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陪飲一杯,道:“有幸不誤公子妙指,鳳卿尚能解得琴音一二。偶逢知己相問候,互道安居無閑愁。同邀煙波江上去,魚蝦戲水在船頭。對坐舉杯共邀月,水中雙影氣阿娥。”此語係指藍翎琴曲初起之示,亦有暗示自己偶遇知音的快意。


    見藍翎眼含笑意,鳳卿又將後續所解緩緩道出,“過彎忽見百舸爭,驚帆破風迎潮頭。無力不入卷雪浪,有心可泊觀景樓。滾滾大江東逝去,一閣鎖瀾數春秋。”此語既出,暗自猜測藍翎究竟真是無心偶遇,還是有意守候。又以灼灼目光相詢,自己對於天下紛爭沒有興趣,若是唯以琴曲知音相交,別無旁騖,藍翎可否願意和自己閑觀世潮,共數春秋。


    侍衛們聽得自家主子的釋義麵麵相覷,好像和他們的感受不太一樣啊。


    藍翎借著端杯飲酒,避開池鳳卿的目光,再抬頭時笑道:“藍某不過一時閑情撥弄,不想卻能真遇知音。在下所奏之曲本無題,描繪的景象和殿下所言相差無幾,乃是一支船隊安然行走,本求海不揚波,無奈風雲突變,波瀾乍起,又遇匪盜之流。後來,僅剩得一支孤帆苦苦漂泊。不過,就這一支孤帆,卻穿浪而行,擊潰匪盜,最終獨臂勾挽狂瀾,傲然立世。殿下又是如何盡解吾意的?”


    池鳳卿看著藍翎有些疑惑了。他的話和自己一樣,都有言下之意。說是對琴曲的描繪相差無幾,但意思卻故意曲解得大相徑庭。那‘獨臂勾挽狂瀾’和‘一閣鎖瀾數春秋’,單看似乎一迴事,實則聯係上下文,卻是一個爭於世,一個避於事,完全不同。他不懂的並非藍翎的言下之意,而是,這言下之意的背後因由。


    此時,他不會再傻到以為真的在這廢江之上,淺灘之前,和這琴曲超人,身懷武功的藍衣公子,真的隻是因為對方一時閑情放逐而偶遇的。隻是,藍翎尋上自己的目的是什麽?是來借力,還是與自己為敵?他話中的船隊指的什麽?孤帆又是指的什麽?還有,匪盜之流呢?


    池鳳卿的侍衛隊長可不比主子淡定,聽出藍翎話中有話,也不欲管他是何目的。隻知道自家主子不可受製於人,便冷著目光,虎視眈眈地瞪著藍翎的後腦勺,考慮著隨時準備出手。他自然也是不信藍翎那什麽“閑情”、“偶遇”之說的,隻道此人武功尚不知深淺,但憑琴藝,絕非俗流,實在不像會孤身現於此地之人。


    藍翎對池鳳卿的知音之意尚且故意曲解,根本不會在意周遭侍衛對自己的態度。見池鳳卿一時揣摩不出自己話中的意味,兀自執壺,自斟自飲,倒是閑適無謂的很。


    片刻後,池鳳卿迴過神來,朝藍翎清淺笑語道:“實在有些遺憾,在下莫說不曾見過海,便是方才的自述也有附會之處。隻因聽得公子琴音輕緩而起,而後跌宕起伏,便聯想起了一本水經注中所載遺世之跡。那書中所述也是一處江上之景。浩淼江上,險彎陡轉,忽遇一座倚天孤峰直插江中。山巔之上有一入雲高閣,名鎖瀾閣。古來建築大多坐北朝南,而此閣卻是迎水而立,坐東向西。站在閣上,可觀西水東流,迎麵而來。如遇潮汐,江水受孤峰險阻,自然更是波瀾壯闊,巍巍壯觀。心之所往,可惜歲月滄桑,無處覓其蹤影,徒剩臆想而已。公子方才所奏之曲,跌宕起伏間,恰巧合了在下虛擬之境,故而以己之心度爾之意。妄自謬論,惹公子笑話了。也不知那鎖瀾閣是否,是因了孤峰受不得江水終日衝刷坍塌而逝的。”


    未等藍翎對這孤峰之語作評,眾人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婉轉歌聲。


    ps:這章寫得真夠頭疼的。光是人物對白就掉了一堆頭發,鳳卿有才吾無才啊,讓他開口說話,我一個字磨半天。


    正說到江上孤峰,眾人忽聞婉轉歌聲。尋聲而望,所在灘塗前頭,不遠處,正有一座猶如小山的江心礁石。歌聲便是自那兒傳來的。


    “......青山如黛可研墨,一展碧落為畫軸,我取短鬆堪作筆,揮下清月照江流。清月雖如昨日鉤,難照往昔雕花樓。小樓不複容我立,新裳還用舊時綢。......緋絲裁出紅倩影,臨水照鏡溯源頭。江尾客舟上遊來,一衣相帶順逆流。千裏江山未見瘦,窮目遙望不肯休。舉手揚我三尺袖,故園舊曲溢滿喉......月下清風共我舞,我舞月影也婆娑。今年月下此江上,明年複上何灘頭?年年有月照九州,處處有洲經水流。我欲年年共此月,可得處處同一洲?......”


    眾人初為清幽婉轉的歌聲所吸引,待看仔細時才發現,那唱歌之人的身影獨在孤峰之上,映著身後一輪明月,竟是一個自唱自舞的紅衣女子。


    螺黛峰頭,銀月相照。那女子一襲妖嬈紅衣,曼舞輕紗,長身細腰,倩影婆娑。時而展臂勾膝,時而抬頜飛旋,時而仰身折腰,又時而縱跳向月。長袖輕揚,衣袂隨風,直舞得河漢相邀,嫦娥生妒。


    更妙絕的是,舞姿翩翩不見滯緩,連歌聲也絲毫不受舞蹈動作影響,未見一絲慌腔喘息。從始至終,皆是悠悠傾吐,如對情人細訴衷腸。那歌聲雖似情歌,卻也不見碧玉小家女子那般的哀哀戚戚,倒是與這月下山水雄渾一體,於豪邁中顯現柔媚,於嬌俏中暗見灑脫。


    無端的,眾人屏息而看,豎耳傾聽,漸漸覺得那銀月也好,那黛山也罷,連同這玉帶江水,碧樹清風,都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背景,存在的價值也隻是為了給她這一場歌舞頻添些許妝點。而那一襲紅衣曼影的她,卻似飄進茫茫塵埃中的一粒朱砂,悄然落在了人的心尖上,落在了池鳳卿的心尖上,從此長作一顆朱砂痣,直到日後漸濃漸深,剜之不去。


    眾人沉醉,藍翎的眼中卻閃過一絲惱意,瞬間即逝。重又勾起唇角,在神魂去了一半的池鳳卿耳畔讚道:“都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果然還是歌聲比之器樂更易叫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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