒,你怎麽能幫他喝呢?”江溢故意問道。


    席若白淡然喝下道,“他的我的,有何區別?”


    眉間不知多少戲謔之意,他道,“哦——,那成。接下來呢就該敬一下我們白小弟,我還從未和人談鬼道談得如此暢快,青司兄那樣子我就不多說了,總之白小弟很有前途!來來來!”


    白瞳笑著折袖取過酒杯,因兩人距離甚遠便微微一斜示意碰杯,接著一飲而盡。


    “痛快痛快!這邊就到甘小弟,我們反正早就見過了,你小子很可以!反正大家一路艱辛都一起過來了,你以後就繼續跟著我混吧!”


    甘雲歸同江溢在那幾日也是相談甚歡,便應道,“當然!當然!江師兄威武!”


    “最後呢,就是我們討人喜歡的金小弟了,那個,白小弟把他的酒拿迴來。”


    白瞳也是很快就把對方的酒倒進了自己杯裏。


    “為什麽啊,江大哥,我都十八了!”金玉堂很不滿意,一直以來眾人任他竄天遁地就是不許他喝酒,他實在是好奇得緊,這大過年都不讓就很過分了!


    “十八也不許,等你嫁出去再說。”


    “江大哥,我那是娶。”金玉堂皮笑肉不笑的迴答。


    “對哦,不用在意。最後的金小弟呢,就祝你明年能喝上酒吧,哥哥可等著呢。”


    金玉堂悶悶不樂的喝下白水,委屈得要哭出來。


    江溢視若無睹道,“年輕人,不要太悲觀,小小年紀不要學我們這些大人涉世過早。”


    “江大哥你這是歪理!”


    “哈哈哈哈!”


    “最後呢是給在座的所有人的。”江溢伸出酒杯。


    大家又是齊聲歡笑道,“新年快樂!”


    子時的鍾聲敲響,天空仿佛唱起了新年的讚歌,將萬物的歡笑一並收下。煙花盛開,笑顏盛世,新的一年,你們都還好。


    各自吵吵鬧鬧,這一座死寂許久的重蓮軒終是活絡起來,暖和進了人心。


    甘青司舉起杯子,裏麵是澄淨的水,他特意拿給席若白檢查後才收迴,“聽歡,新的一年可有什麽願望?”


    他想了半天,最終開口,“與君同壽。”四個字席若白是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的,可眼中的真切情緒卻把甘青司看得怔然。


    甘青司突地笑起來,如同煙火掉進眼睛般璀璨,像是許諾又像是祈願,他道,“席聽歡,此去經年,與君同壽。”


    席若白的杯子與他的輕碰出聲,兩人仰頭咽下個中心情。


    水是甜的,酒亦然。


    夜半時分,大家都已累得歪東倒西,好在隻是微醺並未酒醉也還能趁著走迴住處,席真早已趁眾人吃喝的空檔把竹屋打理好,幾人打地鋪的打地鋪,睡床的睡床。一路勞頓大家能得一遮風擋雨之地不知有多幸福,加上酒足飯飽的餘韻,就是瞌睡也來得特別快,睡得很是香甜。


    席子期扶著江溢到山洞中,這才發現比起寬敞的竹屋,山洞才有著住人的痕跡,他雖不知席真為何會住在破敗不堪的石洞,可無論怎麽猜大抵也離不開山鬼謠就是了。


    “桑讓,你和溢兒先睡下吧,我待會就迴來。”席真說完便獨自出了山洞。


    夜深之時最是冷清,柴火已滅燭火也熄,唯有星辰寥寥,長風不盡。


    一人拿著半壺酒和兩隻杯子蹲在墓碑前,他斟滿了酒,眼中帶著些喜色,“我今天很高興,他們都來看我了,還陪我一起過了年。你知道嗎?每個人都吃了我做的餃子,可你沒有,若是你在肯定又要胡鬧了吧。”酒水溢了出來他也未停下動作,“我開始後悔了,不該和你說十三年的,實在是太長了些,你可知道我有多怨你?”他哽咽許久又道,“你可又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執起酒杯與墓碑前的杯子碰了一下,動作很輕像是怕吵到長眠的人。


    任由辛辣貫穿喉鼻,也任由苦澀填滿心間。他啟唇道,“鬼謠,新年快樂,我和你還差一個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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