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這才想起她那江湖身份,猛然覺醒她必是遭遇坎坷,才至落入江湖的,不由麵色沉凝。就連一旁的白虎也跟著低鳴一聲,抬了抬爪子。


    “實話說吧,我來奉天借兵,本沒有你們想得那麽俠義。原是因為那熙陽帝不肯將我景家開國功勳一筆記入史冊,引發了一連串是非,我那義父一家,並有恩於我的冒名假爹也深受其害。那瀚宇的昭嵐公子有位師父,其家原也是熙陽人,亦是因為景家之事卷入其中,慘遭滅門。我便與昭嵐合謀商定了報仇大計。後來覺得失策,恐怕算計了熙陽帝後,瀚宇漁翁得利。這才來奉天求助,以防萬一的。”


    鬼眉看看奉天帝,見他並未麵起惱羞,繼續道:“經過與你們相認一事,我的心思如今卻又起了變化。幼年之時,我那義父曾言,我該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兒。此語一直令我費解難猜,今日方知其意。隻是,我景家依照祖訓隱姓埋名於世,姓氏取字乃是末代聖帝帝號,義父又如何知曉我家來曆的?他若知道內情,怕不是景家乃遭強人屠戮一說,有待考量。那熙陽帝不允世人提及景家,恐怕也是別有隱情。”


    奉天帝一時聽得雲山霧罩,難以消化,連連搖頭道:“聖主今日既是來之不易,更當惜命為是。你要與你義父報仇,飲水思恩之心,我懂。隻是,你若真的有心行孝,當能明白你義父為何救你,為何保你,又求不求你與他報仇。”


    鬼眉反問道:“人說‘父仇不共戴天’,我不當替我義父去向那熙陽帝討要公道?好!一家之仇,不當憑以撼動國之天下。那麽,隻因為史冊記載之爭,喪命於刀下的冤魂呢?那麽多條人命,如何不足以說明,那熙陽帝實是無道昏君?既是昏君,又如何撼動不得!再有,我景家之事,究竟如何讓世人提不得,難道不當好好問問?!”


    然後,又看著奉天帝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是,我景家滿門——,你的聖天主子,非是強人所害,而是死於這熙陽帝之手,沉冤難昭,你,還打算置之不理嗎?!”


    奉天帝的心驀然一沉,看著鬼眉良久無語,然後很沒底氣地掙紮道:“死者已矣來者可追,聖帝遺訓不可違背!”


    兜了十萬八千裏,話題又繞了迴去,鬼眉無力地揉揉額角,朝司馬狴野道:“拿來!”


    “嗯?”


    “剛才那冊子!我倒要看看,我這老祖宗究竟是個什麽異類,讓人打殺成這樣,還要息事寧人?怪道他隻有逃跑的命!”


    如此不敬之語,嚇得奉天帝等人不知該當如何接口,司馬狴野隻得一言不發地乖乖摸出那本小冊子,老老實實依言遞上。


    鬼眉將那小冊子又從前到後翻了一遍,然後著重將寫有聖帝遺訓那頁狠狠咀嚼了幾遍。琢磨許久之後,忽的詭異一笑,指著那首小詩給奉天帝看,問道:“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奉天帝上前張了一眼,恭敬迴道:“迴聖主,當就是下頭注釋的那意思。”


    鬼眉卻搖了搖頭,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麵露得色道:“我就說嘛!就憑本姑娘這樣的性情,哪裏就能攤上個那麽沒有骨氣的祖宗!告訴你吧,我這祖宗可不是一味息事寧人,隻是要後人韜光養晦,見機行事。他不過是怕時機未到,再攤上個不成氣候的子孫,衝動之下大業不成,反絕了後。可不是沒有期望的!”


    奉天帝不解,又湊上去看了看,未見端倪,便疑惑道:“聖主此話何意?”


    鬼眉道:“那些訓言都是些表象之詞,就像你所說的,不予入朝,非是不能從政,乃是不甘折膝於人。他那潛藏的心事,可全都在這首看似有失帝王霸氣、不具文采的打油詩裏,並那詩文下的一行小字批語,亦是為的點撥後世有心之人。”


    司馬狴野遂接過冊子,幹脆小聲讀了出來。


    風行海上從此去,八千山水影倒疊。


    娥媚相隨走瑤台,未見成仙又離離。


    龍馬神龜相托付,履道坦坦莫使夷。


    非是京師行不得,需臨城外重關堞。


    縱遇坎途平心待,隻當春歸複蘇雷。


    思親不忘遙上祝,睽孤亦有車載鬼。


    兩副高香不用酒,年複一年又一年。


    陰陽路上胡未濟,望斷西北魂不歸。


    注釋批語是:唇齒相依,一朝陌路,實為無奈之舉,分別雖為憾事,但也請各自安然為業,莫圖恩仇痛快、朝堂榮耀。朕雖有負先祖,然,既有仁孝治天下之遺訓,朕不當違背,不可忤逆。朕為人子,為人父,當知肩頭責任首要輕重。朝堂之鬥,不過是為掩藏利益心眼,權勢之爭,不過是屠戮天下的好戰借口。便是適逢其會,具有大義慧根,亦需知,為人子,無後乃是大不孝,為人父,棄養是為不慈,於天下無辜生靈,亦是不仁。若為國仇家恨,失卻慈孝、無視仁善,莫若漁樵安逸。不失本心,便是碌碌無為,朕亦安然。知朕苦心者,當好自為知,堅忍為上。


    等司馬狴野讀完,幾人卻仍是不得另辟蹊徑去解,滿是疑惑,麵麵相覷。


    奉天帝道:“這詩文說的便是當年之事。提及了聖帝避行海上,又說了遣人送返幼子,並囑咐不得歸去京師故裏,行報仇複國之舉。遇事需要平心而待,堅忍為是。至於其他的,故裏難歸,骨肉相離,自然是為憾事。但也指請後人莫失莫忘,年下節上的莫要忘了燒香祭奠,告慰於他。”


    司馬狴野點頭道:“奉天行祭祀大典時,我見父皇,哦,不,我見父親總是祭祀天地,並不是祭祀什麽昊天上帝,而是聖天上帝,然後才祭自家。早先不太明白,還以為是禮部的那些書卷勘誤,今日方才明白其中出入。”


    鬼眉對奉天帝道:“有心了。不過,我這老祖宗可並非隻貪圖這兩副高香啊!嗬嗬,也算你司馬家身為白虎令持令護法後人,許多年來不忘忠義之誓,連自家主子都沒了影子,高香也能燒上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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