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觀其身邊之人,這點便不用朕多說了吧。為君者,權衡利益,知人善任,這是必不可少的。隻是,他這每每辦事無功無過,是那性子太過無爭了,朕便有些不喜。上迴他受那牢獄之災,完全是受那幾個陷害,這無妄之災卻不見他迴擊。仁善太過便是怯懦,無爭太過便是自甘墮落。一個怯懦又不求上進者,朕如何敢將天下交予他?”


    “迴皇上,臣以為,十一殿下不過是存有赤子之心,不願兄弟相爭罷了。”


    “朕自然知道。可是,大位之爭,隻有對手,金殿之上,隻有君臣,哪裏來的兄弟?沒有兄弟,何來的兄弟相爭?”


    榮王爺在心裏狠狠呸了一口。


    “朕要的繼承人,文武才能、行事手段、脾氣性格,一樣也不能落於人後。朕觀這小十一良久,總算覺得是個可造之材,偏這性子差些火氣,朕如何不要想法子幫他扭一扭?遭人構陷入獄,出來後,既不來朕跟前訴狀,也不自己動手迴擊,他是想要做個老好人麽?豈能讓他如願!上迴是那馮家丫頭為了他自動投案,朕觀他對那馮家丫頭也是有心的,此迴,也看看馮家的事是不是能令他有所觸動,看看他是不是還能忍下去。”


    所以,那許管家得令,便使那兩個死囚去擄了馮夫人,然後故意地一路留下線索,將疑點指向算計過池鳳卿的人,然後適時地暴露出他們曾經構陷池鳳卿的證據。當然,也有無辜者在其列,一並是熙陽帝順道而為的考驗之筆。至於用意,彼此兼而有之,他雖一時看重池鳳卿,但在徹底下定決心前,是不會將任何人看做唯一選擇的。


    榮王爺此刻半句話也不敢插,他眼下要關心的不是熙陽帝屬意哪位皇子,而是如何保全自家老小性命。隱晦知道得太多,恐會折壽。


    並那兩個死囚送來的紙頭,上麵寫的可不僅僅是擄了馮夫人一路或隱或現。池鳳卿上迴入獄,大小事由一堆,算計於他的人一群,但是,往躍鱗鐵鋪放置軍械的,卻正是這兩個死囚。其背後的情形,不言而喻,真正構陷栽贓十一殿下的,恐怕正是他的皇帝老子!


    為了激發池鳳卿的鬥誌?


    啊呸!


    這迴又說是誘使他還擊算計之人,其實一路行事並不僅限於此。熙陽帝此迴如法炮製,借著將上迴算計池鳳卿的人等“點”出水麵,又成功挑起了其他兒子之間的矛盾,並且也不曾漏過那些追隨者。兒子尚且不用憐惜,可以用特別的方法去激發鬥誌,對於朝臣,又怎會格外手下留情?恰是正好借機清除異己。


    他正想著那紙頭上的林林種種,就聽熙陽帝帶著股壓不住的興奮道:“果然這般行事還是有收獲的!且不論近日之事是否乃小十一親手所為,宗正寺一案的相關之人,可都是官司上了身了。不是賣官鬻爵、就是欺男霸女,要麽就是收受賄賂,濫用私權......嘖嘖嘖,真正精彩至極啊!”說著,抬眼看著榮王爺,兩眼流光地問道,“朕此番還有個非常的收獲,允弟可想知道?”


    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惜,想不想聽卻不由人。榮王爺隻能恭謹迴道:“臣洗耳恭聽。”


    熙陽帝吃下一片白子,閑談出口,語色如同議論他人家常:“這老四私造錢幣之事,滿朝上下都感到意外吧?朕也意外呢。平日裏瞧著這孩子木訥到近乎呆蠢,真沒想到還是個有手腕的!朕又想,此事瞧著有些蹊蹺,事發在近日,未免太過湊巧了些。若說冤枉了他,卻是鐵證如山;若說栽贓嫁禍,這番行事實在連朕也瞧不出破綻。倘若背後果然別有隱情,此幕後之人豈非太叫人驚喜了?朕著實有些喜歡。還有那因此事被一同揪出的高家庶子,也真正有些叫人刮目相看,不過,可惜了。”


    榮王爺見熙陽帝搖頭,便知道,高家,完了!隻怕這四殿下也是兇多吉少。


    果然,就聽熙陽帝歎了一聲,道:“朕早些不曾發現這老四是個有能耐的......以老四這行事手段,瞧著比小十一還叫朕高看了一眼,可惜呀,他犯了大忌!私造錢幣——,若果真如此,自是不用多說了;若非,那他是如何惹下如此不容轉圜之禍事的?究竟平日做了些什麽?懂得隱藏算不得是壞事,可是,倘若連朕也當成了傻瓜糊弄,著實可恨!”


    榮王爺看著棋盤無語。


    半響,熙陽帝狀似隨意道:“允弟,連日來是非甚多,朕並不相信都是些巧合。便都是不曾完全被冤枉了的,這東窗事發的時辰也太過集中了些。朕想,小十一到底還是有些血性的,不曾辜負了朕的期望。你說,這些事,是他手底下的人分頭行事,又或,出謀劃策本是出自一人之手?倘若本是一人手筆,他又會是何人呢?朕倒有興趣見上一見,說不得就真是個人才,堪可重用的。”然後輕聲嘀咕道,“小十一身邊倘若果有這樣的人,便是如虎添翼,將來成就作為是不缺本錢了。行事張弛有度,有謀有略,恩怨分明。既曉得伺機而動,也能洞察朕的底線如何,真正不錯!”


    榮王爺看著他執子不落,心跳隨著那叩擊棋盤的指尖一下一下發緊。


    “允弟,朕將十一身邊的人想了一圈,覺得有幾個孩子都是能成事的。而這其中,你府上的更顯出眾些,你以為如何?”


    榮王爺的心頓時哢嚓龜裂,心中叫苦不迭,擠出個訕訕自嘲的笑臉,自謙道:“皇上覺得,臣這樣的人——能生出什麽樣的兒子?”


    “哈哈哈!你也太過自謙了。”熙陽帝大笑幾聲,然後利落放下一子。


    榮王爺剛剛偷偷輕籲一氣,熙陽帝又問道:“你這管家的事,是怎樣鬧將出來的?是他自己行事有差,還是你那兒子勘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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