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熙陽帝一心栽培池鳳卿,想要培養他將來即位,禦書房,是不忌諱他的。


    不知是不是朝上因了戰事在即,多了議論之故,熙陽帝遲遲未歸。池鳳卿無聊之餘,看見案上一幅畫軸半開未展,想是昨日昭嵐所贈之物,便上前欣賞了一番。


    這一看,卻看出了外人難窺的端倪。輾轉思量,池鳳卿的心,立時天上地下,人間地獄。三日之約的喜悅,瞬即被打殺得消弭無蹤。熙陽帝來時,他咽下了所有將要告別之語,隻淡淡問了一句,戰事如何?


    一路渾渾噩噩,池鳳卿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宮,又是如何迴到拾遺府的。


    唐彪見他神色不對,問道:“主子,怎麽了?可是皇上覺出了異樣,不允你走?”


    池鳳卿無力地揮揮手:“一切歸於原狀吧!”


    “主子,你......”就這麽放棄了?


    “不必多言,照孤說的去做。”


    唐彪鬱悶轉身。


    這些天,一時走,一時不走,都反複過兩迴了,這又不走了?那,丹影姑娘該怎麽辦?那馮家遭此橫禍,保命已屬不易,這京城萬萬是再迴不來了。主子這一留下,兩人豈非從此天各一方,令彼此情分付諸流水?便是有一日還能再見,一別經年,各自又將變成何樣景況?這一罷手,兩人豈非今生再也無緣?


    主子心性仁善、隨和,卻非沒有主見之人,更非沒有堅持之人。這究竟是怎麽了?疑惑之中又想到,若是皇上發現了什麽端倪,拿了要緊的事情威脅主子,那,也隻能保命為要。


    唐彪胡亂琢磨著,想到性命二字,不敢冒然再勸。遂去拆卸行李,吩咐各處一如往常。


    鬼眉來時,池鳳卿正在書房的窗前撥弄那把匕首。


    “沒多少日便快過年了,她答應了要陪我一起過年的。我說,希望遇見她後,此生會再也不一樣。許是,今生真的從此不一樣了。”池鳳卿咕噥一句,未待鬼眉應聲,起身道,“陪我走走吧。”


    鬼眉隻當他臨別流連,遂點頭相隨。


    池鳳卿帶著她出了書房,首先上了那處閣樓,一如迴到當日,丹影初進拾遺府擇地而居時的模樣。


    “站在這閣子上朝四下裏看,若是讓你選一處入眼的地方,你會選哪裏?”池鳳卿看著沐芳院的方向問鬼眉,卻又不等她迴答,兀自接話道,“她一眼就看中了沐芳院。當時,下人們都不讚同她住去那裏,我卻是滿心歡喜。心裏暗道,怎的會這麽巧,府裏這麽些地方,她因何獨獨看上了沐芳院?你可知,那院子,原是給這府裏將來的女主人備下的。”


    鬼眉也暗歎一聲,怎的這麽巧!


    隨後,池鳳卿領著她下了閣樓,去往沐芳院。路過飲羽閣時,又駐足而立。對著湖麵,池鳳卿又對鬼眉道:“十月初一那日,我自作聰明帶她上山去送寒衣。迴來後,她便悶悶不樂。我有心逗她開懷,便借著一場大雪,將我初見她的景象弄了個玩意兒,誰知,她看完越發不開心了。我隻當是我用錯了心,卻沒料到她是別有心事。”


    鬼眉看著湖麵出神。雪早已融了,那冰雪雕就的碎玉江“偶遇”一幕,也早已化了水,凝成了氣,幻作高天一片流雲。


    “她心裏裝著事,我當時卻不知道,見她不得開顏,便以為自己用錯了哄她的法子,自責不已。又兼白日裏受了些寒氣,為此還病了一場。又幸而病了一場,才知她素日或是冷冷清清不欲理人模樣,又或抱壇飲酒不拘小節,竟還有異常溫柔、體貼一麵的。”池鳳卿說著摸了摸脖頸,笑道,“隻是紮人的時候太狠了些。”


    鬼眉聞言似有尷尬。


    領著她往沐芳院去的路上,池鳳卿又說了許多丹影在府中如何如何的話。才入沐芳院,便又佯作小氣地笑道:“那裴小婉跑來胡鬧,我本是要惱的。誰知,她被連人帶床抬出去,竟是不羞不氣。當著許多人的麵從那床上下來,滿麵帶笑地就將我一張上好的紫檀大床送了人。迴頭還問我晚上睡哪兒。嗯,若是日後如此持家,可算不得賢惠。”說到日後二字,笑意卻忽然僵在了臉上,漸有流失。


    不過一瞬,隨即重又勾起唇角,領著鬼眉去看那片杏樹林:“她說,她喜那楊柳風前、杏花雨下,見我站在月下的一葉小舟上為她吹簫送曲。說,那是她透過十一殿下看見的我。我也喜那樣的我,更喜她喜那樣的我。所以,明知是秋冬季節,春歸尚遠,我卻日日盼著這些杏樹能早些開花。”臉上依舊帶笑,卻隱約有些淡淡傷懷,又多一份遊離天外之感。


    鬼眉當時有一霎那的錯覺,覺得他似乎在那一刻就遠了。從此就如頭頂的一片雲,淡淡飄著,叫人心生歡喜,但是,可以跟著,看著,卻隔著天地萬丈,怎麽也觸碰不到。


    池鳳卿又帶著鬼眉走遍了拾遺府各處——丹影曾走過的地方,一路也滿口不離丹影在府中時如何如何,都是那個她字。幾乎讓鬼眉疑心,他究竟是在留戀舊居,還是在同人告別。


    最後,池鳳卿又哄著鬼眉去了月亮河上泛舟。上了畫舫,池鳳卿卻再沒有說話,隻靜靜地將一把筷子用絲線一一纏了,然後學著丹影當日的樣子捕魚。魚到手了,他又將筷子從腮上抽去,將魚丟入水中。不知,那些曾被穿腮而過的魚,重迴水中可能存活?也不知魚可有心,心又長在哪裏。


    鬼眉看著池鳳卿默然動作,忽然覺得心裏疼得厲害,仿佛那裏也被什麽一穿而過,留下一個洞,再也迴不去地疼。且似那疼,茫茫然無邊無際,沒有停止的盡頭。


    池鳳卿捉魚、放魚之後,便如泥胎木塑般看著湖麵靜坐。直到鬼眉將要開口催促,他才又轉頭對她道:“再陪我進宮去梅園看看吧。”似怕鬼眉有所擔憂,又追加一句道,“不會害你的,信我。”


    鬼眉略一遲疑,便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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