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狴野接口繼續解釋道:“你上迴給我講了那個‘退園還田’的主意,說是奉天既是田地稀少,朝中上下皆有責任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況,民以食為天,這官家也是食黍之民,更不得推卸。我迴來向父皇上奏後,父皇聞聽從此能不必再為糧倉煩憂,更不用乞求於人,當即大為讚同。父皇激動之下,本是要大動幹戈一番的。我又按你的說法進言,說,若是動了朝廷上下眾人的利益,怕是會適得其反,隻能酌情處之。故而,那府大宅多的人家,朝中並未收了他們房舍基地,隻按闔家人口計算,著令他們將府中多出來的地用來種植,稻米、果蔬,均按照土地大小分攤。”


    鬼眉笑道:“如今這京都府,真的像你表妹說的‘家家有田’了?”


    “嗯,連我府裏的花園也改了田。不獨是家家有田,這稻米、果蔬如何種植,各處該如何均分責任,戶部和工部特意根據各處土地情況,仔細合計了一番的。南北適宜何種作物,各種米豆何處產量受惠最大,這都一一斟酌了才分派下去的。原來零散的菜農,著令集中了去種糧,而這果蔬一項,自然分到了那些宅地富裕的人家。”


    眼見一時不走,便又讓人上了茶,接著道:“不獨私宅如此,官衙也依法整治了。官衙原是為民辦事的地方,要弄得富麗堂皇作甚?隻要不失大體,不顯逼仄就好。父皇說,府衙裏多了種田一事,那些窮極無聊的便沒了心思去作樂使壞,真正又添一樁益處。原來有些常年難得用上一迴的屋子,正好收拾了做庫房,省得閑置浪費。今後修葺府衙,再不能一人坐擁多處,隻認了一處設置桌案便可,免得虛耗建材,白砌了一堆空屋,白占了上好的土地。就連兵部也下了旨,練兵之餘便去墾荒。將那些少有人煙、林木不豐的山丘開出田來。來的路上,我指給你瞧的就是。我可也擔著幾十畝地的責任呢。”


    鬼眉聞言失笑。她原意是,既然田地緊張,大家就別浪費太多的土地去蓋那風花雪月的園子,耽於享樂。奉天帝這一折騰也太徹底了,連他兒子都沒放過?


    “一下子弄得這麽大刀闊斧,不曾鬧出事來麽?”


    司馬狴野不以為意道:“有什麽可鬧的?父皇行事比我老辣。原聽了我的話後,並未像眼下這般分派,隻一味地嚷著要下旨收了各處奢靡的私宅並莊子。待滿朝上下吵嚷了幾天,瞧著似乎有些怨聲載道了,這才退讓道,不收宅子也成,各家需按人頭多寡、宅地大小,限時限量繳納田糧產出。滿朝文武經這一嚇,聽聞不用收了宅地,哪有不依的?再加上外頭那些商賈、富戶,派了人私下裏去遊說,適時地跳出來獻地、獻糧,他們就更不得說嘴了。”


    陶鈴兒笑嘻嘻道:“怨聲自然還是有的,比如我爹。現在不僅要舞文弄墨,還得常常去查閱農書,仕途經濟裏又多了條口腹經濟。但是,好處更大。我娘現在隻要瞧著我爹在外頭玩樂得過了,就嚷嚷道,家裏的田沒人管,不如交了宅子,搬去小茅屋的踏實,我爹立刻就得趕迴來。”


    鬼眉聞言滴汗,感情這裏頭還能給長公主悟出禦夫的門道來?


    陶鈴兒又朝鬼眉擠擠眼睛,道:“不是聽說你們待會兒要進宮去呢麽?此事上頭,宮裏是最見好處的。”


    鬼眉瞧她那賊賊的模樣,心道,不會後宮嬪妃們也得了差事吧?恐怕跑不了。原來她對司馬狴野的話裏還有一句,就是,少養閑人。這宮裏的嬪妃,可不就是終日虛耗糧餉的最大閑人麽?否則,哪裏來的空兒勾心鬥角?想到那些雍容華貴、儀態端方,卻最工於心計的女子,鬼眉又頓時警鈴大作,立刻囑咐二人道:“你們要是同我沒仇,可千萬別到處宣揚,說這點子是打我這兒來的。我可不想剛來奉天就被弄得人人喊打,疲於奔命。”


    那二人見她突然自危的模樣不比往日自得之態,相視一眼,拍手大笑。


    隨司馬狴野進宮,鬼眉從車輦上往外探看,果然這奉天的皇宮如今是獨樹一幟,實在普天下找不出第二座,就連那些諸侯小國的殿宇也不得這樣折騰。禦苑、後殿尚未瞧見,暫不提。隻說這剛入宮牆的一段路,隻順著東南西北朝向,留了足夠車駕並行的縱橫道路,其餘的空地全都起去了磚石,劃成了四四方方一塊一塊的苗圃。冬日裏雖瞧不見綠,那上頭都覆了稻草簾子,黃澄澄倒也合乎宮裏的顏色。


    鬼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已然在腦海中想象出,那後宮的一眾嬪妃每日裏擔水澆園是何等地幽怨,見她來了,立刻圍追堵截,伸著長長的指甲,誓不揭下她一張皮來不能罷休。


    “你怎麽了?”司馬狴野見她臉色古怪,猶疑問道。


    “沒什麽。”鬼眉扯了扯唇角。


    司馬狴野以為她不習慣進宮見駕,遂笑語安慰道:“你不用緊張,父皇並非你想象中那樣可怕。治理天下,自然是不能缺了威嚴。但治下往往也要恩威並施,所以也不曾少了慈眉善目的一麵。放心,你又不是那些需要父皇敲打的臣子,又正要為了田糧等事向你致謝,定會和顏悅色同你說話的。”


    鬼眉心道,她正是為這田糧之事忐忑呢。當日快嘴一語,誰想得到人家說幹就幹,還幹得這麽驚天動地的?她這“罪魁禍首”如今自動送上門來,可不得要擔心被人算賬嘛!


    陶鈴兒在旁吃吃笑了幾聲,揶揄道:“你不是行走江湖,天不怕地不怕的麽?此刻無風無浪的,怎麽你倒犯起怵來了?宮裏又沒有吃人的老虎。”眼見司馬狴野瞪了她一眼,才停了打趣,閉了嘴。


    過了一會兒,鬼眉倒是安之若素了,可是,司馬狴野的麵色卻古怪起來,一隻手總是有意無意地去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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