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啼,睡得正酣的甘青司剛翻個身就聽得踹門聲,接著一個震天響,“幹事情!有事情!”


    甘青司外袍一披,就見江溢拽著一臉不情願的席若白,“沒睡好?”


    席若白悶悶點頭。


    “你竟然沒被揍?”甘青司對席若白的習性可謂是了如指掌,被人吵醒的席若白那可是六親不認,江溢竟然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麵前,稀奇!


    “揍了啊!若兒給了我一掌!”江溢特自豪說著,“沒以前嚴重。”畢竟自己身上傷沒好全,席若白還是記在心裏的。


    甘青司隻是笑,“無浪兄,有何正事?”


    “斐靈過來和我說了關於山鬼謠的事。”江溢收了玩笑樣,“山鬼謠本是東吳丹生弟子,據說十年前他就已名聲在外,十六年紀就被譽為丹生之鬼才,他從那時修的便是鬼術。可九年前因動手殺了門人,最後被丹生列入懸殺榜。”


    “你說他十年前十六歲?”甘青司重點完全沒放在他是丹生弟子身上。


    “對,應是與大師兄一般年紀。”江溢道。


    “那張娃娃臉?”甘青司問。


    “是。”


    “過分!”


    江溢認同,“能不過分嗎?”


    “除此之外呢?沒別的消息了?”


    “沒了啊,他銷聲匿跡多年,目前隻查到他出處。”


    “這就是正事?”


    “這還不是正事?丹生這次估計夠嗆,莫家村出事是在西越,雖然山鬼謠是西越人,可東吳子弟犯錯,責任還是算在東吳頭上。”江溢歎道,“莫家村人雖然是東吳旁係,可是牧陽村還有觀淮護靈人都是西越之人,東吳那邊恐怕不好交代。”


    “的確,東吳私自將旁係移入西越,這本就不是小事,裏邊恐怕少不了百家的勾當吧。”甘青司感歎。


    “怕是碧華與他們做了什麽交換,如同當年我和桑讓一般。不過莫家村被替換之事西越這邊並不清楚,現今丹生已將懸殺令提入四國,山鬼謠估計是在劫難逃。”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江溢雖覺山鬼謠做法過激,可他大抵是明白他的,畢竟他經曆過那樣的日子,不同的是他是自己選擇,而山鬼謠是被迫。他也不打算再細想,突然想起正事,才轉換心境道,“對了,今日是蘭吟歲,我想著帶你出去逛逛。”


    席若白突地清醒,這才記起來,急忙道,“夙冶,我迴門一趟。”


    “嗯,路上當心。”


    “好。”說完,人便慌忙跑出去。


    甘青司問,“無浪兄,這蘭吟歲又是什麽?”


    蘭吟歲是西越除了年節最盛大的節日。西越人一向崇尚神靈,每年六月十九都會在昭溪蘭吟寺舉行,由昭溪各門輪流主持。逢蘭吟歲就會由名門一子弟穿上祈神服祭拜,百姓們在其後祈願,以示心誠。年年都會引來各方人士,一為了看祈神子,二為了趕熱鬧。西越昭溪在這一天蘭燈通宵,街市大店小攤不打烊,繁盛至極。


    “所以,你今晚得小心了。”江溢囑咐道。


    “小心什麽?”


    “來蘭吟歲的四國人求平安,求富貴,求情緣。蘭燈求平安富貴要麽送涼思河要麽送蘭吟寺,求情緣就送往相思之人處。往年若兒都是躲在夢嶺,今年他是祈神子,你看他往哪兒躲?”


    “往我這。”


    “……,”江溢頓了頓又掛上招牌笑,“當年我收了四十八盞,你看看若兒今年會如何。”


    “你收了?”甘青司問。


    “自然收了。”


    甘青司搖頭道,“我是席子期我也不搭理你。”


    “……,”


    “前輩!師兄!”左銘和紀漓兩人跑來。


    “喲,你們怎麽來了,不忙嗎?”


    “斐靈才是祈神子身邊的神侍,今年是西江仙和望陵門守衛城中,我們自然得閑。”左銘樂嗬的看著他們,“前輩,你是第一次來蘭吟歲吧?”


    “是啊。”


    “要不跟我們一起去熱鬧熱鬧吧?”


    “好!”


    紀漓看向江溢,“師兄,你去嗎?”


    “你們眼裏還有我這個師兄嗎?”


    幾人大笑,氣得江溢想打人!


    昭溪街上此時喧鬧非凡,過往人肩擦肩,青石板忙活,屋簷上蘭鈴也忙著叮當響。小販們麵前都是一般無二的推車,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和小吃,酒樓滿載,就連街邊長廊也是不空閑。


    人潮擁擠,甘青司和江溢幾人打散,不認路的他隻能順著人群亂轉。突地嘈雜聲大起,眾人不放過這等喧鬧之事,甘青司也隻得和他們擠向聲音來源之處。


    酒樓前,老板吹胡子瞪眼的叫罵著兩人,大人胡亂用手比劃著什麽,小孩抱著他的手哭成淚人。


    “這個孩子偷了東西,你還想包庇他!你們是一夥的吧!”


    大人還是搖頭。


    看熱鬧的人多,但上前勸阻的人卻無。


    老板看大人瞎比劃,實在來氣,一個巴掌正要打過去就被甘青司攔住,“老板,哪來那麽大火氣?”


    “你又是誰?”老板見人插手又是惱火。


    “路人甲。”


    “誰問你這個?”


    “那老板你要問甚,我全給你答。”


    “你——,”


    “老板莫氣,可願告知在下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老板見他打扮瀟灑說話客氣,不像搗亂之人,也不再發作,道,“我好心收留這小子做小工,給他吃穿,他竟偷我東西!我要去報官,可這人非多管閑事攔著我!你說這惱不惱火!”


    再多個多管閑事的,豈不是更惱火,甘青司自知,又道,“小朋友,哥哥問你個事行嗎?”


    自從得了江溢教導,甘青司已經厚臉皮的把自己加入哥哥的行列。


    小孩約莫十歲左右年紀,聽聞甘青司的話,微微點頭。


    “為何偷東西?”


    他扭捏許久,怯懦地低下頭,“想去學堂上課,先生說要交學費,我沒錢。”


    大家也是聽得一陣唏噓。


    甘青司又問,“你拿了老板什麽?”


    “隻是一隻耳環。”小孩又紅了眼睛。


    甘青司摸摸他的腦袋,蹲下和他道,“可有還給老板了?”


    小孩點頭。


    “小朋友,記住,偷東西便是偷了,沒有東西貴重之分,你想讀書是好,但是行盜竊之事便是壞。可明白?”


    小孩又是掉眼淚,輕輕點下腦袋。


    “你先和老板道歉。”


    他害怕的抬頭看了眼老板,小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老板,東西還了,歉道了,孩子雖小,但做錯了事便是錯了,要認要改,不懂事絕不是開脫的理由。如今送他去官府怕是無甚作用,在下多言一句,教好一個人比教壞一個人難。老板你看呢?”甘青司握著小孩的手安撫他。


    老板雖氣悶也是一歎當下沒了太多計較,“走吧走吧。”


    “多謝老板。”


    “謝謝您,我一定會改。”小孩滿臉誠懇朝他深深鞠躬。


    老板擺手,隨即迴了酒樓,一群人也四散而去。


    甘青司把他摟到懷裏,“家人呢?”


    “前些日子不在了,官兵說要帶去什麽崗,其他叫花子不願我和他們在一起,就把我趕了出來。”小孩睫毛上的淚珠還在滾落。


    “酒樓老板收留你,對你可好?”


    他點頭。


    “切記,莫要好心人傷心。行善並非常易之事,行惡卻不然,他會如此生氣,是有因的,莫要辜負可知?”


    小孩默默看甘青司,又是點點腦袋。


    “進來吧,你還能去哪兒?”老板站在門邊一臉不高興,可眼裏又是擔憂。


    甘青司欣慰,又摸摸他腦袋,“好生記在心裏,就於行上。”


    小孩破涕而笑,對著甘青司和旁邊人道謝後,和老板進了酒樓。


    一隻手遞到甘青司麵前,他抬頭這才得見方才的人,此人麵如冠玉,灰衣素樸,十分仙風道骨。


    “多謝。”甘青司起身,見他在胸前用手比劃,他才知此人是啞子。甘青司不懂手語,可是卻看得懂他眼神之意。“接下來是小孩自己的事了,你能管一時管不了一世的。”


    那人似是失落的點頭,攥緊手有些不安。


    “多虧你攔住,老板才沒直接把孩子送去官府,你做得很好了。”


    他微笑,又指指人群。


    “真不巧,我不識路,和友人走散了。你可記路?我送你迴去。”


    他神色略窘,晃頭示意自己記不得。


    “這般啊,我要去蘭吟寺,你可要去那裏碰碰運氣,說不定你的友人在那。”甘青司提議道。


    他頷首。


    蘭吟寺外早是水泄不通,甘青司正四處打量時,旁邊人被撞開,他眼疾手快的拉迴,道,“小心些。”


    那人眼神柔和,點頭。


    “我要去那方樹林,你可會武?”甘青司指的是圍繞蘭吟寺小山,相比寺內外,山上的人倒是少去許多。見對方示意,甘青司提步便起,那人跟在他身後不落下風。


    從上方望去,蘭吟寺的人成千盈百,唯獨香壇後一方石台空蕩。甘青司掃視下方想找找江溢他們,卻見黑壓壓一群,隻得作罷。


    大鍾敲了三聲,原本歡聲雷動竟然頃刻停止。石台盡頭木門緩緩打開,清雅的優樂傾瀉,一人從中款款走來。


    本就是燭火招搖,月明當空,來人卻是風華盡攬。銀冠束長發,雪帶伴青絲,眉心銀蘭畫,眼尾勾卷紋。他神色平靜,一如全身雪袍,恬淡靜然。長袍曳地,雪蘭盛開,一步踩著一個樂點,一步一蘭生,足腕上蘭鈴也跟著搖晃出聲。


    席若白手持蘭吟燈,待到香壇前,雙手輕捧,蘭燈飛入天際。此時圍在台下的眾人掌心合十,虔誠的許願。席若白沒有,而是將視線拋到暗黑的高處。


    甘青司凝望席若白所在的地方,他也知道,席若白看到了。


    樂聲停,再次歡聲震耳。


    屋內席真輕撫琴身,也是合上雙眼祈願。


    “可是在想我?”


    話過,原地便沒了人影,徒留滿室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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