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鬼氣將此人全身纏繞,甘青司隻聽得他行動間聲響不停,是戰甲!這人不僅是鬼將,還是真正的將軍!


    甘青司對他抱拳,“北楚甘氏一百零六代後人夙冶見過前輩。”


    鬼將雙手似是不受控製顫抖著握上劍柄,看出他動作間遲鈍,甘青司一聲又震入他的心弦,“此間之人,莫擾現世。”


    鬼將虎軀一震,亡靈也在瞬間消失,無數行屍茫然徘徊。


    “歸!”甘青司又是一聲,行屍倒迴城門,“東吳的!勞煩念個經!送他們一程。”


    李弄影幾人一聽,急忙飛上城門,珠串從手腕滑落,合眼便開始誦經。


    鬼將大劍猛地飛出,甘青司一驚迅速後退,人影突地閃現擋在他身前與鬼將相拚。


    “靳諶!換位!”甘青司話一出,靳諶會意,如影和隨行迴到甘青司手上,他在靳諶抽身時果斷迎上。靳諶取出玉蕭吹奏,曲子悠揚,鬼將攻擊越來越緩。


    甘青司當即兩劍拋空,雙掌劃過劍鋒,對著鬼將的身體開始畫符,最後一筆落下,鬼將周身黑氣消散,露出魁梧的身姿和深邃的輪廓。


    紫唇動,他張口便是沉重死氣,他抬劍指向甘青司,“吾乃南梁將風靳岑。”


    甘青司總算清楚兩國門人退卻的原因,這個怨魂不僅難對付,還是南梁大將軍風靳岑,有誰敢動。


    一個人影慢慢現出,“你若敢傷他,我定讓你魂飛魄散。”


    風靳岑雙目欲裂,手中長劍落地,“阿臨。”


    雲修岈麵無表情張口,“我喚雲修岈,你叫錯了名字。”他對著一行人道,“迴屋吧,這裏怨氣未散,對他們不好。”


    甘青司隨即收劍,大家也三三兩兩進了客棧。


    屋裏氣氛詭異出奇,沒有一個人迴房睡覺,仙道人鬼魂齊聚一堂,甘青司自然是陪著雲修岈,席若白自然是陪著甘青司,萬蝶語和應莊自然是看戲,其他人呢,自然是湊熱鬧!和周公下棋嘮嗑能有這場麵震撼?


    雲修岈和顏悅色對甘青司道,“青司,讓你費心了,辛苦。”


    人家對亡靈行屍是耗力,他甘青司是費心,哪裏辛苦?


    “沒有的事,前輩,你……,”


    “我來處理吧。”雲修岈拿起劍對上風靳岑視線。


    “我總算等到你了,阿臨。”風靳岑眼中透出懷念,他哀傷伸出手卻又在半道收迴。


    雲修岈愣住,“這是何意?”


    “廿八是你的頭七。”


    雲修岈記得他戰死在鹿圍之日是十二月廿二,大雪紛飛,霜寒屍骨。


    風靳岑在多年等待中隻記得這個日子,他便總是在廿八之日到處尋,可是幾百年都未見過他的魂迴來。


    雲修岈垂首,“傻子,我迴的是我們家,風臨村。”


    風靳岑聽他一說,深笑道,“原來你迴來過。”


    風靳岑和雲修岈是上百年前南梁威風凜凜的兩大將軍,風家乃曆代忠臣,到風靳岑父親一代,風家隱居於風臨村不問世事。雲修岈是風靳岑雙親帶迴來的棄嬰,兩人從小一起習武,一起長大。十六歲那年恰巧戰亂四起,謹遵父命的風靳岑遠去鹿圍參軍,和他一起的還有雲修岈。數年過後,風靳岑帶領破軍七人戰無不勝,年紀輕輕就被封為邊關大將軍。


    西越之戰,敵軍虜走風靳岑父母,一心為國的風老將軍不願作為人質,二老血濺沙場。戰後,風靳岑被北宮家陷害私自調兵救人,罔顧後方戰場被扣押在獄,指控作證的人卻是雲修岈。此後,雲修岈從雲副將晉升為雲大將軍。


    西越終戰雲修岈犧牲,民間傳出風臨村全村慘死於他手下,陷害破軍忠義之士,他背負忘恩負義之名,最後連屍體都無人去尋。至於風靳岑在被關押後再無音訊,隻有破軍餘下五人依舊在戰場上奮戰,為其正名。這是流傳於後世的故事,聽過之人不無嗟歎。可眼下這狀況竟是出人意料,為何風將軍不計前嫌?為何風將軍要等雲將軍歸來?


    “阿臨,你知道我是如何過來的嗎?”風靳岑問。


    雲修岈想過的,他從前早就想好一切,風靳岑會馳騁沙場,會名揚天下,而他隻會為他劈開前方險阻。“你可完成自己的夙願了?”


    “你曾說過隻要我在沙場一天你便不得安生,我便不多待了。阿臨,我與你是同一天死的。二皇子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雲修岈淒愴看向他,喃喃道,“不會的。”


    風靳岑是個忠肝義膽的將士,一身正氣,他是大皇子萬俟斐鄴一手提拔出來的良將。可雲修岈不同,他向來明白官場上爾虞我詐,皇子間的勾心鬥角他看在眼裏,他很清楚萬俟斐鄴的手段心計不如二皇子萬俟丞奕,萬俟斐鄴栽在萬俟丞奕手上是遲早之事。


    後來他主動找上萬俟丞奕做交易,他幫萬俟丞奕把風靳岑從將軍的位子拉下來,隻要他保住風靳岑的性命。而後他殺光風臨村的人,因為他們貪生怕死出賣了待他如親兒的風靳岑父母。他背下所有罪名,隻為了有一天風靳岑能夠無所顧忌的在沙場上戎馬征戰。


    雲修岈一拳將他打在地上,悲痛質問,“為什麽?風靳岑!”他發狂揪起風靳岑的領子,“你這個傻子!”鬼魂無淚,可雲修岈的悲愴卻感染了眾人,與活人無異。


    “你把二皇子拉下水,他也設計了你,讓你困入西越死局。今安他們說二皇子是騙我的,他是想連同我一起算計,可我不信。我錯了,阿臨,我為何後來才醒悟,當初怎會相信你背叛我,怎會讓你一個人奔赴沙場。我趕到時,他們竟將你亂箭貫身!我連一句抱歉都未曾說,你就被黃沙淹沒。我想帶你走卻倒下了,阿臨,我是不是很沒用?”風靳岑還記得漫天黃沙,雲修岈握劍跪地,一身的箭矢,那張臉不是雲修岈,他長得女氣,風靳岑便為他找來麵具,他戴了十幾年。風靳岑想看看麵具下的人,可卻再無心力倒在同一片戰場。


    他在鹿圍停留百年,為的就是在頭七迴魂之日等到雲修岈,可是他不知道雲修岈執念最深之地在風臨村。他怨念太深,失去自我,而後雲修岈成為召鬼,風靳岑成為怨魂,兩兩再無相見。


    風靳岑凝望他,“阿臨,對不起。”話一完,他的身體開始被柔柔的光包圍,人幻化成光影。


    怨魂願結,重入輪迴。


    雲修岈發慌的抓住他,“阿岑!阿岑!”


    一滴血落到風靳岑眉心,他感激看向甘青司,按著雲修岈的肩,他道,“阿臨,他日再相逢,我風靳岑定護你安生,來世我們還是好兄弟!”


    雲修岈笑得繁花失色,“你這個傻子,為何不好好做你風大將軍?為何不去完成你的戎馬一生?為何連死都不放過我?”


    “阿臨,來世我定不負你。”風靳岑真摯的望向他。


    他的手放到風靳岑眉心,哀聲道,“阿岑,我已擔你前世殺孽。來世莫要遇到我了,好好做你的驍將,你造的殺孽,雲修岈來還。”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風靳岑急道,“阿臨!”


    狠心擦去他眉間血,雲修岈喊道,“風靳岑!你休想再用來世綁著我!傻子!”


    風靳岑在微光中散去,他動唇說了什麽,可無人知曉。隻有雲修岈聽到他的話,他說的是‘不護山河,隻守卿’ 。


    雲修岈跪在地上,手心握著光點,“傻子,我沒有來世,你去哪裏守我?”


    他背負兩人殺孽,負有殺孽的召鬼不入輪迴,償人所願。


    甘青司握上雲修岈的手,光點化作一顆金色珠子躺在他手心。


    “青司,多謝。”


    “前輩,先迴殊途吧。”甘青司對萬蝶語和應莊道,“麻煩了。”


    兩人神色凝重帶著雲修岈迴程。


    眾人皆是傷感,席斐靈早就哭紅眼,左銘在旁邊哭邊給他遞衣袖。


    甘青司蹲在地上不說話,召鬼的心情與宿主是相通的,雲修岈的哀切清楚印刻在他心間。席若白上前環住他,默然。


    “聽歡,我想去一趟亂葬崗。”


    “我陪你。”


    其他人明白甘青司的意思,也不打算離開,小二哥一擦鼻涕嚷嚷著帶路,大家又一齊往亂葬崗去。


    正值黃昏,原本枯枝腐葉的亂葬崗染上些許舊色。


    甘青司看著荒涼之地,當下惆悵,這裏埋下多少塵緣未了,又葬送多少沉年舊夢,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


    手指一畫,符文在空中現出,“永樂六年,召。”一個亡靈出現在甘青司麵前,“多有叨擾,得罪。”


    來人道,“無礙。”


    “請問先者哪國人士逝世於何月?”


    “南梁人士,永樂六年臘月廿九逝世。”


    “先者可知雲修岈屍骨何處?”


    “雲將軍是和風將軍一同送往南梁的,至於葬在何處,我便不知了。”


    “多謝。”


    “若是一同送往南梁,那便隻有皇室才清楚了。”席子期道。


    甘青司頷首,“到酆陽再探吧。”


    入夜,甘青司坐在屋頂上照舊吹風,江溢拎了兩個酒壇子坐到他身旁,“各人自有難斷事,司青兄,還在難受呢?”


    接過酒,甘青司悶了一口,道,“有些感觸,無浪兄如何?”


    “我的召鬼大多是還願而來,他們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想來誰還沒有過憾事呢。”


    喝了大半,兩人突地正色,眼前現出昏黃細密文字,猶如符文懸在空中。


    ‘吾以十世榮華換阿臨輪迴,望卿好生相待,不勝感激。死生同衾,勿念。’


    陰書是從風靳岑處來的,那句生死同衾當真讓甘青司愕然。但無論葬在何處,那兩人在一起他便安心了。


    第二日,小二哥精神煥發,搶著給大家上菜,和老板一個勁誇讚幾人。看得一眾人哭笑不得,大家整頓行李前往酆陽時,小二哥硬是把人送到城門口,才與大家依依道別。


    甘青司策馬到靳諶身邊,問道,“可把話帶給叔了?”


    “嗯,王爺說他已派人去查,從四更天宣布通都為終場時,王爺便已讓門生著手北楚行屍封印之事。王爺說如今有人陷害北楚,那主子必定不安全,就讓我隨侍。”靳諶再加上一句,“你讓我迴去我也不迴,小主子,你不嫌累我嫌,要迴去咱倆一起走。”


    “我不能迴去。”甘青司道,“靳諶,四更天給的鎖靈盒裏麵是金行惡鬼行初。”


    靳諶臉色一變,“行初?”


    “蜀卿說他見到路北了,那金惡多半是他。”


    “他可有說了什麽?”靳諶著急地問。


    “什麽都沒說,靳諶,他竟一句話都不留給我,至那次,他再也沒出現過。”


    靳諶歎氣,傷神一陣後開口,“所以主子要參加四更天是為了路路。”


    自從路北銷聲匿跡,甘青司再沒聽過靳諶喚他的名字。他和阿願、路北、白瞳四人懂事以來便一直在一起,四人年紀相仿,總是頑皮搗蛋,靳諶是阿爹救迴來的,比他們年長十歲,從來對他們照顧有加,任由他們打鬧,最粘著靳諶的人便是路北。他不在後,靳諶變得少話,甘青司也就少在他麵前提。


    “那你就更不能趕我走了,四更天的六人,你怎麽湊齊?”他知道甘青司對路北的心,他一手帶大的人,他怎會不清楚,甘青司更多的還想查清十年前之事,道,“主子,你不是一人。”


    “我知道。”甘青司迴他。


    從十年前他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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