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黃昏似乎頗為明媚,全無往日的淒涼之意。隻是,即便是明媚的光芒溫柔暈開,可蕭綰心也沒有那樣的疏懶心情。此時此刻,蕭綰心正安然立於湖心小築之上,遙遙望著天邊的落日,心中竟陡然生出幾分淒苦之意。


    蘭若捧了新煮的茶水過來,見著蕭綰心一個人立著,不禁勸道:“蕭娘子,窗邊兒涼,您可別在哪兒站著了,過來喝一杯茶暖一暖吧。”


    蕭綰心木然地點了點頭,旋即道:“對了,蘭若,公主去哪兒了?”


    蘭若給蕭綰心倒了一杯茶奉上,這才笑道:“淑惠長公主要去京郊射獵,咱們寧安公主、柔嘉公主以及其他的命婦小姐也都跟著去了。”


    “射獵?”蕭綰心驟然聽得這麽一句,不由得暗暗驚歎道,“我瞧著淑惠長公主極為溫婉,卻不想也是射獵的好手。”


    蘭若忙點頭道:“可不是呢!淑惠長公主當真是女中豪傑呢!蕭娘子您不知道呢,當初淑惠長公主還未和親赫連族的時候,有一次先帝帶著公主皇子們去射獵,結果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一隻豹子,直直地就撲著當今皇上去了。”


    蕭綰心驟然聽蘭若這麽一說,不禁驚道:“後來呢?”


    蘭若道:“那時皇上還小,哪裏見過這樣的架勢。皇上當時就懵住了。結果也是巧,周圍的侍衛全都走散了。”


    蘭若頓了頓,旋即道:“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是淑惠長公主不顧及自己的一己之身,愣是衝到豹子麵前,用一支箭插在了那隻豹子喉管裏,這才救了皇上一命。自那以後,皇上對這個皇姐更是極為敬重呢!”


    蕭綰心不由得道:“想不到淑惠長公主竟如此英勇,當真是女中豪傑。”


    正當蕭綰心與蘭若說話的時候,一個小侍從卻進來行禮道:“蕭娘子,蘭若姑娘,蕭公子求見。”


    蕭綰心聽侍從這麽一說,不禁喜道:“是哥哥來了?”


    侍從笑著道:“可不是!小的這就去迎了蕭公子進來。”


    待這兄妹二人相見,蕭綰心不禁道:“哥哥,你來了……”


    蕭海山的笑容卻有些僵硬,便道:“是,二妹妹。今個兒閑來無事,我便來看看你。”


    蕭海山話音未落,隻見一個一身玄色長袍的男子邁步而入。蕭綰心打眼一看,隻見目光清朗,劍眉斜飛,容貌甚是俊朗。


    蕭海山見到蕭綰心怔怔地出神,不禁失笑道:“怎的,二妹妹不認識他了麽?”


    待蕭綰心看清楚了那男子的模樣,這才緩過神來,笑著道:“是赫連公子!”


    “正是在下。”赫連弘暉進到一身素服,神色淒苦的蕭綰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難得小綰還認得我。我還以為小綰在未央宮中活得久了,也就不認識從前的嬉戲玩伴了。”


    聽得赫連弘暉話中帶刺,蕭綰心訕訕一笑,隨口道:“赫連公子這是說的什麽話。當初年幼時,赫連公子曾救過綰兒,綰兒銘感五內,自然不會忘記。”


    “綰兒?”赫連弘暉挑眉道,“那不是大周天子對你的愛稱麽,如今竟成了你的自稱了。終究是世事變遷,今時不同往日了。”


    如今的蕭綰心,乃是被皇帝所厭棄了、廢去位分的女人。赫連弘暉把話說得如此直白,蕭綰心臉麵上掛不住,便也隻好硬著頭皮道:“隻是,不知道赫連公子為何會與哥哥一同前來……”


    蕭海山見氣氛尷尬,便忙笑著道:“當初我便與赫連公子十分投緣,隻是無奈造化弄人,終究是天各一方。如今赫連公子隨延慶王遊曆大周過來,我倒是終於能與赫連公子敘一敘了。也全是舊友重逢,分外開心。”


    蕭綰心溫然笑道:“舊友重逢,自然是好事了。”蕭綰心頓了頓,旋即道,“隻是,哥哥今日來找我,總不會是因為這件小事吧?”


    聽蕭綰心問的直白,蕭海山麵色微微一滯,卻是失笑道:“二妹妹果然聰慧。”


    說罷,蕭海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未央宮中的流言一日甚過一日。我聽說,皇上似乎真的打算接你迴未央宮了……”


    “是麽?”蕭綰心聽慣了這樣的流言蜚語,已經全然不在乎了。隻見蕭綰心嗤笑道,“既是流言,就不必入哥哥的耳朵。這樣的話,我不聽,哥哥也不聽就是了。”


    赫連弘暉眼眸一動,旋即開口道:“小綰似乎不願意?”


    蕭綰心苦笑著道:“我與赫連公子許久不見,赫連公子倒是知我心意。”說罷,蕭綰心微微側身,向著蕭海山沉聲道,“隻是,哥哥,你說的可都當真麽?”


    蕭海山無奈地歎息道:“二妹妹,我也不知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不過,大妹妹從未央宮中傳出話來,仿佛是真的——皇上,的確有這個意思。”


    “是麽……”蕭綰心聽說是慕容景天的意思,心中頓時翻江倒海。蕭綰心麵色微滯,勉強鎮定了心神,這才道,“怎麽,難道皇上不疑心是我害死了徐美人和皇嗣麽?”


    蕭海山開口道:“若是皇上想讓你迴去,就沒人攔得住。不管你是否有冤屈或者是罪孽在身,皇上若是不在意,就無人會在意。”


    “是啊……”蕭綰心冷冷一笑,道,“畢竟是當朝的真龍天子,說出來的話自然是不一樣的。隻是,當初入宮便不是我的本心,後來一舉成為寵妃,也不是我的本心。甚至後來我被皇上厭棄,逐出宮廷,也不是我的本心。


    蕭綰心頓了頓,旋即失笑道:“哥哥,我也是個人,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可為何我命運,總要操縱在你們這些男人的手裏?”


    蕭海山知道自己的這個二妹妹一向牙尖嘴利,便訕訕一笑,愈加不敢接話。


    倒是赫連弘暉趕緊道:“小綰倒是更加牙尖嘴利了。隻是,這會兒跟你哥哥說什麽都是沒用了。我倒是想知道,小綰,倘若皇帝果然要你迴宮,你要如何呢?”


    蕭綰心喝了一口茶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隻是低低道:“我也不知道,左不過過一日算一日罷了。”


    “若是迴宮,免不了又是一場廝殺。且徐美人的事情雖然過得久了,但也沒有過去。若是皇上不還你一個清白,你便是含了十足十的委屈,即便是迴到了未央宮,也是抬不起頭來。”


    赫連弘暉頓了頓,旋即道:“若是不迴宮,可小綰你的心思卻一直懸在皇帝的身上。畢竟,夫妻愛侶相隔兩望,實在是……”


    蕭綰心不想赫連弘暉竟會如此明白自己的心事,隻得臉紅道:“公子倒是明白我的心事。”


    這個時候,蕭海山卻是不安道:“二妹妹,恐怕皇上真的會接你迴宮了——二妹妹,若是真的有這麽一天,你要如何選擇?”


    蕭綰心微微一怔,卻是苦笑道:“哥哥的話倒是說得輕巧,我如何能有所選擇?徐美人之事分明不是我做下的,可是我偏偏要背這個黑鍋過上一輩子。即便皇上重新迎我迴宮,可後宮哪裏是什麽好的地方,就像是赫連公子說的,終究不過是一場廝殺。”


    說罷,蕭綰心徐徐拭去眼角微微沁出的淚滴,緩緩道:“但是,即便我不願意迴宮,倘若皇上執意如此,難道你我還能違背聖旨不成?”


    赫連弘暉眼光一亮,旋即道:“若是小綰你不願意再度入宮,倒不妨索性稱病,直說是不宜挪動,在尋個由頭脫身便是。”


    蕭綰心苦笑道:“赫連公子畢竟常年生活在赫連族,不知我大周的禮俗。我大周女子出嫁之後,便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我既然曾經為皇上的妃嬪,天下之大,卻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即便我被廢去了位分,可我還是不能脫離未央宮——如今我住在公主府,便是如此。”


    赫連弘暉急道:“命運固然重要,但幸福也需自己爭取。小綰,當年的你為了自己所愛的東西大可以放手一搏,怎的如今竟然如此扭捏了?”


    蕭綰心不想赫連弘暉的話竟會如此激烈,心中也是惱了幾分,冷然道:“公子錯了。當初公子與我相識,如今早已經是時過境遷。煙花易冷,人事易改,我豈會是當年那個無知無覺的文安公府二小姐?更何況,我所愛之人便在未央宮中,我如何迴不得未央宮?”


    蕭綰心顯然是動了怒,臉蛋都顯得紅撲撲的。蕭綰心的這一番話,說得赫連弘暉啞口無言。


    是啊,或許初入宮時,蕭綰心對慕容景天是十分抵觸的。可是經過這麽多的事情之後,蕭綰心已經將自己的一顆真心全部傾注在了慕容景天的身上。盡管這個男人曾經委屈過她,厭棄過她,可她依舊是那麽執拗地愛著,無怨無悔……


    赫連弘暉看著蕭綰心的眼神,便已經明白了蕭綰心的決定。赫連弘暉不敢再注視蕭綰心的目光,隻得微微側過頭去,勉強開口道:“小綰,你我是兒時的玩伴,更是如今的摯友。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罷了,願你無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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