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蘇行之登時愣住,呆呆地環顧四周,屋內屋外皆是靜悄悄,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哪裏來的什麽老友?


    白曄未多作解釋,匆匆穿上衣袍:“等我迴來。”


    話音剛落,房間內便隻剩下蘇行之一人。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蘇行之看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右手,再瞥了眼還留在自己褻|褲中的左手,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


    明明方才兩人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此刻卻被白曄生生拉住,留下他一人獨自承受。


    這狼妖也忒沒人性了吧?憑他的本事,做完再去也遲不了多長時間。


    蘇行之很納悶,“嘭”一聲倒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盯著床縵,白曄到底是見誰去了?老友也是妖怪麽?


    想著想著,原本隻是身子燥熱,現下連胸口也開始煩悶,摟著薄被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意全無。


    蘇行之越想越悶,幹脆起身下榻,提著油燈來到桌前,撥弄了下燭芯,燭光登時亮了不少。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與其在床榻上浪費光陰,不如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蘇行之心想著,從背簍中拿出紙墨筆硯,鋪於桌上,倒了些水進硯台,持起墨段磨起墨來。


    均勻輕柔的磨墨聲迴蕩在房間內,令蘇行之原本煩躁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見硯中墨的濃度已恰到其分,便將墨段撂至一旁,持起毛筆沾上墨汁,揮筆作畫。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蘇行之放下畫筆,緩緩舒了口氣,看著麵前的畫,微微揚起了嘴角。


    畫中的白曄栩栩如生,半倚在綠蔭底下,衣襟半敞,長發垂於雙肩,眼眸半闔,嘴角含笑,手中持著薄扇,儼然一副美人納涼圖。


    “畫得倒是有幾分味道。”白曄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蘇行之身後,看著桌上的畫評論了句。


    蘇行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兒從凳子上摔下去,幸得白曄扶了他一把,才得未倒下。


    他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迴頭狠狠瞪了眼白曄,嗔道:“你是想嚇死我嗎?”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蘇行之翻了個白眼,“你站後麵多久了?”


    “沒多久,你畫到一半時吧。”白曄邊說邊拿起了他放在一旁的毛筆,慢慢俯下|身,將下顎抵在蘇行之肩頭。


    竟然這麽久,他卻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蘇行之心中嘀咕,側過頭正欲埋怨上幾句,卻恰巧對上了白曄的側臉,不由得一怔,話未說出口便咽了下去。


    白曄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鼻尖,繼而專注地看向前方,手中的筆緩緩在紙上劃動。


    蘇行之被他這麽一蹭,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才平複下的心跳,又快上了幾拍,一時間竟忘了該幹嘛,就這麽呆著一動不動。


    “好了,你看可還行?”白曄撂下畫筆,看著呆愣的蘇行之輕聲道。


    “呃……”蘇行之迴過神,趕忙轉過頭,抬手揉了揉鼻尖,掩飾下自己的窘迫,隨即抬眼看向畫卷。


    原本僅有白曄一人的畫卷上,出現了另一位男子,那人一臉醉態,笑得有些憨傻,頭歪靠在白曄膝上,青絲垂散,衣襟全開,露出胸前兩點茱|萸手中持著一隻酒葫蘆。


    蘇行之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那畫中的醉鬼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他心頭那個氣悶啊!


    不過氣悶歸氣悶,白曄畫得確實是好,生動形象,連他持酒葫的手勢都與平時一摸一樣,看來他酒鬼的形象已深入人心了。


    “怎麽了?可是畫得不像?”白曄見他不說話,問道。


    “像,怎得不像!”蘇行之磨了磨牙,拿起畫筆,在畫中空白處落下一行字:醉臥美人膝,風流佳事也。


    寫完這行字,蘇行之滿意得抬頭看向白曄:“此句配此畫,當真是應景!”


    白曄看了他一眼,未作迴應,直起腰轉身走到床榻邊,翻身上了床。


    蘇行之撂下畫筆,並未立馬將畫卷起,而是用硯台壓住其一角,待墨跡幹了再收起來。


    雖畫得是自己的醜態,但他心中歡喜,又看了幾眼,才提上油燈迴到床前,此時白曄正閉著雙眼側躺著。


    蘇行之將油燈放在床頭,悄悄在他身旁躺下,忽得想起了什麽,猶豫片刻後,轉過身麵對著白曄,輕聲問道:“你方才去見誰了?”


    “莫老道。”白曄緩緩道。


    “莫老道?”蘇行之一愣,“可是上次一直追隨我們的那位道士?”


    “正是。”


    一聽是那位難纏的道士,蘇行之皺了皺眉,仔細看了看白曄,見他似乎並未受傷,這才放下心來,嘟囔道:“他可是要來把你降了?”


    “嗯。”


    “他為何定要降你,你是否做了傷天害理之事?”


    “並不,”白曄頓了頓,繼續道:“我一心修行,從未惹事,是他正道不走,偏走邪路,到處獵妖收集妖丹,用妖丹煉製丹藥,煉成後可令他法力大增,無人能敵。”


    蘇行之聽後,靜默了許久,這人惡毒起來,當真是比妖魔鬼怪還要可怕。


    白曄見他不作聲,便睜開了眼睛,看著他說道:“你放心,我妖力已恢複得差不多,他對我不構成威脅。”


    “嗯。”蘇行之點點頭,繼而又有些氣憤:“這種人活該一輩子在青樓做龜公!”


    白曄一愣,隨即無聲笑了笑:“睡吧。”


    “好!”蘇行之閉上眼睛,折騰了一宿,是有些乏了,很快他便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蘇行之迷迷糊糊醒來,在榻上翻了個身,伸手摸了摸,身旁空蕩蕩的,白曄已不知去向。


    “你醒了。”白曄清冷淡然的聲音傳來。


    聽到白曄的聲音,蘇行之鬆了口氣,邊揉眼邊打著哈欠,慢悠悠地坐起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巳時,日上三竿了,你可真能睡。”


    話一多,蘇行之便覺著聲音有些不對頭,於是尋著聲音望去,隻見白曄背對著他,負手立於窗前,模樣又迴到了十二三歲少年的樣子。


    “你怎得又變小了?”


    白曄轉過身,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說道:“誰會相信一個少年一夜間就長大了?況且昨日還在街上救了個人,引起不少人注意,這忽然變大定是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也對,”蘇行之頓了頓:“還是你想得周到!”


    “起來吧,總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屋裏。”


    “嗯,這就起來,昨日沒能喝到荷花酒,今日定不能錯過!”蘇行之振振有詞。


    白曄瞅了他一眼,腹誹,果真是個酒鬼。


    待蘇行之簡單洗漱完,正欲出門,門外便傳來了葛炎的聲音。


    “蘇兄,可起來了?”


    “起了,正準備找你去呢!”蘇行之邊說邊走到門前,想了想,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白紗,轉身來到白曄身旁。


    “用這個把臉蒙上。”


    白曄皺了皺眉,不知他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蘇行之見狀,臉色微紅,小聲道:“這個我已經洗過,放心,很幹淨。”


    白曄自然知道他說得是何意,可他為何要把臉蒙起來?


    蘇行之見他不迴答,便當他默認了,用白紗蒙住了他下半張臉,在他腦後係了個結,滿意道:“你這臉太招人,他們看你我心煩。”


    說完,拉上白曄的手,一起出了門。


    “葛兄,久等了,咱們下樓吃點東西,隨後去荷記酒鋪!”蘇行之對葛炎笑道。


    “好!”葛炎依舊溫文爾雅,目光從蘇行之身上移向一旁的白曄,見他蒙著臉,先是一怔,隨即笑道:“姑娘家出門,的確該把臉蒙上。”


    蘇行之聽這話,憋了一腔笑意,麵上依舊十分淡定:“是呀,小姑娘不易常露麵,否則婆家都難找!”


    白曄瞪了他一眼,隨即甩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往樓下走去。


    蘇行之與葛炎相視一笑:“哈哈,小姑娘家臉皮薄,說不得!”


    兩人邊笑邊跟了上去。


    到了樓下,三人隨意吃點了東西墊墊饑,便出了客棧。


    由於日頭正盛,氣溫頗高,街道上行人不多,三人在路邊的小攤上一人買了一把薄扇,邊搖著扇子邊晃悠著向荷記酒鋪走去。


    正當快要走到酒鋪門口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臭乞丐,給老子站住!”


    三人頓時停下腳步,迴頭望去,隻見一位黑衣少年左躲右閃,疾馳而來。


    瞬息間,少年已近在眼前,忽得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向蘇行之撲來。


    未等蘇行之作出反應,少年已整個撲到他身上,隨著一聲悶響,蘇行之直直倒在了地上,一旁站著的葛炎嚇傻了眼,連白曄都有些愣神。


    “實在是對不住!”撲倒蘇行之的少年急忙起身,說完抱歉轉頭就要離去,卻被後麵追上來的壯漢一把抓住了臂膀。


    “還想跑?”壯漢怒喝:“快把偷得東西交出來,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這本就是我的物品,怎得成了偷?”少年喝了迴去。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人,見這情形,紛紛圍了上來,在一旁竊竊私語。


    這一跤摔得實在是有些生猛,蘇行之疼得齜牙咧嘴,好一會才緩過勁來,稍稍定了定神,晃悠著從地上撐起,隨即向兩個正在爭論不休的人看去。


    被指為小偷的少年一襲破爛黑衣,披頭散發,身型消瘦,與他身旁五大三粗的壯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莫要再狡辯,若不把東西交出來,信不信我揍死你?”壯漢說完對著少年揚了揚拳頭。


    少年連忙縮了縮身體,卻依舊不示弱地迴道:“縱使你打死我,那也是我的物品,你們休想占為己有。”


    “你!”壯漢氣得瞪大雙眼,揮手就要給少年一個巴掌。


    “住手!”蘇行之吼了一句。


    壯漢一愣,手掌停在空中,轉頭看向蘇行之,皺眉道:“哪來的小子,莫要多管閑事。”


    蘇行之笑了笑:“這位壯士,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這麽多鄉親在呢,可別失了身份。”


    “就是,有話好好說。”一旁的人群也紛紛勸阻。


    壯漢見狀,隻得放下手臂,哼道:“他偷了歐老爺家的東西,還抵死不認,你們給評評理。”


    人群把目光投向黑衣少年。


    “這位小哥,他說的可是事實?”蘇行之問道。


    “那物品本就是我的,是他們強占了去!”少年憤憤道,眼裏滿是怒意。


    “是什麽物品?可否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少年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顆彈丸大的珠子,珠子通體漆黑,在暮色中散發出幽幽光澤。


    “這是我師父給我的靈丹,他們偏說是歐府的黑珍珠,還強搶了去,迴頭說我偷了他們的東西,大家說誰不講理!”少年憤然。


    白曄見到那顆珠子,眼神閃了閃。


    “狡猾小兒,莫要胡說,我們歐府還需強占你一個小孩的東西,說出來誰信?”壯漢也不甘示弱。


    少年憋紅了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向蘇行之投去求救的目光。


    蘇行之心生苦惱,看了看白曄,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一旁人群中走出一位藍衣男子,手中搖著錦扇,說道:“阿福,是何事?”


    壯漢見到男子,連忙低頭哈腰迴道:“少爺,那小子偷了咱家的珠寶,我這正向他討迴呢!”


    “噢?”歐立仁挑眉,看向黑衣少年,頂著他手中的黑珠子看了半晌,隨即嗤笑一聲:“阿福,這珠子哪是我們府上的,你搞錯了!”


    他這話一出,壯漢瞬間黑了臉,少年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不少,蘇行之也暗暗鬆了口氣,看向那位藍衣男子,怎麽覺得如此眼熟呢?


    “行了阿福,你且迴府吧,這兒我來處理。”歐立仁對著阿福揮了揮手。


    阿福點點頭,轉身的時候不忘瞪了眼少年。


    少年迴瞪一眼,收起珠子,向蘇行之行了個禮:“多謝公子搭救,玄熠將銘記在心,來日必會報答。”


    “哈,談不上談不上,”蘇行之被他認真地表情逗笑了:“你要謝便謝那位公子吧!”


    玄熠瞥了眼藍衣男子,隨後向蘇行之再次行禮:“我還有急事,先行一步。”說完,拔腿便向前行去。


    蘇行之笑著搖了搖頭,正欲開口與藍衣男子道聲謝,對方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歐立仁直直看著白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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