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進去了,燈鋪夥計領著唐景玉去門口登記姓名。

    不過他們去的不巧,圓臉夥計正忙著。他看看後麵幾十人的隊伍,有些歉疚地對唐景玉道:“小兄弟你瞧見了,這些人大老遠地趕過來,眼瞅著天都快黑了還在這排著,反正小兄弟都被我們掌櫃看上了,要不先到裏麵坐坐,這邊收拾好了我再替你記上名字?”

    說話挺客氣的,心也好。

    唐景玉無事可幹無處可去,笑著讓他繼續,她就在一旁瞅著,全當看熱鬧。

    或許是心情不一樣了,唐景玉發現隊伍移動速度還是挺快的,因為大多數人在認字這一關就被刷下去了,真正費工夫的是給過關的人登記姓氏籍貫,再發一個竹簽,算是明日參加選拔的憑證,免得有人冒名頂替。

    大概二十個人裏能有一個得到竹簽。

    唐景玉一邊瞧著一邊聽閑著的兩個夥計說話,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這次宋殊與其說是在收徒,其實是在招工呢。人招進來拜他為師,第一年他傳授做燈籠的基本本事,期間徒弟在宋家白吃白住,一年四季還各發兩身衣裳,宋殊交待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得做什麽,做的不好宋殊隨時可以攆人。最後留下來的,要想繼續學做燈籠,得跟宋殊簽二十年的工契。徒弟做出來的燈籠能賣之前,待遇跟以前一樣,燈籠能賣之後,就能拿六成賣燈籠所得了。二十年契滿,徒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這邊做事或是出去單幹。

    一個夥計指指後麵,對唐景玉道:“之前宋家招的徒弟,幾乎沒有離開這裏的。你想想,宋家字號響當當,他們在這裏做一盞燈籠賣五兩能拿三兩,離開這裏,能賣一兩都是運氣好。燈籠上少個宋字,哪怕其他地方一樣,價錢也是天上地下。”

    唐景玉跟著道好,有點明白為何這麽多人來排隊了。窮苦人家不說,那些家裏稍微有點條件能讀得起書的,考秀才還不是為了當官,當官有什麽好處啊,賺錢唄,說什麽為了百姓蒼生一展抱負都是虛的,大戶人家當官是為了權勢,小戶人家多半都是為了錢。現在有個掙大錢的活計擺在眼前,雖然名聲傳出去不怎麽好聽,實惠撈著了啊,而且萬一沒被選上,還可以繼續讀書去,再說了,宋家現在算是雅商,有個狀元爺帶頭,名聲也不是特別難聽。

    正扯著,唐景玉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卻是一對農家夫妻領著孩子走後,露出後麵一個錦衣少年郎來。那人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長眉鳳眼,臉頰清瘦,乍一

    看有些清冷,隻是細看之下,很容易就發現少年目光有些呆滯,一開口那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我想做燈籠。”少年看著圓臉夥計道。

    圓臉夥計忙,沒有唐景玉的閑心細細打量少年,多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綢緞衣裳便把書拿了起來,讓他照著念。

    朱壽沒有接,有些茫然地看向身邊的老仆王叔。

    王叔歎口氣,小聲提醒道:“三少爺,你把這段讀了才能學做燈籠。”

    朱壽怔了一下,跟著掃了一眼書上內容,平靜地讀了起來,聲音清朗好聽。

    他沒讀完,圓臉夥計就拿出紙筆讓他把自己的名字籍貫寫下來,朱壽照做。唐景玉伸著脖子看過去,隻見紙上字跡清雋飄逸。

    唐景玉心生好奇,見後麵還有二十來人,一時半會兒忙不完,她往旁邊走了幾步,等主仆二人走過來時上前打招唿:“朱公子是吧?真是巧了,我叫唐五,也是今天剛報名的,明天過來考試時還請朱公子多多提攜啊。”

    朱壽呆呆地看著她。

    唐景玉困惑地看向王叔。

    王叔黯然迴話:“唐公子客氣了,這是我家三少爺,前年失足從假山上摔了下去,後來就……聽說宋掌櫃挑選徒弟時不讓外人進去觀看,明日還請唐公子幫忙照看一下我家少爺。”

    “原來是這樣,唉,朱公子相貌堂堂,真是可惜了。老伯放心,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忙。”唐景玉很是爽快地道,然後又壓低了聲音,“老伯,其實我有點想不通啊,看朱公子穿著打扮,府上應該是富貴人家,怎麽也來拜師了?”

    “說來話長啊。”王叔情不自禁隨唐景玉走到了大街邊上,看看乖乖跟過來的朱壽,他又歎了一口氣:“實不相瞞,我們老爺是鄰縣的一位員外,家裏有田地有鋪子,豐衣足食。我們三少爺是庶出,老爺死後三少爺生母也得病去了。夫人不喜三少爺,正好三少爺壞了腦子後喜歡折騰這些手藝活兒,這次宋掌櫃收徒弟,夫人就讓我領三少爺來試試。”他送完人就得迴老家了,也不怕得罪當家夫人,自然有什麽就說什麽。

    唐景玉義憤填膺:“竟然有如此惡毒的主母,她就不怕旁人說閑話?”

    王叔冷笑:“她要是怕,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了。對了,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也是從遠處趕過來的吧?找到客棧下榻了嗎?沒有的話咱們一道如何,我們少爺認生,你們先熟悉熟悉,明天我好放心。”

    唐景

    玉尷尬地笑笑,低頭道:“老伯誠心相邀,可惜我,我身上的錢都花完了,住不起客棧,今晚打算隨便找個地方睡的。”

    王叔活了這麽大歲數,哪還不明白小兄弟為何主動搭訕,不過看少年眉眼端正不似奸邪之徒,他也確實得找個人幫忙照看自家少爺,便笑著道:“沒事沒事,咱們碰上就是緣分,今晚小兄弟的房錢我出了,哼,我們夫人難得大方一次,盤纏給的足著呢。”

    唐景玉等的就是這話,連忙道謝,“老伯真是解了我的急,隻是我是宋掌櫃叫過來的,得等那邊的人全都考完了夥計才有空給我登記,老伯稍微等我一會兒可好?”

    王叔看看沒剩多長的隊伍,點頭應了。等唐景玉轉身走後,他語重心長地叮囑自家少爺:“三少爺,明天我不能陪你進去,你就跟在他身旁,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知道嗎?”

    “知道。”朱壽聽話地道,側頭看向剛剛認識的少年。

    唐景玉側對夕陽站在燈鋪外麵,餘光裏見朱壽看過來,她朝他粲然一笑,整個人被夕陽餘暉籠罩,連笑容都變得模糊不清。

    朱壽也笑了一下,目光單純宛如孩童。

    登記完名字,唐景玉隨朱壽主仆去了客棧。

    王叔想給她單獨開間房,唐景玉沒讓:“老伯您別破費了,現在天熱,我在您屋裏打地鋪就行。”她是想占朱壽的便宜,但所需也隻是個容身之地。如今她身上揣著四十多個銅板,唐景玉怕半夜被人盯上搶了,否則在外麵住一晚也不算什麽。

    王叔越發覺得唐景玉人不錯了,笑著道:“那好,晚上咱們倆擠一擠,省下房錢咱們多點兩個菜吃。”客棧裏床夠寬,他們一老一小都是瘦子,應該沒有大礙。

    “他跟我睡一屋。”一側朱壽突然開口,看著唐景玉道:“你是我朋友,跟我住。”他的屋子比王叔的好。

    唐景玉愣了一下,為朋友這個詞。

    王叔挺欣慰自家傻少爺難得肯接受陌生人了,拍拍唐景玉肩膀勸她答應,唐景玉當然不會拒絕,笑著朝朱壽道謝。

    商量好了,三人落座叫菜。

    聞著旁桌傳來的飯香,唐景玉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兩聲。

    王叔忙著點菜沒聽見,朱壽耳朵靈聽到了,咧嘴偷笑,笑得特別賊。

    唐景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等王叔讓她點個喜歡吃的時,她沒有再客氣,點了一盤紅燒魚。誰讓朱壽笑話她?

    待所有菜都端上來,唐景玉盯著那些久違的菜肴,突然有點想哭。

    四年啊,除了偶爾抓到的麻雀野雞,她根本沒有吃過肉……

    想要狼吞虎咽,偏偏礙著體麵隻能克製,幸好王叔吃飯不像朱壽那樣細嚼慢咽的,唐景玉當男人習慣了,便學著王叔那樣大口吃起菜來,邊吃邊同王叔說話。朱壽話少,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吃完飯,唐景玉跟朱壽一起迴了二樓的客房,王叔住樓下。

    城裏的客棧就是不一樣,朱壽的客房比唐景玉在小鎮上住的那間好多了,屋子很大,中間還有一座月亮門博古架隔斷,門外是簡單的小廳堂,裏麵則擺了一張大床。

    唐景玉吃飽喝足,現在隻想痛痛快快睡一覺。她掃了一眼那床,再看看一言不發的朱壽,走到桌子前坐下道:“你睡床上吧,我在這兒湊活一晚就行。”說著打了個哈欠。

    “你也睡床上。”朱壽走到她身前,低頭道,神色認真極了。

    唐景玉假意為難道:“這,這不太好吧……”

    “一起睡,坐著睡不舒服。”朱壽幹脆拉起她,拽著她往裏麵走。

    唐景玉恭敬不如從命,被朱壽按在床上後幹脆飛快脫了鞋子挪到床裏頭,比劃著身邊還剩的一大片地方道:“我占這麽多地方就夠了,這些留給你,你放心,我睡覺很老實的。”

    現在她隻想舒舒服服睡個覺,什麽男女有別她早不在乎了。這些年她不敢一個人上路,總是找幾個乞丐一起走,有時候下河洗澡,她穿著衣裳站在河裏麵,周圍乞丐光溜溜在她麵前晃悠她都麵不改色。真想女扮男裝不被人看穿,就不能把自己當姑娘看,扭扭捏捏的,旁人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你有問題。

    朱壽沒想到唐景玉會突然爬上去,眼睜睜看著她飛快脫掉外衣隻穿一身裏衣背對他躺了下去,露出一雙腳底板給他,朱壽俯身去拽她:“你還沒洗澡,洗完澡再睡。”

    唐景玉沾床就困,不耐煩地甩開他手:“我早上剛洗過,現在不用洗了。”

    “……那你洗腳。”朱壽也不是天天都洗澡的,但腳必須天天洗。

    唐景玉裝死不理他。

    朱壽就一直晃悠她胳膊。

    唐景玉猛地坐了起來,朱壽嚇了一跳,噌地離身倒退好幾步,有些害怕地看著她。他這樣,唐景玉倒是不忍心發火了,眼睛一轉,換上一副委屈神情:“你是不是嫌棄我窮不配跟你睡一起啊

    ?那我現在就下去,我趴在桌子上睡。”

    “不是!”朱壽連忙搖頭辯解,目光落到她腳上,小聲道:“洗完腳睡覺舒服。”

    唐景玉揉揉眼睛,“可我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今晚偷懶一次行不行?”

    朱壽張了張嘴,見她又打了個哈欠,不是很情願地點點頭。

    終於能睡覺了,唐景玉朝他嘿嘿一笑,躺下去繼續睡。

    朱壽盯著她背影瞧了會兒,似乎終於接受了她不洗腳就睡覺一事,彎腰把她的布鞋擺到一旁,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等夥計把水送上來。

    迷迷糊糊的,唐景玉聽到水聲,睜開眼睛,看到一條白花花的大腿正往浴桶外跨。

    她就是被這水聲吵醒的。

    唐景玉扯過不知何時蓋在身上的薄被遮住腦袋,希望能阻隔那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似乎又要睡沉之時,左腳忽然被人抬了起來,跟著一涼。唐景玉徹底醒了,扒開被子一看,朱壽正坐在床尾給她擦腳呢!

    唐景玉震驚地不知道該說什麽,與僵住的朱壽對視半晌,她隻想到一個理由:“我腳很臭嗎?”臭得他必須幫她擦擦他才能睡著?

    朱壽愣了愣,跟著扭頭,對著她腳吸吸鼻子,聞完了又看向她:“不臭。”

    “那你為什麽擦我腳?”唐景玉真是迷糊了。

    “擦完腳睡覺舒服。”朱壽認真地迴答。

    唐景玉無言以對,見朱壽一副等她繼續問的樣子,認命坐了起來,搶過帕子自己擦,連腳趾縫都沒放過。兩隻腳都擦完了,她扭頭問朱壽:“現在可以睡了嗎?”

    大概是她語氣太不耐煩,朱壽往後挪了挪才點點頭。

    簡直還是個傻孩子,唐景玉忽然沒脾氣了,將巾子丟到桌子上,放輕了語氣:“好了,熄燈睡覺吧,咱們早點睡,明早一起去拜師學燈籠。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能讓你過關的。”

    或許對於一個傻子而言,能夠安安靜靜地做燈籠,反而比迴去跟惡毒嫡母同住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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