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果然下起了大雪。

    阿桔醒來時就聽見了外麵丫鬟們掃雪的聲音,側耳傾聽,還能聽到雪花簌簌落地的輕響。

    借著外麵的光亮,阿桔看向女兒,看了會兒又把手伸進女兒的小棉被,摸摸她小手,有點擔心。想迴家,又怕女兒凍著。

    “外麵多套一件鬥篷,吃完飯雪沒停的話我給你們娘倆撐傘,不會凍著燦燦的。”趙沉從妻子身後摟住她,大手順著她胳膊摸過去,將妻子女兒的手都握在手心,“下雪的時候比不下雪的時候還暖和些,放心吧。”她盼了那麽久,他怎麽能讓她失望?

    低低的聲音,同他握著的她手一樣,讓那暖意一路傳到她心底。

    阿桔轉過身,縮在他懷裏,“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他都沒看見她的神色。

    趙沉輕輕順著她的長發,在她頭頂親了親,“你心裏就惦記那麽點事,我要多傻才猜不到?”

    他又自大,阿桔摳了摳他胸口,被人攥住,她情不自禁低頭去親他手背。

    他一定是將她放在心尖兒上了,所以每次她一有心事,他總是很快就能看出來。

    馨蘭苑裏,趙允廷一邊穿衣服一邊對妻子道:“這麽大的雪,一會兒你跟承遠他們兩口子說說,改日再迴去吧,親家公那邊肯定也舍不得他們冒雪迴去。”

    這次兒子兒媳婦要在林家住三晚,寧氏知道趙允廷舍不得孫女,她也舍不得,隻是……

    “看他們的吧,承遠想今日去就今日去,反正也沒有多少路,馬車慢點走就是。”寧氏輕聲迴道,聲音裏帶著冬日剛起的倦意,“他們若是來辭別,你最好別提,免得承遠又看你不順眼。”父子倆再怎麽不對付都沒關係,但要是今日因為迴娘家的事鬧不快,兒媳婦心裏該不自在了。

    趙允廷冷哼了一聲。

    夫妻倆才用完飯,趙沉就來了。

    趙允廷心中一喜,麵上沒露出什麽異樣,隨口問道:“今日不過去了?”

    他裝得再平靜趙沉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朝寧氏笑道:“娘,外麵雪大,阿桔想抱燦燦過來跟你們辭別,我沒讓,讓她在屋裏等著,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然後我們直接從望竹軒出去了,免得進進出出打傘收傘的麻煩。”

    寧氏當然沒什麽話說,叮囑兒子幾句,譬如到了林家少喝酒多孝順孝順嶽父嶽母什麽的,便讓他迴去了。趙沉也沒猶豫,吩咐問梅好好伺候母親,自己撐傘走了。

    趙允廷很不高興,“冒雪趕路不嫌麻煩,打傘走幾步路就嫌麻煩了,我看他是存心氣我!”

    “他氣你能得什麽好?”最近趙允廷常常因少抱孫女兩下發牢騷,寧氏聽著都有點煩了,朝窗外揚揚下巴,“要不你也跟著去吧,你不是挺喜歡跟燦燦外祖父下棋嗎,你也過去住幾天,照樣天天都能看到燦燦。”

    諷刺意味十足。

    被妻子瞪了一眼,趙允廷卻覺得渾身舒坦,頓時忘了方才的不快,湊過去摟著人低語:“我哪都不去,就在家裏陪你,跟你下棋更有趣。”孫女再好,也比不得妻子啊。

    寧氏沒理他的俏皮話,想到了孫女的帽子,遺憾道:“昨晚我給燦燦做了頂新帽子,剛給忘了讓承遠拿過去了。”

    原來妻子也舍不得,趙允廷失笑,“讓問梅送一趟不就行了?”

    寧氏卻推開他,難掩歡快地道:“我自己送去,正好再看看燦燦。”

    趙允廷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開口提同去的事,隻羨慕地看著妻子迅速翻出一頂紅色繡蘭花的小帽跟著腳步匆匆地走了。他去了也隻能在望竹軒前院待著,趙允廷可不覺得長子會把包得好好的女兒特意抱過去給他瞅瞅。

    寧氏到望竹軒的時候,阿桔剛把燦燦放到繈褓上,本來已經裹好了的,小丫頭又噓噓了一次,倒是趕巧給祖母瞧瞧。

    剛噓噓完的燦燦乖巧可愛,寧氏抱著親了又親,“燦燦會不會見了外祖母就把祖母忘了啊?”

    阿桔站在旁邊笑,趙沉打趣道:“娘也跟我們一起過去吧。”

    剛諷刺完趙允廷的話被兒子放到自己身上,寧氏瞪趙沉一眼,親自替孫女包起繈褓來。

    出門的時候,阿桔抱著女兒,趙沉一手攬著她肩膀一手撐傘,一步步穩穩地走。

    寧氏站在望竹軒門口,看著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兒子撐著的青傘上,再看看雪裏仿佛畫中人一般的小夫妻倆,怔立良久。

    兒子小時候受了那麽多苦,如今有了嬌妻愛女,她總算不用那麽心疼了。

    馬車上,想到婆母送他們出發時臉上的不舍,阿桔對趙沉道:“要不,咱們住兩晚就迴來?”

    “不用。”趙沉掀開女兒腦頂的鬥篷,點了點女兒白白淨淨的小臉蛋,“娘幾乎天天都能瞧見燦燦,倒是嶽父嶽母見得少,這次肯定早就盼著你們娘倆迴家住呢,隻住兩晚,嶽母私底下該埋怨我了。”

    阿桔低頭笑,“娘才舍不得埋怨你呢,你不是最會討好她嗎?”

    “又想翻舊賬了?”趙沉湊過去,在她臉上香了一口。

    隻要能討她歡心,他什麽都願意做。

    大雪紛紛揚揚,路上行人並不多,街道兩側的人家早起把門前雪掃過便關門進去了。馬車慢慢悠悠地走,車輪碾壓厚厚的雪,發出吱嘎吱嘎的響,挺好聽的。

    阿桔想看看外麵,又怕挑開簾子冷風吹進來,便忍著了,對趙沉道:“娘他們院子裏還有兩顆梅樹呢,應該開了吧?”

    “這麽想家?”趙沉笑著握住她手。

    阿桔靠在他肩頭笑,能不想嗎?

    馬車進了林家所在的巷子,遠遠就聽見林重九興奮的大喊,阿桔又道:“小九九歲了還這麽咋唿,得請個先生好好管管他才是。”

    趙沉一邊替女兒裹好鬥篷一邊道:“之前小九嫌你囉嗦我還不信,現在信了,他才九歲,這樣有什麽不好?”

    阿桔撇撇嘴,懶得與他多說。

    趙沉飛快堵住她唇討了口賞,這才起身跳下馬車,朝早已等在門外的嶽父嶽母拜年,又受了林竹姐弟倆的拜年,寒暄過後撐起傘去接裏麵的妻子。阿桔抱著女兒出來,柳氏趕緊上前,“先把燦燦給我吧。”林賢在旁邊為她撐傘。

    阿桔見了,笑著把女兒交給母親。其實在登州的時候,大雪天村裏人都沒有撐傘的習慣,最多戴頂帽子,進屋後彈彈身上的雪就是了,現在母親備傘,分明是為了接孫女的。

    站穩了,阿桔也沒有再把女兒接迴來,跟林竹一起簇擁著柳氏朝屋裏走去。

    趙沉在後麵看著,突然有點不舍。這是嶽父家啊,他得跟妻子分房睡,晚上抱不著妻子,白日裏見到了也得規規矩矩的,確實不如在自家住好。

    阿桔可不那麽想,家裏比望竹軒熱鬧多了。

    剛進屋,林竹就迫不及待地催母親:“娘你快把燦燦放出來。”

    屋裏炕早就燒得熱乎乎的了,柳氏把裹得嚴嚴實實的燦燦放到炕上後,林竹林重九便湊了過去,一人占一邊,等著看外甥女。阿桔站在林竹身後瞧著,眼裏都是笑。

    鬥篷繈褓都拿開,露出了裏麵穿著厚厚棉衣的小女娃。燦燦最先看到外祖母,大眼睛眨了眨,扭頭往旁邊看,看到快要挨到她身上的林重九,燦燦抬起手放到嘴邊,再扭頭,看到笑嘻嘻的林竹,小丫頭眉頭明顯皺了起來,然後

    終於看到熟悉的娘親了,皺眉立即變成了咧嘴笑,胳膊放下去抓繈褓玩,小腿也蹬了一下。

    柳氏笑得合不攏嘴:“燦燦這聰明勁兒肯定是隨她爹了,你們姐仨小時候都沒這麽聰明,五個月多才開始認人,之前無論誰在跟前哄,你們都照樣樂嗬嗬的。”

    林竹不服,握住外甥女小手晃了晃,“你看,我跟燦燦玩她也很喜歡啊,還對我笑呢。”

    “那是因為你大姐在你後邊站著呢,不信阿桔你先出去,看燦燦急不急。”柳氏瞅著外甥女道。

    阿桔沒有出去,隻是躲到了柳氏身後,炕上燦燦腦袋轉了一圈沒瞅到娘親,小嘴兒一張就要開哭。林竹這下算是信了,忙把長姐拉了過來,燦燦依然不滿意,大眼睛裏含著淚盯著娘親。阿桔笑著脫鞋上炕,把女兒抱到懷裏,燦燦立即扭頭往她懷裏鑽,過了會兒才又轉過來,盯著柳氏三人看。

    小丫頭特別招人稀罕,林竹林重九紛紛爬上炕,輪流著要抱,沒用多久燦燦就跟小姨小舅玩熟了,抓著外租家的新奇玩物笑得格外開心。

    日頭漸漸升高,柳氏從外麵進來,笑著問阿桔:“想吃娘做的菜不?”一家人搬過來時女兒女婿已經買好了丫鬟廚娘,一開始柳氏不太習慣讓人伺候,想自己做飯,被林竹勸住了,現在長女迴來,忍不住就想親自炒兩個菜。

    阿桔當然想,不但想吃,還想跟母親一起準備,一邊下地一邊道:“我跟娘一起去。”

    柳氏忙按住她不讓她動,“不用你,你在屋裏看著燦燦,娘自己去就行了。”長女的手細細嫩嫩的,她可舍不得長女沾水。

    阿桔瞅瞅在林竹懷裏咧嘴笑的女兒,挽住柳氏胳膊道:“燦燦讓阿竹小九看著,娘就別擔心了,走吧,我幫娘打下手去。”

    柳氏拿她沒轍,隻得叮囑林竹好好照看燦燦。

    外麵雪已經停了,下人也先清理出了一條小道,阿桔娘倆就沿著小道去了廚房。

    她們才進去不久,燦燦噓噓了。

    林竹從來沒有幹過這種活,抱著外甥女不知如何是好。綠雲跟著阿桔一起過來的,見二姑娘突然苦著臉抬頭,立即知道出事了,快速上前將大小姐平放在炕上,摸摸屁股,幸好棉褲沒濕,趕緊把炕頭熱著的尿布拿出來換上。忙完了見林竹還傻在那兒,綠雲忍笑,“二姑娘快去換身衣裳吧,一會兒再來陪大小姐玩。”

    腿上的溫熱已經變成了涼,林竹終於迴過神,假裝生氣拍了外甥女

    小手一下,提著裙子走到門口,忍不住朝廚房抱怨:“大姐你閨女噓在我身上了,你賠我一條裙子!”

    一共兩進的院子,不但阿桔聽到了,前頭堂屋裏正在聊本屆春闈的翁婿倆也聽得清清楚楚。

    林賢汗顏:“阿竹這丫頭,要是有她大姐半分穩重我都知足了!”

    “阿竹還小,再說家裏又沒有外人,沒那麽多講究。”趙沉早已習慣林家的熱鬧,倒是有點擔心女兒,試探著道:“聽阿竹的話阿桔好像沒在屋裏,嶽父要不要隨我去後頭瞧瞧?”

    林賢照顧過三個孩子呢,哪裏不清楚趙沉初為人父的心思,起身給他帶路。

    到了後院,趙沉一眼看到了院子裏兩顆梅樹,晶瑩白雪遮不住梅花的紅,清新喜人。

    趁嶽父不注意,趙沉偷偷摘了一朵,進屋瞧見女兒在炕上玩得好好的,尿布已經換過,趙沉也不嫌嶽父笑話,拿出手中梅花逗女兒:“燦燦看這是什麽?”

    聽到熟悉的聲音,燦燦歡快地叫了一聲,扭頭,沒看見爹爹,先看見眼前一塊兒紅。

    她不錯眼珠地瞧著。

    趙沉笑著把梅花往女兒手裏送。

    林賢咳了咳,提醒道:“梅花太涼了,燦燦還小,還是別碰涼東西好。”

    趙沉耳朵紅了,尷尬起身,到底沒有開口解釋他隻是想逗逗女兒抬胳膊抓東西。

    “你們怎麽來後頭了?”洗菜洗到一半不太放心迴來看看的阿桔挑開簾子,發現翁婿倆站在炕沿前,很是意外。

    林賢看看女婿,笑著解釋:“你妹妹大驚小怪的,承遠不太放心,過來瞧瞧。”

    趙沉則注意到妻子紅紅的手指頭:“你做什麽去了?”

    阿桔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知道趙沉擔心什麽,忙解釋道:“娘想親自做幾道菜給咱們嚐嚐,我也好久沒下廚了,賴著娘非要給她打下手,廚房一直燒著熱水,挺方便的。”

    當著嶽父的麵,趙沉不好說什麽,對林賢道:“嶽父咱們迴去吧。”

    林賢頷首,率先走了出去。

    門簾落下,屋裏隻剩林重九一個孩子跟自家丫鬟,趙沉將妻子拉到門板後麵,摸摸她手,確定手是熱乎的,心才徹底放下,小聲怪道:“你就是閑不住。”

    阿桔低頭,拽著他腰間玉佩迴嘴,聲音輕柔幾不可聞:“不喜歡我做菜,那一會兒你別吃啊。”

    他對她

    一日比一日好,兩人相處時她也漸漸沒了最初的緊張局促。

    趙沉喜歡她這樣,喜歡到忍不住現在就把她壓到炕上看她還敢不敢頂他,但他最終隻是溫柔地拍了拍她腦頂,又捏捏她耳垂,匆匆去追嶽父了。

    腳步聲遠去,阿桔繼續在門板後站了會兒,等臉上沒那麽燙了,才去看女兒。

    燦燦一眨不眨地盯著娘親頭頂看。

    阿桔心軟軟的,俯身親她:“燦燦是不是想娘了啊?”

    燦燦不說話,小手抓啊抓的,嘴角流了一道口水。

    阿桔失笑,摸出帕子替女兒擦過嘴角,對跪坐在一旁的弟弟道:“你跟燦燦玩吧,我去廚房了。”

    林重九乖乖點頭,好奇地看著長姐頭頂。

    阿桔沒留意,轉身要走,卻聽到女兒著急的叫聲,阿桔愣住,迴去繼續哄女兒,很是納悶這次女兒怎麽不讓她走了。那邊熟悉母女相處情形的綠雲終於再也忍不住,湊到阿桔身邊小聲說了一句。

    阿桔不太相信,但是抬手在腦頂摸摸,真的摸了一朵紅豔豔的梅花下來。

    看著手裏新摘不久的梅花,阿桔臉越來越紅,原來剛剛他不是單純地摸她腦袋,而是為了這個?

    門外傳來妹妹的腳步聲,阿桔忙把梅花交給綠雲拿著逗女兒,迅速走了,免得被妹妹打趣。

    隻是出了屋門,阿桔又在屋簷下站了會兒,怕女兒因她走了哭鬧。

    可屋裏好好的,她聽到妹妹打趣女兒臭美,這麽小就喜歡花。

    阿桔咬了咬唇。

    趙沉是個壞胚子,女兒也是個壞的,居然舍得娘親走卻舍不得她帶走她的花。

    埋怨歸埋怨,迴廚房的路上,眼裏滿滿都是笑。

    作者有話要說:趙燦燦:都怪爹爹,害我被娘親埋怨了!

    趙灰灰:娘親戴花好看不?

    趙燦燦:最好看了!

    偷聽牆角的娘親撇撇嘴,笑了。

    下午3-4點繼續二更!

    謝謝姑娘們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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