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皇子移駕不夜歡,一瞬間在東吳炸開鍋。


    俊逸青年微笑致意眾人,在大家的歡唿下走進房間,一見著甘青司優雅之態全無,上去就是揪領子,“甘夙冶!你還要不要臉!”


    這是南梁四皇子?


    傳聞風度翩翩的天才?


    找錯人了吧。


    皇子哪有這麽好見!


    “照歌,有人呢。”甘青司好意提醒道。


    “你竟然找席若白!偏偏找席若白!你不是故意的嗎!是不是嫌我命長!你說!”萬俟雲寥氣不打一處來,少年時他就對席若白怕極,當年玩心大起故意潑墨沾他衣袖,直接被無情踹飛荷塘。後來聽聞他修道天賦高極,一劍元夕一弦殺,更是恐之。甘青司明明清楚還讓他來,簡直是要朋友賣命啊!


    甘青司問,“我去又如何?”


    萬俟雲寥怒,“我定辦了你!”


    席若白冷聲問,“你說什麽?”


    “席七公子,我開玩笑呢,是吧,夙冶。”


    “當然是開玩笑,怎麽也是我辦你啊。”見那邊眼神一凜,甘青司急忙改口,“照歌照歌,正事!”


    事情交代完,萬俟雲寥哼氣,“這等小事好說,我倒想問,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你是不是麵都不打算見?”


    “若不是這事,我怎知南梁大人物在此。”


    萬俟雲寥氣急敗壞道,“我是南梁大人物!那你又是甚!甘青司十年你還是死性不改!”


    “小人甘青司見過大人,十年算什麽,一百年我也不改。”


    一百年上哪兒改?大人小人早死了!


    都隻剩骨架子了!哪來的性子!


    門外聲起,“殿下,平駿王來到。”


    萬俟雲寥終是反應過來自己是一國皇子,又瀟灑如玉整整衣袍,“我先走了,平駿王要是見這一屋子人不好解釋。明日再來尋你,可別跑了。”


    “不跑不跑。”甘青司擺手。


    卯時不到,甘青司躡手躡腳翻窗上屋頂吹冷風。


    江溢輕落在瓦片上,“練著呢。”


    打坐之人笑,“可不是嗎?除了子夜時分,就隻剩這破曉前一刻能大修了。”


    “明白我的辛勞了?”江溢坐下。


    “無浪兄,苦了你。”


    觀淮名門遍地,也是靈氣聚集之所,修鬼道之人不如他們時刻能凝神聚氣,隻能在子夜與破曉前靈氣最薄弱時潛修,難以精進,因此三國之地鮮少修鬼道者多在於此。


    一陣幽樂響起,突然打斷兩人思緒。


    “是鎮靈曲!”甘青司和江溢對視,騰空而起,直擊聲音來處。


    吹笛者有意將他們引出城外,兩人顧不得多想,上前追趕。


    聚沙江外,一艘船停留其上。


    兩人剛現笛聲便斷,屍陣大開在他們身後卻並不行動,隻見船上黑衣人手上提著傷痕遍布的男子,他滿麵血汙,平日戴著的麵罩破爛地落在脖子邊,甘青司認得很清楚,“靳諶!”


    “我就不廢話了,甘公子是封鬼還是再收一個召鬼呢?”說話間,黑衣人的手扼住靳諶脖子,他一眼便看出甘青司絕非小可,既探不出深淺封鬼才為上策。


    昏迷不醒的人遍體鱗傷,甘青司陰沉著臉,狠下心道,“封鬼。”此時他眉心凝出一個黑點,身上鬼氣全無。


    “司青!”江溢拉住他的手臂。


    “別管我,快走。”


    兩個召鬼從船上而來,抓住甘青司就往迴帶。


    “放了靳諶。”


    黑衣人將手上人往地板一甩,道,“我在等人呢,等人一到,我就放了他。”


    甘青司心覺不妙。


    遠處飛來三道白影,他們神色緊張,甘青司隱約覺得不對,難道……


    黑衣人開心的聲音傳出,“開陣!”


    席真三人麵色一緊,提劍便向圍攻江溢的行屍刺去。屍陣之下的行屍不比普通行屍,動作敏捷威力極大。江溢看到席子期後默默收迴鬼氣,拔劍而上。


    行屍不倒,他們已是節節敗退。看著對麵的纏鬥,甘青司心涼了一半,他們三人被鎖靈了。


    席真的劍刺入行屍心髒,從胸口傳來的悶氣使他動作遲緩,當即背後被重重一錘。他翻身後躍,縱氣橫劍,行屍腦袋落地。三人仙氣讓行屍暴怒,發了瘋似的奔向他們。靈氣喪失連帶著他們的精力,席真眼前已是霧蒙蒙一片,行屍感其虛弱發狂撞過去。


    “去把他給我帶過來。”黑衣人言一出,召鬼馬上行動。


    他們帶迴來的赫然是昏迷的席真。


    另一邊席子期追趕不及,忽的血氣翻湧,猩甜貫入喉鼻。他抬手揮劍,劍法早已淩亂,身上傷口開始腐蝕他殘存的靈氣,席子期被行屍拍倒在地。見狀,其他行屍立即撲過去,此時一人飛快而過跪擋在他麵前。


    這人還是笑吟吟,慘白的臉無一絲痛苦。他雪色衣衫開始染血,鋪開朵朵蘭花,傷口深可見骨,江溢擋在席子期麵前散開所有鬼氣,行屍轉眼間撲到他身上啃咬,沒再攻擊脫力的席子期。江溢動彈不得,隻能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催促,“快跑……,快……,”


    屍陣十具行屍,他們斬殺了七隻,還有一隻在和席若白搏鬥,另外三隻趴在江溢身上,一點點咬開他的皮肉。


    “為什麽不召鬼?為什麽?啊!”席子期沒有留意他的淚淌了下來。


    “你會生氣……,”


    ——你要如何才解氣?我依你。


    ——以後別在我麵前使這些手段,我的劍不認人!


    ——這樣你便不氣了?


    席子期無措的哭喊道,“我不氣了!我不氣了!”他搖頭道,“我求你!求你!啊!江無浪!不要!”


    “我不要……,”像是賭氣般的迴答,江溢開口,“我知道你怕……,”


    世人眼中的桑讓仙子最怕召鬼和行屍,這件事世上除了他自己,隻有江無浪知道。


    “江無浪!”席子期口吐鮮血,撐著一口氣撲到他身上,喊道,“我不許!絕對不許!江無浪我不要你救!死也不要!”行屍撲咬到席子期身上。


    江溢嘶吼,“誰敢動他!”


    兩位召鬼衝出,頃刻將行屍打成碎塊,同時召鬼也倏然消失。


    “有趣有趣!這種程度了都能召鬼。”黑衣人拍掌。


    席若白麵前的行屍倒下,他直愣愣看著甘青司的方向,元夕已從他手中脫落,他身子麻木,就連唿吸都十分困難,他還是邁開步子朝前走去。他怕倒下便再也見不著那人了,席若白硬生生咬破舌頭強撐著最後一縷意識。


    “開船!”


    “甘夙冶……,”席若白蹣跚著往前走,“甘夙冶……,”


    冰冷的水灌入,席若白仍舊不停。


    甘青司看著他慌亂的臉盡是蒼白,看著他踏入泥沙混雜的江水,看著他叫自己的名字,封鬼的他力氣使不出半分,就連叫他迴去都做不到。


    那個白衣翩然的席若白,甘青司一片樹葉都不舍得讓他沾,又怎舍得他如此。


    一點髒亂都受不得的席若白,下擺全是汙泥,幾乎要栽倒在江水裏,他卻仍是前行。


    他想跑,他想離得近一些,可是就連向前挪動一步他都再無餘力。席若白的唇已盡失血色,搖搖欲墜。


    甘青司心一橫,強忍胸間的痛楚,厲聲一喝,眉心黑點突地四散,召鬼立現。


    黑衣人沒料到他能強行破封,急忙抽身後退,蜀卿飛快帶走靳諶和席真,而雲錦與黑衣人搏鬥,侯征和徐仲都在與黑衣人召鬼相拚。


    忍著四肢百骸的扯痛,甘青司飛身來到席若白麵前,“別走了,我在這。”


    席若白撞在他身上,靠著他的肩輕應了聲,終是昏死過去。


    黑衣人見召鬼被除,本想再次召鬼的他看見遠處跑來一行人,當下停在船上沒再追趕。


    萬俟雲寥在接到席若白消息後就立即派人趕來,看到眼前慘狀當下命人去救。


    甘青司抱著席若白從河岸走來,萬俟雲寥飛快上前,就聽得他一句接住他。手剛接過席若白,甘青司便倒了下去。


    第一日萬俟雲寥忙得心力交瘁,為照顧倒下的四人操碎了心。直到第二日甘青司和席真轉醒他才得閑。靳諶休息一陣也好了大半。席真輕微的皮肉傷也恢複得快當。甘青司除了臉色不見好,人倒是活蹦亂跳。


    江溢就很慘重,雖然他修的是鬼氣不會被侵蝕,但行屍啃咬傷的是骨肉,要生肉補血,絕不是小事。萬俟雲寥厚著臉皮向平駿王討了不少珍稀藥材,最後全靠甘青司給他修造鬼氣,才撿迴一命。


    席若白不知何原因,卻是在第三日悠悠樂曲中才得以蘇醒,他睜眼麵前便是甘青司。他就這樣望著,一開始眼睛都不眨,而後睫毛扇扇,最終盛滿笑意。甘青司坐在他對麵吹塤,足足吹了半個時辰。


    席子期醒時房間隻看到提神香盞的嫋嫋煙氣,口渴難耐的他剛走到桌邊,就聽見痛苦的喊叫聲,一聲一聲皆是敲進他心裏,痛得他喘不過氣。


    他彎下腰,死咬著嘴皮,才不讓嗚咽聲溢出來。他從未聽過江溢這般叫聲,他也無法想象如何捱過這痛苦的煎熬,他隻知道那一切本該是他受的。


    江溢清楚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以為從前經受過的已是最痛,可沒想到他高估了自己。


    “司青兄,你別太用心,到時候我沒死你先倒了怎麽辦?”這幾日溫養他鬼氣,給他修身的人是司青,這樣的負荷對他很危險,江溢不想拖累他。“你破了封鬼,不能亂來。”


    “所以你得趕緊好起來,現在的我召不了鬼,萬一那群人再來,我就慘了。”甘青司可憐兮兮道。


    江溢知道封鬼的後果,當即吼道,“你還不停手?鬼氣耗盡你這輩子都別想召鬼了!”


    “你隻要把你的烏鴉嘴閉上就好,我們修鬼道的言靈頂頂的準,你再說話當心我拿豬肉塞你背後補空缺!”甘青司嘴巴上忙活,手裏也不閑著,細細密密的鬼氣流淌在江溢身上。


    “你這人缺德,再這麽逗我,背後的肉笑掉了可如何是好?”


    “你就說得背後還有肉似的。”甘青司迴話,不忘白他一眼。“人家小孩子賭氣也就罷了,都奔三的人了還不忘賭命,夠不夠本?”


    江溢癟嘴,“你懂什麽,我那是守信!”


    甘青司鬢角被汗打濕,他見江溢麵色枯槁,眉眼一皺,“哭出來我不怕,你就是別笑。”


    “你別逗我!”


    “我逗你什麽!你這表情可不比死相淒慘的厲屍好到哪裏去。”


    江溢撇他一眼,“丟人!修鬼道的還怕這?”


    甘青司正經道,“哥們兒,千萬別死,我不收醜鬼。”


    “就衝這個,哥們兒我必活無疑!”江溢後背的痛覺開始恢複,他眼光渙散,“打斷一下,能收迴前言嗎?”


    甘青司手在他心門一轉,鬼氣又凝在他心脈,“不能。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江溢本想點頭,但無法動彈,隨即眨眨眼表示有。


    “說!”


    江溢一臉哭相,罵道,“真他娘的疼!”


    疼就對了!不疼不長記性!


    哀嚎聲由一天變成五個時辰又變成一個時辰,最後當靈藥鬼氣養到一個月時,江溢大氣都不哼一聲了。當他能下床走動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席真麵前,還若無其事的對席若白說,“若兒能幫師兄按一下頭嗎?磕不了動動也是個意思。”


    席若白走過去想把他拉起來,可江溢硬是不動。


    席真心慌道,“溢兒,你這是做什麽?”


    江溢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神情,笑容斂道,“江無浪多謝席真師兄多年照顧,餘此生難忘!還請師兄原諒無浪多年不學無術,不遵教誨。若兒,也多謝你這麽多年關心師兄,師兄都記在心上呢。”


    席真長歎口氣。


    “江無浪三歲入門,至今二十二年,若無夢嶺便無江無浪。餘永生銘記此恩!今日起,江無浪辭去西越夢嶺五弟子一位,煩請師兄轉告門人。”腰帶一抽,雙手捧到席真麵前,“師兄,無浪可有錯記這步?”


    席真顫抖著雙手接過,“好一個江無浪。”


    又是那抹邪笑,他道,“好一個席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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