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美麗這一急中生智的喊話,簡直是語驚四座。


    顧念之終於鬆了一口氣。


    背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額頭也被汗濕了,鼻尖上迎著燈光的地方,可以看見細小的晶瑩的碎鑽一樣的水光,也是汗。


    可是矛頭終歸指向了秦家,甚至指向了秦瑤光!


    顧念之都想仰天大笑了。


    可惜她不能,她隻覺得虛脫一樣的累。


    梁美麗這人真不算聰明,甚至智商在普通人之下,所以她費了這麽多功夫,一遍遍重複,就差指著鼻子叫她說話,冒著被法官diss的危險東拉西扯。


    終於讓梁美麗想到了這個借口。


    顧念之抬起頭,看向秦瑤光的方向。


    秦瑤光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坐在被告席上,臉上的神情像是套了一層橡皮套,想做表情都做不出來。


    她身邊的首席律師更是被震得差一點說不出話來。


    梁美麗的話是幾個意思?


    當年的綁架案,難道還有不為人知的“真相”?!


    秦律師唰地站起來,對梁美麗大聲說:“梁美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不僅涉嫌做假證供,阻礙司法公正,而且當堂威脅我的當事人!——你把法庭當成討價還價的菜市場嗎?!”


    說完又轉頭對著審判席激動說道:“法官大人,梁美麗和溫大有的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做控方證人,我申請將他們逐出法庭,依法判處他們的罪行!”


    顧念之嘖了一聲,走到秦律師麵前,偏著頭上下打量他,慢條斯理地說:“秦律師,梁美麗和溫大有本來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你以為他們是我找來的證人?”


    “難道不是你要求他們出庭作證?”


    “對啊,不行嗎?——不明白的話,汙點證人了解一下。”


    顧念之笑眯眯地看著秦律師由紅轉白的麵龐,視線瞥向了秦瑤光的方向,“秦瑤光女士,我勸你還是把溫守憶女士的親生母親是誰說出來,不然你為別人隱瞞,倒黴的可是你自己哦。”


    說著,顧念之躬身到秦瑤光麵前,小聲說:“……你有那麽大公無私嗎?如果你真的那麽不顧一切為她遮掩,我倒要好好想想,這溫守憶的親生母親到底是哪路神仙,值得你不惜坐牢也不肯說出她的真實身份?”


    秦瑤光厭惡地往後退了退,冷聲說:“你別靠我這麽近,我看見你就惡心。”


    “惡心你還要把我生出來,可見你就是惡心她媽。”顧念之聳了聳肩,這種程度的話對她來說毫無殺傷力。


    這時她覺得,自己沒有了十二歲以前的記憶真是太好了。


    沒有了那時候的記憶,就意味著對過往沒有任何負擔。


    如果還記得的話,她也許也會對母愛有所憧憬和依賴吧?


    秦瑤光這種態度,她肯定會受到很多傷害,甚至成年之後,還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弱點?


    弗洛伊德說,人成年之後的性格品行和行為特征,都是小時候造就的。


    在你還懵懵懂懂不懂事的時候,你的行為模式和一生際遇就差不多被固定在一個方向。


    顧念之一向覺得這種說法特別不負責任。


    把所有不好的習慣,做過的錯事,都歸結為童年際遇,其實是某些西方成年人懦弱和逃避的潛意識。


    而魯迅說過,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這就是東西方在人生態度上的最主要不同。


    顧念之當然是東方人生態度的標準信徒。


    她看著秦瑤光,背起了手,笑的意味深長,“秦瑤光女士,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to be, or not to be。這真是一個哈姆雷特似的難題了……”


    秦瑤光像是一腳踏空,從萬丈高空跌落的感覺,整個人都快失重了。


    她的心直直地跌入穀底,四麵都是密不透風的牆,屋子裏沒有光,也沒有聲音。


    她一個人處於黑暗之中,找不到出路,也看不見方向。


    但她不能喊叫,也無法求救,就像當年她在監控視頻上,觀察兩歲的顧念之被關在小黑屋子裏的表現一樣。


    她閉了閉眼,覺得頭暈目眩,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模模糊糊地想,當年顧念之才兩歲,就能從這樣的密室禁閉中走出來,還能朝她笑,舉著手叫她“媽媽”,讓她抱……


    她做了什麽?


    她一巴掌將她扇到地上,然後用儀器測試她的腦電波、心電圖、脈搏數據和血壓,還有傷痕的愈合情況。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被她打懵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她,小小的菱角唇微張,嘴角破了皮,有血絲從唇瓣裏滲透出來。


    她看得一陣心煩,上前朝著兩歲小姑娘的心窩裏再踹一腳,看著她小小的身子滾到桌子底下,抱著桌角瑟瑟發抖,再也不爬出來了。


    這個小賤人就配待在見不得光的黑暗裏,跟她那個令人討厭的父親一樣,像陰溝裏的老鼠人人喊打才對。


    秦瑤光迴憶著這些情形,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睜開雙眼,秦瑤光瞪著顧念之,心想真是禍害活千年,這小賤人從兩歲到六歲一直被她各種毒打做物理實驗、毒理實驗、病理實驗,結果還能活得好好的……


    而且居然長成了這樣的身形容貌。


    秦瑤光又氣又妒又恨,還要極力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臉上的神情差一點扭曲。


    顧念之見秦瑤光居然一言不發,覺得這料下得還不猛。


    她眼珠一轉,走迴眼巴巴看著秦瑤光的梁美麗身邊,淡定地歎了一口氣,說:“梁美麗女士,你別指望秦瑤光院長會說出溫守憶親生母親的真實身份了。”


    “我看秦瑤光院長是寧願你把綁架案的真相說出來,也不會告訴你溫守憶的親生母親是誰。——那你還等什麽?說唄……”


    “不,秦院長,隻要你說出來,我就什麽都不說!”梁美麗對秦瑤光明顯還抱有一絲幻想。


    顧念之不得不下猛藥了:“……你就別問了。秦院長死都不會說的。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這個親生母親,一定是一個比你好很多的女人,好到連秦瑤光院長這樣地位的人都維護她。”


    “她年紀比你輕,臉蛋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大腦比你聰明,事業比你能幹,地位比你高,權勢比你大,就是一貨真價實的白富美,所以你老公溫大有才心甘情願跟這樣的女人生孩子,還瞞著你把這孩子領養迴來,讓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帶大!”


    “嘖嘖,還有比這更惡毒的心思嗎?!”顧念之故意找最能戳女人心窩子的話說。


    特別是對梁美麗這種比較傳統,讀書不多的女人來說,男人就是她們的命。


    雖然她們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和機會,但是她們的思想是不獨立的,是依附於男人才能存在的。


    因此這番話,對梁美麗的殺傷力簡直是核彈級別。


    她的理智和感情都受到難以言喻的打擊。


    梁美麗的眼圈漸漸紅了。


    她的雙手緩緩緊握成拳,一步步從自己的證人席上走了出去。


    旁邊的女法警想上前製止她,顧念之卻伸手攔住了女法警,淡定地說:“……我負全責。”


    女法警擔心地看了法官一眼。


    法官也很為難。


    按道理說,梁美麗作為嫌疑人和證人,是不能在法庭上自由走動的。


    但是顧律師明顯是有特殊意圖,是為了找出案情的真相。


    他到底是允許呢,還是不允許?


    這個案子牽扯出來的東西,目前看來隻是冰山一角……


    法官想了一會兒,默默地低下頭,仔細看著麵前的卷宗,好像那裏突然多了很多字,他恨不得拿著放大鏡仔細看,才能看清楚。


    下麵的女法警見法官沒有迴應,而是看起了卷宗,往前走的步子就慢慢退了迴來。


    既然法官沒有發表意見,她也用不著管了。


    再說梁美麗隻是一個普通女人,如果她有什麽出格的地方,法警的麻醉槍就能派上用場了。


    女法警一手搭在腰間的槍套上,對顧念之點了點頭。


    顧念之笑著對她眨了眨眼,感謝她的成全。


    此時梁美麗已經走到秦瑤光的被告席前。


    秦瑤光的首席律師秦律師緊張地站起來,擋在被告席前,指著梁美麗說:“你要做什麽?!你不要亂來!你胡亂攀扯,是罪加一等我告訴你!”


    梁美麗眼神發直,根本看也不看擋在她麵前的秦律師,胳膊大力一揮,就將頎長瘦削的秦律師撥得轉了個圈兒,踉踉蹌蹌閃到一旁。


    梁美麗是花匠,是做體力活的,雖然年紀比秦律師大的多,可是力氣依然很大,不是秦律師能比的。


    秦律師瞪了梁美麗一眼,但是不敢上前攔著她了。


    此時梁美麗的腦海裏隻迴蕩著顧念之剛才幾句振聾發聵的話。


    “她年紀比你輕,臉蛋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大腦比你聰明,事業比你能幹,地位比你高,權勢比你大,就是一貨真價實的白富美,所以你老公溫大有才心甘情願跟這樣的女人生孩子,還瞞著你把這孩子領養迴來,讓你當親生女兒一樣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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