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對麵院子裏香樟樹背後的霍紹恆隱隱約約聽見了那位老婦人的話。


    “……你明明就是她。我記得很清楚,你的嘴唇很特別,像個尖尖翹翹的小菱角,唇邊還有小梨渦。你小時候很愛吃菱角粉糕,我做的菱角粉糕你最愛吃。你媽媽老說就是因為你愛吃菱角,才長了菱角唇……”


    “……我記得很清楚,過一百年,一個世紀我都記得!grace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她還會迴來的!她會迴到這裏,翻過院牆,找我要菱角粉糕吃!”


    這是把顧念之認成了少年時期的秦素問?


    和顧念之一樣,霍紹恆也是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頓時整個人都石化了。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也真太驚悚了。


    霍紹恆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成拳頭,又倏然鬆開,從容不迫地放入褲兜裏。


    他沉穩地從香樟樹後走了出來,來到半人高的院牆前麵,他一手撐在磚木結構的裝飾院牆上,輕身縱躍,翻過了院牆。


    顧念之站在那老人身旁,茫然地問:“……您確定她跟我長得一樣?”


    “什麽長得一樣?你就是她啊,難道你的腦子也生病了?”老婦人說著,還用手探了探顧念之的額頭。


    顧念之沒有躲開,任憑老婦人的手在她額頭輕撫。


    她那雙漫畫美少女般的大眼睛頭一次失去神采,默默地看著麵前比她矮一頭的老婦人。


    老婦人身邊的中年婦女忙說:“我祖母的話當不得真的,她記不清了。不過……”


    這中年婦女覷著眼睛打量了顧念之一會兒,笑著道:“那時候我還小,也不在這裏住,但是我恍惚記得,何夫人小時候跟你好像長得是有點像。”


    “是嗎?有多像?”顧念之的視線看了過來,聲音盡量平靜,不讓人察覺到她翻滾的思緒就像快要冒泡的開水壺,熱氣都快壓不住了。


    “我瞅著,你的嘴唇這塊最像,眼睛也挺像的,何夫人小時候眼睛也是這麽大,可靈秀了,但是鼻子不太像。不過說實話,過了這麽多年,我確實記不太清楚了。何夫人三十多年前迴來過一次,那時候她還沒生孩子呢,但是我祖母看見她就跟不認識一樣。我也沒認出來。”


    “還是後來聽人說,那是大名鼎鼎的何家的兒媳婦,我才知道她從孤兒院出來後嫁得這麽好!”


    那中年婦女歎息著搖頭,“不過她在車禍裏被燒傷之後,整容整得真是……一言難盡。”


    如果秦素問的本來樣子是跟顧念之一樣嬌俏靈動,那她車禍整容後的樣子,真的隻能用“乏善可陳”四個字來形容。


    不能說醜,但也一點亮點都沒有,隻能說非常路人的長相。


    顧念之的臉色剛才白得厲害,這時又漸漸泛紅,那紅色從她白玉般的雙頰透出來,一直延伸到眼底。


    氣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全身僵硬,她的大腦幾乎都無法正常思考了。


    霍紹恆來到她身邊,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大掌幹燥而溫暖,讓她的手很快迴暖,就像把力氣也注入到她身體裏麵。


    顧念之的理智慢慢又迴籠了。


    她眨了眨眼,將那股酸澀的淚意壓了下去,對著麵前祖孫兩人淡淡笑道:“這可真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我不是那位grace,你們卻偏說我像她。那位真正的grace來過一次,你們卻都不認得她了。”


    “是啊,不然怎麽說巧呢……”中年婦人笑著點點頭,“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吃午飯了,就不留你們了。”


    顧念之不是很想走,她咬了咬牙,追上一步問道:“請問你們有沒有何夫人小時候的照片?”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那中年婦女遺憾地搖搖頭,“那時候照相不容易,自己家一年都輪不到照一次相,誰會給鄰居照呢?”


    就算他們是殷實人家,但是不能跟秦家比。


    顧念之迴頭看了看秦會昌家的小洋樓,裝作好奇的樣子,說:“好想去那屋裏看看,說不定那裏有照片……”


    “沒有了。那套房子因為一直沒人住,曾經遭過賊,失過火,裏麵的東西幾乎被人偷光了,沒有偷光的也被燒光了。那位何夫人迴來探親,才發現家裏不成樣子了。”


    “啊?怎麽會這樣?何夫人沒有報警嗎?”顧念之好奇地問。


    秦素問還是大律師呢,能放過那些偷東西的人,和放火燒房子的人?


    “報了,有什麽用?等她報警的時候,都過去好幾年了,讓警察到哪裏去抓賊?”中年婦女扶著老婦人往屋裏走,走上台階之後,她迴頭看了一眼,見那年輕少女默默地看著她,大眼睛在陽光下黑得發亮,就像宇宙中的黑洞,光線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顧念之輕輕歎息一聲,朝那祖孫倆揮了揮手,總算是轉身告辭離去。


    霍紹恆跟在她身邊,也沒說話,隻是一直牢牢握著她的手。


    顧念之一句話都不想說。


    上車之後,她的頭抵在車窗上,靜靜地看著車外的街景風光。


    路邊的梧桐樹開始長出綠葉,斑駁的樹幹還殘留著冬的氣息。


    她看著這一切,卻隻是浮光掠影般從她腦海裏掠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腦海裏隻充斥著一句話。


    秦素問,何之初的母親,很可能,也是她的母親……


    霍紹恆很是擔心她,一邊開車,一邊勸道:“你也別太早下結論,也許隻是那祖孫倆記錯了……”


    顧念之沒有迴頭,她抵在車窗上,淡淡地說:“你還記得那邊世界的水下潛艇嗎?記得第一次看見那邊的顧祥文夫婦的遺體嗎?”


    霍紹恆沒有作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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