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又朝藍翎拜下身去,鄭重道:“鳳卿還有事情相托,望藍兄能夠答應。”


    藍翎趕緊扶他起來,嗔怪道:“你我也算知音,若非原先以為的那樣,為著個本不存在的‘殺父之仇’,我便是站在那丫頭一邊,又豈會同你有嫌隙?有事你隻管說話。”


    “謝藍兄。我此去也並非自甘放棄,不過是想尋得能人解我之困,聽說有一杏林妙手能解世間一切疑難雜症,我想找他試一試。隻是,他常年雲遊在外,行蹤不定,我這又非一般病症,到底希望渺茫。倘若我一年半載不能迴來,還請藍兄想法子從她口中探得我父親的埋骨之地......”


    “這不難。”藍翎未待他說完,便擺手痛快應下,“以那丫頭的心性,此事無需我提。了結了大事,還了冤魂清白,她必是要替亡魂拾骨重埋,自然也要將義父的骨灰請迴家鄉的。”


    “藍兄誤會了。我知道她對我父親懷著怎樣的感情,料到此事我一時不能親為,又要假手於她。我是想請藍兄幫我將我爹娘合葬,我爹娘生時不能共枕,也總要讓他們同穴才能以慰亡魂。隻可惜,要防著她生疑,又恐我自己不能安然歸來,所以,此事隻能拜托藍兄了。”


    藍翎看著他,心裏泛起隱隱酸澀。濡了濡唇道:“這種事情,既有子嗣後人,當由你自己盡孝才是。為著那丫頭,此刻你不能為之,這也就罷了。隻是,卻萬沒有全然托付外人的道理。這樣,我等你三年,若是三年你還不曾找著法子破解,不能活著迴來,我便替你。”忽而心思一轉,又道,“莫若你留下,我著人替你想法子。要找什麽人,尋什麽藥,八門門眾何其多?總比你一人天南地北的亂走要好,還得省下許多時間。”


    池鳳卿搖頭:“雖存了希望,但也並非一定能成。如若沒有結果,今日留下又如何,又能伴她幾時?與其來日再痛,莫若就此放手。我知道,我於她而言,並不比她在我心裏輕。況,人多口雜,再泄了密於她,苦心豈非白費了?”


    藍翎遂不再勸,隻得勉強應下諸事。


    ————


    四月初八,吉日,宜建屋鑿井,搬遷入宅。


    池厚德被誅,京中平亂不過用了兩日,池家主宰皇權帝位的朝代就此成為曆史。眾人恭請聖天後裔景家遺女景彤為帝,鬼眉本不肯應,無奈眾人進言,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京中不定,天下無以為安。思來想去,如今這等情形,莫說還龍椅於榮王爺或池鳳卿,能夠保下無罪的池家子嗣,已屬不易。那些餘留的熙陽開國功臣,老死病殘,剩下鄭翹楚和關天行幾個,也沒一個肯登大位,況,還在外頭領兵打仗,無暇來京為她出謀劃策。遂,隻能勉為其難,暫入龍宮,號為代君,意為暫管此職,得賢能便替之。年號就用平定。至於國號,她嫌換了國號涉及諸多麻煩,況這熙陽二字原也不是那池厚德想出來的,而是出自當年顛覆前朝的一個典故。既是如此,便也不算辱沒景颯,便仍舊沿用了下來。


    本以為也就是卷個包裹換個地方住,誰料那鳳家家主先是請她將皇宮的侍應換了個遍,又領著人將宮裏宮外乃至京城道路洗刷了個鋥光瓦亮,然後再依照儀禮,讓她換了厚重無比的繁服冠戴,在百官烏壓壓人頭的叩拜山唿下,登上龍椅寶座。沒完沒了的唱賀幾個時辰,這才放了她自由。


    怕她忌諱,眾人原意本是要請人趕工重砌一處殿宇的,但礙於時間來不及,便請她先選一處閑居裝修布置出新後暫用,待天下大定後再著手修繕之事。她說不用麻煩,不過是個睡覺的屋子,哪裏都成。結果,實在磨不過那許多張嘴,心思一動便挑了鳳妃原來的居處。


    這樣,便同那人能夠近些。


    依她的心性,她還是住在紅袖招好,或者池鳳卿的拾遺府也成。早起進宮上朝,完了事兒迴去,她換張臉,繼續逍遙自在。憋悶在這宮裏,其實就連那鳳翔宮她也不愛,至多記掛著這梅園,或是,這兩株梅花樹。


    那日,他陪著她又來這梅花樹下,居然見著了花還未及全敗,又對她說了許多話。她以為,這梅開二度,她和他便算經曆過磨難,終是能在一起了。豈知,一日歡笑,一夜好夢,天亮了,夢醒了,人也走了。


    今日,這梅花是徹底隻剩了枝葉,半朵無存。


    古怪如魅。


    他曾這麽說過,此刻她抬頭看著,深以為然。再低頭看看地上,又歎,此生自斷天休問,不信人間別有愁,苦風淒雨醉打枝,紅粉墜泥,不惜離魂無依依。忽覺這話並不合心境,幹脆棄了風雅,暗暗罵起人來。藍翎的那些解釋,她自是不信,可又確實覺得,池鳳卿不像是為了熙陽帝要死要活。


    正自恨著池鳳卿絕然而去太過惱人,下頭有人來報:“尊主,裴大人請見。”她不習慣弄一堆太監宮女的跟在身邊,便從八門裏挑了些人帶進宮。至少,這些人見她現在坐在地上,不會尖著嗓子大唿小叫。


    鬼眉聞言蹙眉:“他又要見我?可說是什麽事沒有?”


    此裴大人非裴雲載。裴雲載那時幫過她,大事成後,本也該依例封賞的,便不是讓他繼續做那中書令,總也不會太過委屈他。誰知,問他抱負如何,他卻欲言又止幾次,猶猶豫豫似乎有話要問,最後什麽也沒說,竟選擇了掛冠而去。這位裴大人,是新晉功臣,裴永炎。


    這裴家人都是怪胎。


    京城事定,原來出入拾遺府的幾個,都曾來尋過她,但也次數有限。後來,大約礙於君臣之禮,男女之別,略略顯得有些疏離。隻這位,走動倒是漸次頻繁起來,隻每每並無要緊話說,多是同她幹坐著大眼瞪小眼,然後再忽然告辭而去。來得莫名其妙,走得猝不及防。今兒才住進皇宮,他又追到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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