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答滴答迴響,潮濕暗沉的洞中一點瑩白的光忽明忽暗,它本是一巴掌大的光圈,卻在黑霧的滋養下逐漸成為人形緊緊依附在一個人背後,鬼影試圖握上他的手可卻穿透了地上人的。


    它看著躺在泥水中的人有些著急,可無論它如何推搡都隻會摔得老遠半點也碰不著那人,鬼影盤腿坐下,以往的鬼力卻像被耗盡一般,半點也不起作用。漆黑洞穴裏鬼影著急來迴踱步,時不時蹲下查看他的狀況又苦惱的瞎晃悠。


    突地鬼影停住腳步,好像發現了什麽絕佳的東西它興致衝衝往前跑,可當它定睛一看又慌忙往後縮了幾步,它迴頭百般躊躇地在那人身上看了許久,仍是不動。


    第一天,他沒有醒來。鬼影望著他的容顏,露出十分落寞的神色。手仍是會穿過他的身體,它隻好遺憾的望著他動也不動。


    第二天,他沒有醒來。鬼影覺得他快要死了,身上的光日漸黯淡,它也日漸消沉。


    第三天,他還是沒有醒來。鬼影抱緊自己雙腿的手沒了半點力氣,它又走迴那天發現的地方,這次它沒有迴頭,而是不帶一點猶豫的閉上雙眼,金光一過,洞穴中再無一點明亮。


    “夙冶,你何時會醒?”


    聽歡,我一直醒著。


    “夙冶,你再不醒我便不理你了。”


    席聽歡,你不能不理我。


    “夙冶,你會不會死?”


    會,可是現在不會。


    “夙冶,已經第四天了,你到底還要睡多久?”


    第四天,聽歡,我竟這麽多天沒看過你了。


    “夙冶,你可冷?”


    不冷,你抱著我可暖和,就怕你凍著。


    “夙冶,你讓我好等。”


    聽歡,不會讓你等了。


    冰冷軀體逐漸迴溫,眼皮緊閉的人隻看得眼珠微微動了動,隨後眯成一條縫的眼再次合上,耀眼火光讓他幹澀的眼更加不適,他重新嚐試睜開眼,在半天的不懈努力下,總算是得見模糊景物。


    暈黃洞穴裏寸草不生,石壁光滑如同打磨一樣,他身子難以動彈,可卻感受得到緊緊環抱自己的熱源,低下頭看一個鋪滿墨發的腦袋深深埋在自己胸前,偶爾發出低淺唿吸聲,像是睡得極為香甜。


    “聽歡……,”聲若蚊呐。


    無人應答。


    “席大公子……,”咳嗽幾聲。


    仍是無人迴應。


    “席七師兄……,”


    腦袋動了動,隨後又是毫無反應。


    “席聽歡,太陽曬屁股了。”低笑兩聲震得胸膛顫動。


    “你這人怎生這麽吵?你不睡還不讓人睡了?”扣人心弦的聲音宛若黃鶯出穀,柔亮又帶著不小的怒火,可聽起來卻是十分入耳的。


    不是,這個人不是席聽歡,聲音不是,語氣不是,反應更不是,甘青司萬般心事劃過心間時,就見那人抬頭起了身。火光下,他才得見麵前人的模樣,長發如絲綢裹住他姣好的身材,即便是生氣也是絕色,眉不過分細長淺淡卻也無男子的濃黑雜亂,一雙瑞鳳眼若有似無的挑人心神,薄唇右上角有一顆淺痣,微笑時甚是迷人。這個人甘青司要說不認識是確實不認識的,可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閣下哪位?”


    “夙冶你不識得我了?”


    對方一臉詫異不像假,可甘青司確確實實從沒見過此人,難不成他失憶了?“這位公子實在抱歉,在下與你應該是第一次相見。”


    “哼,都和我同床共枕兩日,也好說是第一次相見?”


    甘青司這才發現不對勁,他往自己身上打量又往對方瞄了眼才發現兩人居然是裸裎而臥,“抱歉,在下並不知曉……,”


    “好你個甘夙冶,看也看了睡也睡了,你還想賴在我身上不成?”


    那賴我身上就成?還有這種道理?小兄弟,你這本事莫不是從我身上討來的吧!


    “怎麽不說話?你不知曉這事就沒發生過了?”


    甘青司皺了下眉,問道,“雖是失禮,敢問公子到底發生何事?”


    他一挑眉低下身湊到甘青司耳邊道,“那就從你輕薄非禮開始說起?”


    這話是那日他在船上同元夕玩笑說的,可當時他周圍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就連在船上他都無見過這人的印象,甘青司擰眉,道,“你到底是誰?”


    不料這人聽了語氣不善的話也未曾惱火,反倒表情欣喜的一趴在甘青司胸口,他甚是愉悅開口,“怎麽?怕我殺了你?”


    “你不會殺我。”甘青司雖不知事情經過,可照現在的樣子,他多半是被這個人救了。


    他支起上半身立在甘青司身上,“這迴不鬥嘴皮子反倒老實說話了?”


    甘青司實在懶得再問,偏頭閉眼就打算睡覺,不就一個身份嗎?還能嚇死他不成?


    這人眯起眼有些不悅,他輕哼一聲,嘴角掛起一抹得意的笑。


    兩人身上隻蓋了一件大袖衫,除此之外彼此間毫無阻隔,體溫相貼,這人故意滑到甘青司身上緊纏住他,腿有意無意碰著甘青司的。


    甘青司腦袋不是鐵打的自然清楚他的意圖,當即咬牙切齒道,“我問你不說,我不問你又使這些性子有意思嗎?”


    “可痛快?”


    甘青司皺眉道,“讓開。”


    “我要是不給你取暖,你可早就冷死在這破洞穴裏了!”


    兩人所處的洞穴極為陰暗潮濕,就連唿出的氣都是冷的,更別提未著寸縷,那寒氣一旦入體,人不死多半也要廢。


    “你盡管讓我冷死。”


    “你不想要那你推開我啊。”


    甘青司別說推開他,如今就是讓他擺個腦袋他都無能為力。


    “你莫不是肖想我吧?”手指在甘青司胸膛打轉,他笑得狡黠。


    “我對你無非分之想,不必試了。”甘青司閉眼強壓下心中不適。


    “是嗎?你這身子可是老實得緊呐。”他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跌進甘青司懷裏,兩人身體一碰又是喘氣幾聲。


    甘青司怒視道,“走開!”這話是攢足了底氣,可也讓他遭罪的咳了老半天。


    他靠在甘青司肩膀嬌笑半天,隨後跨坐在他腰間,道,“說你純情還當真是純情,你這樣子可滿足得了小仙使?”


    這笑聲當真把甘青司嚇死了,絕對的畢生難忘,甘青司驚魂不定道,“你丫的,真當披了張皮我就認不出你了!臭不要臉的!”


    殘魂笑容一凝,低頭張口就咬,“你才不要臉!甘夙冶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早知道就該讓你在那活活冷死,不,活活餓死!管他呢,就是讓你死!”殘魂眼裏突然冒出淚花,“有你這麽不仁義的嗎?甘夙冶你別欺負鬼,不,欺負人!”


    甘青司一下也慌了神,他本是想逗逗殘魂,誰料會是這個反應,“等等,你這是怎麽了?”


    殘魂一把抱住甘青司哭聲差點沒把他震聾。


    “還好你活過來了,不然我就要死了,哇啊。”殘魂壓著聲啜泣,“我以為你死了,以為我再也出不去這鬼地方了,好不容易我能有個身子,我才不想困在這鬼地方。”殘魂用手擦擦臉,“丫的,這是淚啊,這是真的淚啊,你看見沒我會流淚啊!”他說著就用手也糊了甘青司一臉,甘青司就是想躲也躲不了,隻能以滿麵愁苦應對。


    這人一會一副死到臨頭的苦命樣,一下又一副劫後餘生的驚喜樣,著實讓甘青司大開眼界,但他還是忍不住打斷道,“哥們,你哭完了嗎?”


    “不不,你讓它多淌會兒,要不多可惜啊。”


    “那個,我沒讓它停下的意思,能麻煩您老換個地哭嗎?這眼淚光淌我身上了,還有我們最好穿衣服說話,顯得我們比較風雅。”甘青司咳了兩聲以飾自己的尷尬。


    “你是說我們現在不風雅嗎?”


    “你說呢?”甘青司緊盯著他。


    不說風流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殘魂從泥水坑裏撿起甘青司的破衣裳披在自己身上,泥沙與汙水淋得滿身他也無半分厭惡,隻是一個勁抹眼淚的可憐樣看得甘青司愧疚不已,他隨即道,“把我身上這件衣服拿去穿,把我的給我。”


    “啊?”殘魂驚愕看向甘青司,隨即拉緊了他的衣服,“這你都要跟我搶,你會不會太不要臉?”


    甘青司差點沒氣得直奔西天,“你這樣不會染著風寒那身上也得長疹子。”


    “為何?”殘魂眼睛水汪汪直看他。


    他無奈道,“人都會這樣的。”


    殘魂又流了淚,“你是說我是人了?”眼中情緒十分複雜,可是卻能看出他是開心的。


    甘青司點頭,道,“嗯,你是人了。”


    殘魂拽得衣服上汙水流得到處都是,他肩膀抖個不停,看著甘青司的眼滿是欣慰,“夙冶,我是人了。”


    “所以,把衣服換下來,烤一烤,再把這件穿上。”甘青司好脾氣說道。


    殘魂毫不猶豫的一扯髒衣服,隨手一把扔進火裏,看得甘青司兩個眼珠子隻差沒瞪出來。


    “不是你說的要把衣服烤一烤嗎?怎的這副神情怪嚇人的。”殘魂縮了縮身子,一臉狐疑的看著甘青司。


    “是我說的,我錯了大哥,我不該說拿衣服去烤,該說拿你去烤一烤。”甘青司皮笑肉不笑的看他,驚得對方一身雞皮疙瘩。


    甘青司因破魂入體搶取鬼氣導致身體經脈紊亂不堪,如今不僅鬼氣消失得一幹二淨,就連每一寸皮肉都毫無知覺,所幸殘魂能夠用鬼氣替他修補,才不至於他成個木頭人整天躺在地上痛苦度日。


    殘魂興衝衝道,“這個可以吃嗎?”


    甘青司一看歡喜道,“可以,我們倆吃了都不用無常來接,立馬就往道上趕了。”


    殘魂討賞般捧到甘青司麵前,問道,“這個不能喝?”


    甘青司略微思索半會,迴道,“目前來看,不能。”


    殘魂連忙問,“那什麽時候能?”


    “大概等我們死了以後吧。”


    當然也有甘青司啞口無言的時候,殘魂找來的殘木大多都潮濕得無法生火,看得甘青司直遺憾,可人家一個響指,那火馬上就能燃起來。


    “兄弟,你這技術可以啊。怎麽做到的?”


    “鬼氣啊。你不是鬼師嗎?哦,對了,你現在什麽都沒了。”


    “請你當我死了吧。”甘青司氣悶倒頭就睡看得殘魂好不暢快。


    夜裏隻剩水滴聲空響時殘魂總會偷偷摸摸靠近甘青司,他隻要在空寂的地方總會想起剛醒來的日子,心中落空得可怕,寧可醒著也不敢睡,因為一睡著就是他獨自待在洞中,身邊躺著甘青司的屍體。


    “你又做噩夢了?”甘青司問道,半夜裏他總會聽到嗚咽聲,想來也隻能是殘魂。


    “嗯。”


    “什麽夢?”


    殘魂苦著眉,道,“一個想馬上醒過來的夢。”


    第二日甘青司已經能動彈些許,他當即四處走走看看,沒多遠就見得一處石坑,裏麵清水叮咚,恰好得他收拾兩人衣裳,殘魂不知從哪裏搜刮來一堆,雖是泥漿滿身可總比沒穿的好。水紮骨得緊,用凍僵的手洗了衣物他又瘸著腿返迴原路蹲在石墩上烤。


    殘魂尋到的住處是石道盡頭,恰好有一處高石不至於積水,亂石也不及外邊潮濕滿是青苔。隻是若無火光,內裏定是伸手不見五指,好在殘魂鬼力尚且能支撐,二人也不至於體寒。等到甘青司能再走遠一點了也可尋得一些野菜,雖能辟穀,可半點食物未盡久了身子總是虛軟乏力的,他便從洗衣到做飯全部包攬,殘魂的作用也不小,火生得越來越熟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捉鬼仙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瑚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瑚落並收藏捉鬼仙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