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永字欲待收筆,要絕技搏上最後一擊了麽?是進,是退?


    鬼眉尚有一絲猶豫,卻見對方的招式已是崩浪雷奔而來,並且,對方儒雅的麵上,竟有一絲殺意一閃而過。鬼眉大驚!頓時,後腰灼燙如炙,眼前紅霧頓起。


    驚變之際,一杆銀槍猶如銀龍踏浪而來,橫插一腳,挑散了放翁的絕地之招。


    “放翁,比武切磋,莫要太過認真了。”原來竟是曾老爺子從看席中下場插了這一腳。


    放翁招式被破,經這一語提醒似有恍惚,隨即那一閃而過的殺意也頓時消弭無蹤。迴神後,收了滿身真氣,對鬼眉拱手致歉道:“姑娘海涵!老夫見姑娘身手了得,酣戰之中一時沉迷,無狀了!”言行間,依舊是夫子樣的溫雅淺笑,半點狠絕之色不見。


    鬼眉後腰的燒灼之感也已消減,雙目依舊清明。恐怕那一時的異樣,莫說他人,便是對麵交手的放翁先生也不曾細察。對上那儒士模樣,鬼眉也抱拳一禮,笑道:“慚愧,晚輩到底輸了。可見曾老將軍此前的訓語不是隻給自家的,若非前輩手下留情,怕是晚輩今兒個難看得緊。”轉臉對曾老爺子道了聲謝,繼而又朝放翁打趣道,“晚輩觀前輩氣度儒雅,又將運筆訣竅用於武學之中,不如送前輩一個別號,曰武夫子,如何?”


    “哈哈哈!很是貼切!”曾老爺子故意繃了許久的臉,終於笑開了花。遂下令比武到此結束,吩咐了下人收拾擂台,準備酒宴,邀請眾人移坐客堂。


    ps:永字八法,點-側ce4,小橫-勒le4,豎-努nu3,勾-趯ti4,挑(仰橫)-策ce4,長撇-掠lue3,短撇-啄zhuo2,捺-磔zhe2.


    隨著曾老將軍的邀請,眾人移步客堂。


    鬼眉看看放翁那不疾不徐的穩重步態,下意識摸了摸後腰,暗道,若非這曾老爺子使出曾家槍橫插而入,自己險些就被他逼得亮了家底。雖是現在已然知道了自家出處,也不懼暴露身世,但,江湖行走尚有忠言需記,留有一點餘地,才有朋友肯與相交,左右逢源,保有一點神秘,才會令宵小生懼,不敢滋擾。


    雖然自家清楚,就算沒有曾老爺子出手,自己也未必就會落入生死絕境。但對放翁麵上驚現而過、旁人或可未曾來得及察覺的那一絲殺意,鬼眉仍是心存疑慮的,便朝司馬狴野悄聲打聽道:“你可知這放翁前輩的來曆?”


    司馬狴野搖頭道:“平日相交不多,算不得很清楚。隻聽說,他好似是因為遇見什麽變故,流落到奉天來的。自家原是哪裏,卻無人知曉。當日還是曾老將軍偶然遇見,彼時他正被人欺侮得厲害,武功在身偏又不肯出手還擊,滿身頹喪蒼涼之意令老將軍一時動了惻隱,便帶了他迴來。後來見他不理世事,並無不良居心,為人又謙和有禮,便長留府中了。客居十多年,又做了不少曾家後輩的啟蒙之師,也算是曾府的一份子。”


    聽說放翁先生是曾老將軍無意間遇見的,鬼眉想起了和阿木相遇的情形,忍不住眼皮彈了彈。怎麽這年頭,高手都是用撿的麽?!繼而也就對那一閃而過的殺意感到釋懷。


    此前打量這放翁先生,總覺得眉眼之間有那麽一點似曾相識之感。見了那殺意閃現,還以為是自己不知何時惹下的仇家。現在聽司馬狴野這麽一說,便安心了。他這都來奉天十好幾年了,自然與己無關。她可是至今都還沒有什麽機會在奉天作孽的,若有可能,也是最近那兩檔子事,或者將來也不一定。想來,從放翁身上透出的那股淡淡熟悉之感,許是因為其人儒雅溫爾帶來的好感之故。


    至於殺機陡現——,自己也是習武之人,對此也很好理解。大多數所謂絕招,本身就是殺招。關鍵時候用來製敵保命的,如何隻能僅作比鬥輸贏、打擂觀賞之用?他那永字訣遲遲未有最後一筆,必是自家也不願動用殺招。後來,定是被她逼得太過,心急之下忘了留手。嗯,看來,自己即便不曾傾家蕩產,也還是很能同高手糾纏糾纏的。


    司馬狴野見她麵露得色,笑道:“幸而我今日不曾下場。上迴在容城街頭輸給了你,多少覺得是一時大意失算,並不怎麽服氣。今日再見,莫說居原身手不錯,便是那兩位兄弟,也非拳腳稀鬆之輩。這放翁先生,我是並不曾有機會同他切磋,但,在一旁觀戰,也知老將軍平日談論不是虛誇。你同他打平,實在是我輩不及的。若非你未及出招便被老將軍給攪合了,指不定你便是贏家。便是你自家謙讓,我也隻認你是輸了半招。”


    鬼眉立時惺惺作態,拱手笑道:“謬讚!謬讚!”心中真正樂的,卻不是司馬狴野這番言詞褒揚,而是暗忖,曾老將軍今兒個大概對自己感觀不錯,稍後可以再找機會好好聊聊。


    鬼眉心情不錯,而那放翁先生卻是另一番景象。隨曾老爺子步入客堂,敷衍著應酬了眾人幾句,便道了聲失禮少陪,徑自告退而去。


    有些魂不守舍地踱迴自己房中,那一張溫雅淺笑的儒士麵容,在關門轉身之際,已是布滿了深徹的憂傷。仿若狹長蜿蜒的古道之上,瘦馬無力,倦客蹣跚,滿身疲乏不見人家,荒涼處愁眉舉目,卻唯有老鴉撲棱於枯禿枝頭,呱呱慘叫兩聲,挽留不住黃昏日落最後一絲餘光。那遲暮淒涼、孑然孤獨的滄桑,止不住溢出畫外,卷起了窗外寒風也來相欺。


    本是偉岸的壯年身形,在這一刻卻形將佝僂,順著門板漸漸滑坐於冰涼地麵。然後顫抖著自懷中摸出一隻龍鳳玉鐲在手,不停摩挲,瞬間有淚滴於其上。那持鐲之人,雙目失神地盯著手中物,唇瓣兀自翕動呢喃,仿似透過那附於鐲子上的一滴清淚,能夠看見另一個他牽念掛懷的別樣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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