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眉正自疑心,是否蠱蟲雖去,影響還在,卻見雷阻眼露哀傷,麵色不對。趕緊上前,一把將那抽脫了一半刀鞘的利器死死握住。


    雷阻看著她道:“姑娘莫要相攔,我做下這等大逆之事,原就罪不可赦。”


    鬼眉道:“你遭人下蠱,為人所控,不過是他人借用你的軀體行事,算不到你頭上。”


    “姑娘有所不知。是因我先有了逾矩之行,方才遭人乘隙。況,那下蠱之人手段高明在於布陣,這蠱蟲實也算不得多厲害。倘若非是我心誌不堅,胸中半點兒邪念不存,他也奈何不得。王爺當日替我取名雷阻,意在敦促我練就過人定力,我卻——”雷阻說著,又轉對斬風和斷流道,“跟著主子的人都知道,主子最恨背信棄義的小人。我也上過虯枝嶺,親身體會過為人所叛的滋味。雷阻已是無顏再見主子,煩請二位兄弟帶句話,就說有罪之人向他求個全屍,這便自行了斷了!”語畢,就同鬼眉奪刀,欲要橫頸自刎。


    斷流見狀也連忙抬臂相攔,卻叫斬風一扯,抿唇退了一步。


    斬風扯開斷流,對鬼眉道:“他說得沒錯,主子此生最恨叛徒!行此大逆之事,雖非他的本意,然,到底是因為他舉止有失,才致被人利用,罪責難逃。心存不泯之念,也已算得背棄。姑娘就讓他自行了斷,成全他最後一點體麵吧!”


    雷阻聞言越發不肯撒手,勢要血濺當場不可。


    鬼眉見狀冒火,欺他此刻體力不支,便不顧形象地手足並用,抬腿照著那胸口就一腳踹了出去,令他跌迴浴桶。將奪下的刀撂給斷流,然後指著雷阻喝罵道:“尋死覓活的,給誰看呢?如果當真覺得自己罪不可恕,就別想著一死了之,哪裏來的這般便宜!”又歎道,“不用誰細說,我也能猜到,你所說的逾矩之事,無非是允了人去冷宮送東西。原是那惡婆娘有心耍詐,借口冷宮苦寒,想與外間勾連,圖謀不軌。這有心算無心,又以仁孝二字相逼,你也是為的愛惜皇上的名聲,才會中計。因你一時婦人之仁,給了惡人方便,確實不能不予追究,但也實在談不上打殺。至於心存邪念——,我且問你,若無中蠱之事,你可會這麽做?若是答案肯定,你便更不該在此自裁,且去前頭與你的‘同黨’匯合才是!你去嗎?”


    雷阻自然不會這般選擇。


    鬼眉便又接著道:“你既不能認同此舉,我便告訴你,什麽是邪念。人有七情六欲,世有坎坷不平,一時心存不甘,意念偏頗,乃是人之常情。隻要能為善念所控,未存不軌圖謀,沒有催化惡行,便隻能算得白璧微瑕,無礙根本。佛語有雲,常思拂靈台,莫使惹塵埃,便是知道世人,即便大善,也不能做到時時如同白紙,不起一絲妄念。善人,偶然有過偏頗閃念,能夠及時放下,未於胸中圖謀,未生醜惡事端,便還是個善人;惡人,便是一時心有感觸,有過仁慈之念,然而圖謀、行事,種種仍以利己為先,終究仍是惡人。”


    又指指斬風,捎帶斷流道,“一念偏頗,未作圖謀便要論罪,那麽,你兩個就殺了我吧!坦言相告,本姑娘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殺了你們主子,因為實在是被他惹得火大。但是,在此之前,我恐怕也得先取了斷流的小命。他不能否認,當初我與昭嵐天下相爭時,他確實動過要為他主子掃清我這個障礙的念頭,並且,幾乎已然付諸實際。現下我與你主子共謀大事,也當算得你們半個主子。這弑主犯上,又該當何罪?!”


    斷流訕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不是以為姑娘是敵人嘛!”


    “是,那會兒確是彼此相對。我且問你,那會兒你若真的殺了我,你猜,我哥哥今日會不會饒了你?你主子又會不會原諒你?”


    斷流聞言耷拉臉道:“姑娘還是換個比方說吧,此事今後就別再提了。”


    鬼眉噗嗤笑道:“我也知道這個比方其實並不恰當,因為事關敵我,不能僅以善惡而論。我不過是要說,念,乃是可以放下之物;行,則是無法抹殺的存在。你們要雷阻為一時的心存怨尤以命相抵,那麽,隻怕這世上就沒幾個人能活著了!”又對雷阻道,“好了,此樁公案已了,你呢,論罪當罰,卻是罪不至死。現下你主子正有麻煩,你是願意去將功補過呢,還是繼續留在這裏尋死,好替那些個真正圖謀不軌之人斷了你主子的一條臂膀?”


    雷阻想了想,爬起身來朝鬼眉伸出一隻手。


    “什麽?”鬼眉眨眨眼睛,甚是不解。這是要擊掌為誓,咬定那句免罪之語,還是,勞她攙扶人家出來?


    雷阻指指她腰間,道:“在下的寒星索,還請姑娘先還與在下。”


    “哦。”鬼眉低頭看看,自腰上解了寒星索扔給他,笑罵道,“小氣,你還欠著我救命之恩呢!我瞧這玩意兒挺好使,迴頭照著給我打一條!”遂同他幾個領著人往前頭去了。


    ————


    且說那盛裝婦人,帶了幫手與兵馬逼至鑾駕前,昭嵐並無驚詫。此刻等的就是這些人!此女,乃是理應被囚禁在冷宮的前皇後高氏。身側相隨之人,自然是她母族的餘存,並那唇舌鼓噪來的擁躉。


    高氏堂而皇之地直闖前朝大殿,怒斥昭嵐胡言亂語,朝堂上下皆是瞠目,繼而齊齊攻訐。無論君臣意見是否存有分歧,這理當身陷冷宮的戴罪婦人,卻是萬萬容不得來此撒潑的。


    高氏見滿朝文武群起而攻,不以為然,冷嘲一笑後,對眾人道:“本宮今日來此,非是為的冒犯祖宗,幹涉朝政,乃是為申冤而來。”然後便挑釁地直視昭嵐。


    昭嵐麵不改色,朝下揮揮手止住眾人議論,微微笑道:“眾愛卿不必動氣,她既說她有冤要申,諸位不妨且先聽聽故事,茲當休息一下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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